第一章 高山苗寨
云贵高原。
山连山,一座接着一座,一处更比一处高,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
群山之中纵横交错着密密麻麻的空谷沟壑,横七竖八将高原地带分割成大小不等的若干块,终日白雾缭绕,深不见底。
高原某处。
一条羊肠小道在群山之中蜿蜒穿绕盘旋着,时而冲上山顶被云雾遮盖,时而又降下谷底失去了踪迹,在连绵大山之中若隐若现。
此条小道也不知何年修建而成?又或许本就非人工开筑,而是年代久远,被人行多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道。
如今人迹罕绝,早就荒落,道中杂草丛生,路况破败不堪。
一个黑衣青年正自道中匆忙赶路,肩背大包袱,全身上下衣衫尽湿,尘灰满布,神态略显疲态,可见是行了远路而来。
再往前行了一阵,绕过一处山峦,瞧见前方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脚下,小道之旁搭建着一油毡小房,房前支着一张小旗,正霍霍迎风招展,上边隐隐透出个“茶”字。
青年走得累了,早就口干舌燥,此时在这荒郊野地之中竟见着茶肆,心中极喜,赶忙加快步伐奔行过去。
奔到近处一瞧,里边三三两两竟也有好几个茶客,想必都和他一样是赶路行得累了在此歇息休憩的路人。青年人缓步行了进去,只见茶铺里边只摆有两桌,都坐了些人,青年自寻了个空座坐下,等待良久,却不见有人上来招呼。
青年心中纳闷,正待开口询呼,坐在他对面一商贾打扮的中年汉子笑着对他道:“这位小哥,第一次来此地的吧?”
青年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
中年商人笑答:“此处每隔五十里地,便设有一茶肆,方便路人行得累了渴了,能有个歇歇脚的所在,只是这些茶肆平日里都无人打理,除了一间破房几张桌椅,一处灶台之外一无所有,都是路人自行劈材引火,烧水煮茶,各种碗具茶点也皆是路人自带,常年在此地走动的路客们都知道此条不成文的规矩,瞧你这位小哥进来是两手空空,肯定就是第一次行这山路了。”
青年面色一红,有些尴尬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怎么没了伙计,看样子这茶水我是喝不上了。”言罢就想起身。
中年商人摆手制止他道:“哎!既然同是出门在外之人,理所当然要互相照应才是,我这里还有些茶水,这位小哥若是不嫌弃的话,坐下同饮就是。”说着间将一瓷碗放到青年面前,伸手提起茶壶,就已经给那碗倒满了茶水,热气腾腾,茶味清香。
青年大喜,复又坐下,对中年人抱拳作揖道:“那就多谢先生的赠水之恩了,叨扰了!”他也是渴得急了,不顾茶水滚烫,连吹带喝三两口间已是将碗中茶水饮个干净,一抹嘴啧啧连声,意犹未尽。
中年商人瞧他面色,知他仍不解渴,微笑着又给他面前瓷碗盛满了茶水,道:“区区淡茶,何足言恩之说?茶水太烫,慢些喝!”
青年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次倒不急着喝了,捧起茶碗低头轻吹了几下,抬头问道:“不知这些茶铺都是什么人家开的?好是大方,这山区连绵数百上千里,每隔五十里就建一茶铺,虽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积少成多,在这穷山僻壤之处,资本倒也不菲啊。”
中年商人呵呵一笑,道:“这个倒就不知了,打我从第一次走这条道开始,这茶铺就已是存在了,莫说是我,只怕都无人说得清到底是何人所建,久而久之,都成习惯了,要想追查来历,恐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青年“哦!”了一声,笑道:“若不是官府所为,这倒是个大善人了,损己利人,当真了得,佩服!”
中年商人笑了笑,道:“哪还有什么官府?三年前,袁世凯做了八十天的皇帝,终究一命呜呼,如今烽火连天,军阀混战不已,天下大乱,人人自顾不暇,谁会舍得在这荒野之地为民着想?”
青年闻言一惊,道:“袁世凯死了?那当今天下谁做主?”
中年商人惊讶道:“你这个小哥,消息如此闭塞?竟然不闻天下大事么?”
青年扰扰头,窘得有些干笑道:“嘿嘿!足不出户,第一次出远门,当真是孤陋寡闻了,先生和我说一说吧!”
中年商人笑道:“如今天下已经改名换姓了,叫做国民政权,听说是个姓孙的人主事,不过好像北方的那些强权大豪们不大买他的账。”
青年疑惑道:“这是为何?”
中年商人正待答话,突听门口有人颤颤巍巍问道:“各位大爷,能让烧口水喝么?”
两人转头一瞧,只见茶铺门口站立着三人,全是苗夷打扮,衣衫褴褛。当前一人是个年约七八旬的老妇,弯腰躬背拄着拐杖抖抖索索,左侧搀扶着她的是个年轻女子,低着头,也瞧不着么样,右侧牵拉着老妇衣角的却是个样貌未满十岁的小孩,正瞪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打量着众人。
邻桌坐着三人,其中一个汉子猛一拍桌子,骂道:“霉气,哪来的三个邋遢东西,这地是你们能用得着的吗?滚回你们的老鼠洞里去,莫要在此污了我的眼睛。”
那老妇眼睛往这汉子扫来,眼神凛冽,但也稍瞬而逝,仍是抖抖索索道:“各位大爷行行好,行个方便吧,我家几人走得累了,想在此烧些水喝,喝完就走,也不会耽误各位大爷的好事。”
汉子对着桌面又是一拍,站起身来叱骂道:“你们耳朵聋了不是?叫你们快滚没听见吗?难道还要大爷我亲自出手赶你们不成?此处什么人都可来去自如,就独独你们这些龌龊之人使用不得。”
青年皱了皱眉,道:“好霸道的人!”就想起身与那汉子理论一番,中年商人伸出手来拉住了他,对他轻摇了摇头。
青年不解,中年商人低声道:“此地汉夷素来不合,见面必斗个死去活来,千年以来都是如此,还是别插手得好。”
青年更是大奇,愣了愣神,道:“还有这码子事?”
中年商人笑道:“你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没什么的,只是以后还见到此档子事,还是装着看不见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只听门外那老妇苦着脸道:“我们也不过只是些妇孺孩童罢了,无非就想烧口水喝而已,这位大爷何苦要咄咄逼人?”
那汉子以及他的同伴闻言一齐哈哈笑了起来,那汉子道:“你们这些地老鼠,男男女女都一般样,邋遢龌龊,罢了罢了,瞧你等如此可怜,也不要你们自行烧水了,我送水给你们喝又何妨?”说着从桌上拾起茶壶,一脸坏笑的行到门外。
老妇见他突然转变了态度,面上惊疑,眼神中充满戒备。那汉子对着几人一伸茶壶道:“递你们的碗来。”
那小孩渴得急了,立即把碗伸了出去,那汉子壶嘴一斜,却不朝那碗中倒去,而是淋在那孩子手臂之上,茶水滚烫,孩子唉哟一声,忙忙缩手,饶是如此,手臂上还是被烫出了红红一片,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女子将那孩子拉到身后护着,抬起头来对着汉子怒目而视,老妇也火道:“你这汉子,到底想干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你竟下此狠手。”
青年摇了摇头,神情甚是愤忿,再也忍不住脾气,一拍桌子,喝道:“一个大老爷们,竟对着妇孺孩童百般刁难欺凌,尽干些畜生之事,想来人也做腻歪了,想当畜生了。”
那汉子料不到屋中竟然有人替那些苗夷说话,不禁一愣,转头朝屋里望来,神情惊诧之极。
中年商人“唉!”地叹了声气,轻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
青年站起身来,行到那汉子身旁道:“怎么?想不明白?有气尽管朝我身上撒,我这人有个毛病,最见不得欺负妇孺孩童的男人,若是见着了,可就得管上一管。”管字方出,已经一手搭在那汉子持壶的手上,握住汉子的手,越握越紧,这汉子只觉手骨疼痛难忍,忍不住“唉哟”一声**出来,额上生汗,已是痛得面上五官挤成一团。
屋里他的同伴见状不妙,从里边冲将出来,握拳朝那青年击去。青年也不躲不闪,任由他们的拳头击打在自己身上。那两人拳头才触青年之身,只觉得是打在硬板上一般,剧痛传来,双双“唉哟”一声捂着手不禁蹲下地去,拼命揉着痛处呲牙咧嘴不停。
汉子知道遇上武学高人了,不住口求饶道:“这位……爷爷饶命,小的……唉哟……小的知错……错了,唉哟!”
青年笑道:“你也就知道欺负人家老小一家,怎么的?遇上了硬茬子就服软了?”说着间手上又加了把力。
汉子痛得冷汗直冒,杀猪似的叫唤起来,嘴里连连讨饶,青年道:“要我饶你不难,你得出点钱给这位孩子,你烫伤了人家,可得要付给一笔药费才成。”
那汉子痛得眼泪鼻涕一齐挤将出来,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青年笑了笑,松开手,退了一步。
那汉子苦着脸,不情愿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从中取出几张纸币,递给了那姑娘,年轻女子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去,汉子转头瞧了瞧青年,青年轻摇了摇头,似为不满。
汉子无奈,又取出了几张,给了那姑娘,青年仍是摇头。汉子苦着脸道:“英雄,再给可就没了。”
青年移步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钱袋,一股脑全塞到那姑娘手上,道:“姑娘,拿去给孩子好好找个郎中瞧瞧,这烫伤可非小事,耽误不得。”
那汉子下意识想伸手来夺,被青年瞪了一眼,手伸到一半终是不敢再要,呆在一旁甚是尴尬。青年低喝一声道:“还不快滚,是不是嫌皮肉还痒痒?”
汉子抬眼瞧了瞧那几个苗人,眼中甚是恨意,招呼他那两个同伴低着头匆匆上路,走出百米之外,转身冲着青年叫道:“还望这位英雄留下名道,日后若是相见还好有个称呼。”
青年哈哈一笑,回道:“怎么的,还想着报仇啊?好的,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凌名云霄,可得好好记住咯!”
那人一拱手,点头恨恨道:“记住了,来日方长,日后好相见。”言罢转身便跑,像是极怕凌云霄追上似的。
老妇和那姑娘对着凌云霄不住称谢,凌云霄笑笑,摆手道:“不谢不谢,不过就区区小事,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还是对着凌云霄千恩万谢一番,茶水也是不煮了,拉着那小孩竟自去了。
凌云霄望着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沉吟不语,中年商人行到他身侧,沉声道:“凌小哥,你可惹下**烦了。”
凌云霄道:“如何?”
中年商人朝先前那三名汉子走的方向努努嘴,凌云霄转首一瞧,也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三名汉子几时竟倒在路旁,一动也是不动。凌云霄初时只顾得和那几个苗人说话,竟然没察觉到这几名汉子出了意外。
凌云霄急步奔了过去,来到那几个汉子身前,只见他们口吐白沫,脸色铁青,一量鼻息,早就无气了,凌云霄知道他们是着了道了,应该和那几个苗人有关,赶忙起身朝苗人离去的方向寻瞧着,可路上空空荡荡,哪还有半条人影?也不知道转眼间她们就去了何处?
中年商人缓步跟上来瞧了那几人的尸身道:“这几人都是马帮的伙计。”
凌云霄奇道:“马帮?”
中年商人右手指了指那小茶铺后边,凌云霄顺着他指的方位一瞧,果然见到茶铺后边栓系着两匹身上驮满货物的青马,他来时急渴难耐,一心想要喝茶,竟是没有注意到。
中年商人继道:“此地交通不便,山高沟深,路况不好,平日里往返各大州城的物资均靠马匹运送,初时还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个体,后来慢慢汇成一块,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马帮,已有千年的历史了,在此地势力极大,如今死了三个伙计,你可难逃其咎了,所以我说你麻烦大了。”
凌云霄呵呵一笑,道:“怕甚?欺负老儿妇女,瞧这些马帮也不是什么好鸟,拉货就拉货,还仗势欺人,就算是那什么马帮的帮主亲自来了,我也敢揍他。”
中年商人忙忙环顾四周,低声道:“凌小哥,我可是把话给你点明了,以后你可得好自为之了,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说着对着凌云霄一拱手,匆匆忙忙转身离去。
凌云霄还了礼,也不言语,知他怕受牵连,这也在情理之中,听这商人所言,毕竟马帮在此地势大,自己已是惹祸上身,倒也没什么,可这商人心肠极好,可不能连累了他。
复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揣摩起那几人的死因来,从面上来瞧,似是中毒而亡的,只是怎么中的毒,又着实令人费解。
凌云霄心中暗自思量,隐隐觉得肯定和那几个苗人有关,只是从头至尾,除了那马帮伙计热茶淋烫苗人孩童之外,也没什么肢体上的接触,那两苗妇始终未见有何动作,要说下毒,这下毒的本事可真是高明之极,当真是匪夷所思。可若说不是苗妇所为,除了她们还能有谁?茶铺里的人众都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大家无冤无仇的,没必要下此毒手,难道有人想要劫道,早就在他们的茶中下了毒?
正寻思间,只见其中一个汉子的嘴唇动了动,凌云霄大喜,只道还有人没死,赶忙探手托起那汉子的头颅,一量鼻息,仍是无气无息,再瞧他嘴,蠢蠢欲动,心中大是惊疑,这人到底是死是活?
凌云霄正待撬开它嘴瞧个明白,只见一只通体绿莹莹的怪虫从他嘴里爬了出来,凌云霄“啊”的惊呼一声,吓了一大跳,忙忙缩手站起身来,退了一大步凝神戒备着。
那虫爬出后,一挪一动的爬到路边草丛中去了,那人的嘴唇便不再动,敢情是虫子做得怪。凌云霄骇得脊背发麻,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个人嘴里竟爬出一只大虫子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不到片刻功夫,另两具尸体嘴中也爬出一模一样的绿虫来,爬得极快,转眼间也溜入到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云霄瞧得眼都直了,不禁自言自语道:“奶奶的,还真是奇怪了,这年头怪事怎么特别多?好好的人身里竟长出虫子来,莫不是这些虫子钻到人身里把内脏什么的都吃光了?”
想到这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好似也给钻入了虫子,痒痒的怪不舒服。
正自暗暗心惊之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女声道:“瞧你这家伙,方才不是很大胆么?怎地如今看了几只小虫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凌云霄闻言又吓了一跳,身后竟然有人都察觉不到,忙忙向前跨了一大步方转回身来,只见一个苗夷打扮年约十七、八的少女从路旁草丛中钻了出来,双手掌心间赫然爬着方才那几只怪虫。
凌云霄瞧见那些虫子,不自觉的又退了一步,那少女见状咯咯笑道:“你个大男人,原来也是那么害怕虫子的啊?”说着故意伸出双手向前行了几步,离凌云霄更近了。
凌云霄心中极惧,喉间发痒,可在这少女面前又怕丢了面子,装着若无其事道:“怕?我打小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少女“哦!”声道:“那我拿给你玩,你玩不玩?我和你说,这些虫子可好玩了。”说着就朝凌云霄走来。
凌云霄瞧着那些绿莹莹的怪虫,又想着它们啃食内脏的情形,脑袋都大了,轰的一声头皮发麻,忙忙朝后急退,嘴上喃喃道:“还……还是……算了吧,改天,改天再……玩!”
少女笑得更甜,缩回手来,任由那些虫子爬入衣袖之中,凌云霄瞧得连起鸡皮疙瘩,而那少女看起来却若无其事一般,她待那些虫子全都隐入袖中后,转身行到哪几具尸身之前,踢了其中一尸几脚,嘴中骂道:“我叫你们欺负我弟弟,叫小绿咬死你们,看你们还得意不?”
凌云霄听了她的话,心下骇然,原来这些人都是被这少女放虫咬死的,这少女当真邪门得紧,能在无形中就能放虫咬死几个大活人,也不知道使得是什么手段?当下看着那少女怔怔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歪头向他望来,见他紧盯着自己双眼眨也不眨,面上不禁一红,嘟着嘴骂道:“你这家伙,好生无礼,老瞧着人家做什么?”
凌云霄回过神来,窘道:“啊!没……没……”连说了好几个没字,可到底没什么,却又无话可答。
少女吓唬他道:“你再如此色迷迷的盯着,我放虫咬死你。”
凌云霄也真怕她说到做到,又向后退了数步,额上冷汗直冒,急道:“我可没任何冒犯之意,只是……只是见你长得好看,多看你两眼罢了。”他情急之下,知道女孩子家都喜欢听好话,随口就胡诌了出来。
那少女听他如此一说,面上笑颜更欢,盯着他问道:“真的么?我真长得好看么?”苗家女子不似汉人女子,汉家女子平日多被礼仪道德所束缚,做何事都得保持矜持,苗家女儿可没那么多繁文礼节讲究,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大胆的很,此时听有人说她长得好看,自热而然就问了出来。
凌云霄平时俱和师父师兄呆在一块,甚少与异性接触,方才情急之下胡诌一通,可真要问他到底好看在哪,他又半点说不上来,只得支支吾吾着,面红耳赤,窘得恨不能寻了个地缝钻了进去。
正尴尬间,突听路道上传来马蹄之声,声音纷杂,似是来者甚众,不由如释重负,赶忙道:“有人来了。”
少女不依不饶,仍是笑眯眯问道:“你还没说呢,我到底哪里长得好看?”
凌云霄无奈下只得道:“哪都好看,全身上下,处处好看。”话一出口,便自后悔,心中惶然,忐忑不安,这话可说得有些轻浮了。
不料那少女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甚是高兴,道:“你可没骗我吧?我真长得那么好看?”
凌云霄用力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这人从来不说谎话骗人的。”他这话可就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了,平日里混吃混喝,经常拿话诳人骗酒喝,此时说得却是理直气壮。
两人说话间,那马队已经奔到近前,忽见一苗一汉两人立于道中,地上尚有三具尸首,领头那人吃了一惊,赶忙打了个呼哨,令众人停下马来。
凌云霄朝马队瞧去,约有十数来骑,领头那人赤膊着上身,是个身材魁梧的络腮大汉,此时正一脸惊异的望着他们两人,身后诸人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腰间斜挂大刀,一副武者打扮。
少女对来人毫不在意,自顾把玩着手中的绿虫,凌云霄也不明对方是何路数,若是马帮中人,可就有些不妙了,心中暗暗戒备。
那汉子盯着他们半响,瞧见少女手中的怪虫,有些吃惊,又望了望地上三具尸首,面色一变,回头对一人道:“刘老三,下去看看地上那三人,是怎么一回事?”
身后一枯瘦老者应了,翻身下了马,行上前来,蹲下仔细琢磨了三具尸首半响,有些吃惊,站起身来瞧着那少女片刻,退了回去,在那汉子马前不停和那汉子说着话,交谈甚久,两人时不时朝那少女瞟来,汉子面色惊疑不定。
那少女把玩虫子一阵,突地抬起头来对着凌云霄笑道:“喂!我说你这家伙,一会他们肯定会过来打我,你要保护我哦。”
凌云霄哭笑不得,哪有这样子求人保护的?好像他就应该必须得保护一般,不过倘若真如少女所言,这群人要真对她下手,自己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且先不说那少女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单说一群大老爷们持众欺寡,而且还是个豆蔻少女,他就看不过去。
那边两人也谈完了话,那老者行到后边翻身重新上了马,领头汉子双目炯炯,盯着那少女一瞬不瞬,少女竟然丝毫不惧,也迎着他的目光圆睁着双目瞪视着。凌云霄瞧着那少女的模样,不禁有些莞尔,她想学那汉子的威严之相,以示我不怕你之意,只是一个姑娘家,做出这种样子来,怎么瞧都觉得怪怪的,反而有些可爱,谈何威严。
两人互相对视良久,汉子终于开口缓缓道:“地上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少女点点头道:“正是,我瞧着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就杀来玩着。”
那边众人听着少女的答话,不禁一阵大哗,杀人竟然说是杀来玩的,就似这些人本就是她的玩物一般,已有人喝骂道:“大哥,杀了这个小魔女,这等苗夷,留着也是祸害。”其他人纷纷响应,你一言我一言中已是个个拔刃在手,只等那带头汉子一声令下便冲杀过来。
汉子举手制止住众人,沉声道:“姑娘可是前边龙虎山中人?与那卯翁柳是什么关系?”
那少女“咦?”了一声,奇道:“你知道我阿爷?”
汉子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那老怪物的孙女,怪不得会使唤蛊虫杀人。”言罢面色一沉,冷冷道:“就你一人下山?其他的老怪物没跟着下来?”
少女啐了他一口,娇颜一沉,道:“你才是老怪物,你全家都是老怪物老妖精,你也是老怪物老妖精生出来的小怪物。”
汉子懒得和她打嘴仗,转对凌云霄道:“这位小哥,可是被这妖女拦住,想要对你不利是吧?你别怕,往我这边来,保你平安。”他竟把凌云霄当成地上死尸一伙的人了。
凌云霄轻摇了摇头,不动步也不答话。
少女朝他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你还不跑快点,迟了可就被我杀了。”
凌云霄呵呵一笑,脚步一动,反而离那少女更近,只是他对少女手上的怪虫甚为忌惮,也不敢走得太近,只求若是对方突然袭击的话,能在第一时间护住少女就成。
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瞧出凌云霄和少女是友非敌,汉子点了点头,轻言道:“原来你们两是一伙的,我说你这个苗女,使了什么妖法?几时竟然勾搭上我们汉人的小白脸了?”此言一出,众人齐声大笑,笑声放浪之极,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凌云霄气极,大喝一声道:“住口!”中气十足,声震荒野长空,群山回响,久久不绝,众人齐齐住口,样子甚为诧异,想不到对方年纪轻轻,功力竟如此之高。
汉子顿收轻视之意,有些惊讶道:“想不到这位小哥竟还是个武学高人,当真是看走眼了,只是为何要和这个妖女走到一块,着实令我等费解啊。”
凌云霄淡然一笑,道:“我和她也只是在此地偶遇,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不过在我心中,从来就没有什么苗汉之分,谈不上什么走到不到一块之说,只是觉得她一小姑娘,若是被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持众欺负了,不见还好,既然见着了,可就得伸手帮她一把。”
汉子盯着他半响,神情多变,也不知想些什么?良久方道:“既然如此,这位小哥,今日且卖你一个面子,至于这妖女的来历,你日后便知,可要好自为之了,兄弟们,我们走。”话音一落,双腿一夹马身,手起鞭落,已是从凌云霄身侧冲了过去,众人呐喊着跟随他身后,卷起一路风尘, “得得得” 马蹄之声中是去得远了。
少女歪着头打量着他,扑哧一笑,道:“你好本事,就吼这么一声,把他们都给吓走了。”
凌云霄瞧着那群人的背影,苦笑道:“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少女轻笑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云霄仍自深思中,却未在意,那少女嘟着嘴道:“那么小气,连个名都不敢说。”见凌云霄怔怔出神,半天没回话,不禁有些气恼道:“喂!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凌云霄方回过神来,愣愣道:“说什么话?”
少女气鼓鼓走上前来,和他面对面大声喊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凌云霄吓得退了一步,忙忙道:“凌……凌云霄。”
少女“哦!”了一声,绕着他走来走去,不住打量着,凌云霄让她瞧得心底发毛,又怕她那杀人的手段,身子也跟着她转了起来,双眼紧盯着她的双手,只怕她突然出手,嘴里不禁道:“你看我作甚?”
少女瞧了一会,见他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咯咯笑出声来,道:“你莫要怕嘛,我又吃不了你,听他们说,你是个小白脸,我仔细看看,是不是小白脸?这么一瞧嘛,你的确比我们寨里的男人好看多了。”
凌云霄给她弄得哭笑不得,转身就走,少女在他身后叫道:“喂,你去哪?”
“赶路!”凌云霄没好气答道。
“你不保护我了?”少女跟在他身后不离寸步。
凌云霄停下步来,道:“他们都已经走了,你还怕什么?再说,你还需要保护么?”
少女绕到他面前道:“不行不行,你是个好人,好人就要好事做到底,你得送我回家。”
凌云霄连连对着她作揖道:“姑娘……大姐,不对,我的亲家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我真有急事,要急着赶路呢,你还是自己回家吧。”言罢绕过她的身侧,急急向前行去。
少女在他后边“喂!喂!喂!”喊了几声,他充耳不闻,自顾急步行走,少女又喊道:“我回家的路山高林密,我又孤身一人,身轻力薄,你就不怕虎熊把我给吃了?”
凌云霄仍是不理,他知此女甚是邪门,还是小心为妙,越快远离越好。
少女一屁股坐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声悲切,凌云霄听得真切,那步却再也迈不开来,只得转了回来,见那少女埋头在膝间,肩头抽动,抽泣不停。
凌云霄乱了方寸,从小到大,未曾接触过异性,想要劝解,又不知该如何才劝解得了,只得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眼见那少女越哭越急,逼得无奈,只得道:“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就是,你可别哭了啊。”
那少女哭得断断续续道:“你说真的?”
凌云霄一拍胸脯,大声道:“那是当然,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说话反悔之理。”
少女抬起头来笑道:“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逼你。”
凌云霄瞧那少女脸上,笑靥如花,哪有半点泪滴?心中咯噔一下,已知上了大当了,只是话已出口,只得硬充好汉了。
少女从地上站了起来,抓住他的右手拉着便走,凌云霄只觉软夷入手,轻若无骨,心神一荡,他自小起就甚少和异性说过话,更别提这种肢体肌肤上的接触,一张脸顿时红透了起来,忙忙想挣脱开来,想不到少女握得甚紧,他第一下竟是挣脱不开。
少女一愣,奇道:“怎么了?你又要反悔?”
凌云霄红着脸窘道:“你前边走着带路,我后边跟着就是,不必……不必如此吧?”
少女更是奇怪,不解道:“什么不必如此?这样子不好么?”说着间握着凌云霄的手更是用力。
凌云霄面红心跳,虽然觉得甚是不妥,但心中又隐隐盼着少女不要放开手才好,当下任由少女牵拉着手朝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走去。
过了那个茶铺,行到山脚之下,少女松开凌云霄的手,指着此山道:“就是这座山了,到了顶处就是我家了。”
凌云霄仰头向上观望,越瞧越是心惊,这山甚是高大雄伟,直插云间,上边白雾层层缭绕,望不到顶,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
凌云霄向山中察看了良久,草高林密,满目俱是绿葱葱一片,怎么也寻不出何处有路可行,心中疑惑,只见那少女奔到山前一处乱草丛前,向他招手。
凌云霄见状跟了过去,那少女一矮身,已钻入乱草丛中。凌云霄硬着头皮只得也跟着钻了进去,放眼一瞧,草比人高,眼中尽是数不尽数的乱草藤蔓,哪里还有那少女的半点影迹。心中叫苦,不敢乱闯,正想退出,一只手从身侧草中伸了出来,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凌云霄定眼一瞧,原来是那少女,她笑着道:“你可跟好咯,从这里到山上可是机关重重,而且满布死咒之结,你若是不小心跟丢了,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得你。”
凌云霄苦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不上去?就算不被什么机关死咒害死,这么高的山,我爬也得爬死。”
少女啐了他一口,道:“还堂堂男子汉呢?胆子如此之小,连我个女人家都比不过么?这山有么好怕的?你跟着我走就行,我保护你。”
凌云霄无语,本是说好叫他来保护她的,现在反而颠倒了个,也弄不清到底是谁在保护谁了。
少女心思转得极快,见他神情有些尴尬,又立马道:“我保护你上山,你保护我不被虎熊吃掉,就这么说定了。”她说得极快,一句话就帮凌云霄做了决定,也不管凌云霄到底同不同意,好似凌云霄本来就应该如此,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凌云霄闻言只得苦笑道:“看来这山我还真得是非上不可了。”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当然,难道你说过的话不算数?”
凌云霄对她做了个请字的手势,道:“那就请呗!请姑娘前面带路!”
少女嘻嘻一笑,笑声欢愉,转身朝上行去,这次她走得极慢,走走停停,怕是凌云霄跟不上来迷失了道。老山密林,参天大树随处可见,枝叶茂密,遮天蔽日。地上草中蛇蚁山蝗甚多,不过似是极为惧怕那少女,一见少女行来纷纷往旁急避,不敢近身。
凌云霄跟在她的身后,鼻中飘来阵阵淡淡的香气,说不上是何种花香之味,但觉闻在鼻中甚是惬意舒服,好闻之极,不禁脱口道:“好香!”
少女停下步子转头问道:“什么好香?”
凌云霄面一红,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我……我只是说这山林之中的气息好清香。”心中却道:“这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怎么那么好闻?可不像我,一身臭汗熏天的。”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少女一眼。
少女也不疑有他,瞧了瞧天色,催促他道:“都是腐叶烂泥的味道,有什么好闻的?别磨磨蹭蹭了,我们得快些赶路才行,若是日落之前赶不到寨子里,我们可就得在林子里过夜了,那就很危险了。”
凌云霄一惊,道:“危险?难道你当真惧怕虎熊?”
少女朝上行去,边走边道:“现在一时半伙的也和你说不明白,总之我们行快点,不能在林子中过夜就是了。”
少女急着赶路,不再似方才那般停停走走,明显步伐加快,嘴里不住口的催促凌云霄快点跟上。
这一番行走,当真使凌云霄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山中本就无道,极为陡峭难行,有的时候明明见眼前有好行的去处,那少女偏偏还东拐西折,就是不往那地去。有时都向上攀行了数千步了,又突然拐往旁侧,往下又行数十步甚至数百步后再往上走,如此反复,只把凌云霄累得满头大汗,苦不堪言,可见那少女仍是身轻如燕,行这山路连蹦带跳,丝毫未见疲态。
凌云霄再行一阵,一屁股坐下地来,喘气道:“不行了,让我歇一会,如此走法,只怕我得累死了。”
那少女转回身来,跺脚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在这里休息,加把劲,就快到了。”
凌云霄往上望去,仍是只见云雾,未见山尖,不由苦着脸道:“你行惯了山路,当然不觉得远,我瞧这距离,只怕爬到来年我都不一定爬得到。”说话间偷偷瞧了那少女几眼,只见她只是额上发边稍微有些细汗,不禁暗暗咂舌不已,自身颇有功力,都尚且吃不消,而这女子面上神色却仍是气定神闲,看似毫不费力,难不成年纪轻轻竟然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绝世神功不成?当下越瞧越觉得此女邪门,周身上下处处透着一股神秘的邪气。
少女见他赖在地上不动,任她怎么劝说死活就是不肯起来,瞧着天色将暗,已近申时,心下着急,佯装怒道:“你再不起来,我放虫咬你了,反正你死活不肯走,入了夜你也活不成,还不如我现在直接把你杀了,了个干脆。”双手伸到他面前,衣袖间隐隐现出几只绿虫来,不停蠕动着。
凌云霄一听要放虫,再瞧少女的手已伸至眼前,骨碌一下子站了起来,嬉皮笑脸道:“我休息够了,这就上路吧。”心中早把那少女暗暗骂上几十遍了,也觉得自己真够倒霉的,好好行着路,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烦,突又想起方才在山下之时,这少女手拉着自己的手,是不是已经暗中把虫子放到自己身上了?一念至此,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体内好似有千百只虫子在爬一般。
凌云霄心中又惊又惧,暗道:“简直是糟糕透顶之至,想不到我凌云霄英雄一世竟是糊涂一时,中了这小妖精的美人计了,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罢了罢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任由她摆布就是,寻个机会,逼她帮我解毒,她若是不愿,咱俩就同归于尽。”
少女见他面色忽青忽白,只道是被自己唬怕了,心中暗暗偷笑,面上甚是得意, 道:“瞧你这点出息,真不经吓!”说罢抿嘴一笑,转身就往山上继续行去,心中尽是想着凌云霄看见那些虫子时骇极了的神情,想到好笑处几次笑出声来,只是她哪曾料到凌云霄却是另有一番想法?
凌云霄老老实实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心中却是恨意难消,只是又不知此女功力深浅,几次寻着机会想出手,却又怕打她不过,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思虑再三,没有十足的把握终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思不在道上,只专心盯着少女的背影寻隙下手,倒也不觉得有多疲累,直到那少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对着他满脸欢喜道:“谢天谢地,我们总算赶在天黑前回来了。”
凌云霄闻言一惊,才发现他一门心思都在少女身上琢磨着,不知不觉间竟是行到了山顶之上。
此时夕阳已落,暮色渐起,凌云霄游目四望,环顾四周情形,原来此山山头竟是一块往里凹陷的巨大盆地,里边果树翠绿,铺满整个盆地,上边挂满果实累累。地中花草五颜六色,争相吐蕊,点缀着山间夺目鲜艳。
绿色满目的盆地之中隐隐约约透出屋檐房角,在枝叶遮掩下若隐若现,一栋连着一栋,一处挨着一处,处处炊烟袅袅,竟是一个约有上千来户的大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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