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三)
次日清晨,王攸宜悠悠醒转时,窗外天色尚且昏暗,她本还有些迷糊,稍一转头,就见本睡在龙床内侧的皇帝头发披散,只身着白色寝衣,胸膛半敞,此时正支着手臂撑在枕头上,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自己。
王攸宜顿时清醒,但她以相遇不到一天以来相处的经验,琢磨着新君可能有的脾气,电光火石间决定冒险赌一把,于是缓缓起身,后才低首道:“奴失礼了,竟未能伺候陛下起身。”
“贵妃——你现在是孤的贵妃。”陈一眼神赤-裸地打量着她羞赧微红的脸,一脸的兴致盎然,“自然无需跪拜——以后,也无需称奴。”
王攸宜顿了一下:“诺。妾,谨遵圣旨。”
陈一慢悠悠地信手扒拉她的头发,看起来丝毫没有准备起身上朝的打算。
他不怕,但王攸宜怕。
她挡住皇帝似要向下游移的手,眼波流转间似在诉说着柔情万千:“陛下……”
“唔?”他像是刚刚才回神一般。
“陛下,上朝时间快要到了……”她期期艾艾地提醒道,看起来一腔顺服的温婉,“妾可以在这里等着陛下回来——如若晚了,妾怕是要被朝中大臣们……”
“哦?”陈一维持着一只手臂半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臂还搭在女人身上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看她,“你还会怕吗?”
王攸宜虚虚握着被角的手不禁微微蜷缩了下,方才怯怯道:“妾,当然会怕。”
陈一微微倾身,手指调情一般勾起藏在女人衣领里的一缕青丝,拿到嘴边轻嗅:“孤,可不喜欢别人骗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眼神也是带笑的。
王攸宜莫名觉得,此时的皇帝,就像自己幼时在父亲书房偷看的志异小说里描写的妖精,眼神妖异,勾魂摄魄。
王攸宜脸色微微发白,声音发颤却又强自镇定,完美地演绎了一个被阴晴不定的皇帝吓坏、楚楚可怜的后宫可人儿:“妾、妾自然不敢欺瞒陛下。”
回应她的,却是皇帝毫不留情在她娇嫩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你的眼神。”在王攸宜浅浅的吸气声中,陈一微微带笑,手指轻抚上她洁白的颈项,湿热的红唇也在其上翕动,似乎他不是在揭露自己新鲜出炉的贵妃的别有用心,而是一心在与心爱的情人耳鬓厮磨,“孤看见了你的眼神。”
“昨日你一出门,在看见孤的那一瞬间,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张浮木,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看到了……”
“登、天、之、阶。”
就连王攸宜都万万没想到,当时看似神游天外的皇帝,竟然注意到了来自角落里自己不着痕迹的一瞥。
王攸宜当下一怔。
“孤在你的眼里——看到了野心,看到了欲望,看到了仇恨。唯独——没有惧怕。”
与她肌肤相贴的陈一,很明显感觉到在自己开口时,身-下人紧绷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柔软。
王攸宜语气幽幽:“那,陛下又是打算如何处置妾呢?”话虽如此,她曼妙的躯体却已如水蛇一般缠绕在了皇帝身上,锦被下的一双柔夷也游弋到了男人的胸膛。
——她在赌,赌这位传说中的暴君,是否会因为对自己的容貌身体,和自己有别于他人的作风,而对自己多保留些兴趣。
“啧——”陈一剑眉微蹙,神色倦倦地按住她一路滑到自己衣襟内的手,就在眼前人脸色突然苍白的时候,又微微一笑,带着那双柔夷顺往更深的地方,“贵妃又调皮了。看来昨夜之下,是孤还不够卖力,让贵妃仍然游刃有余啊~”他语气调笑。
“别人玩不玩心眼,孤不管。孤的的确确也不喜欢别人对孤玩心眼。”他自顾自将在自己的动作下呼吸微乱的贵妃引到身上,信手扯开她胸前本就松垮的衣襟,扶着她的细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揉捏,“但孤喜欢你。”
他眼神幽黑,美景在前,语气却依然平静:“来——取悦我。”
陈一眼神漫不经心地蛊惑道:“孤喜欢给孤喜欢的人一些特权。你想要让孤更喜欢你一些吗?毕竟——”
“孤,是皇帝。”
皇帝自是误了第二天的早朝。
郭常侍闲闲地守在门外,丝毫没有焦急的迹象,仔细看,其面色中仿佛还带着点……欣慰?
本是候在门旁等着提醒皇帝去早朝、结果却在听到皇帝和贵妃隐隐的动作迹象时,郭常侍就已经命宫人向前朝传了陛下身体有恙、需罢朝一日的消息。
陛下临幸宫人的消息自然骗不过眼线通天的诸位大臣。
但那又怎样呢,陛下好不容易有别的兴致——看今天的表现,就知道陛下今日的心情难得很好。
又一个前来转达正在宣政殿等待的重臣焦急心情的小宦者,郭常侍继续笑眯眯地将人打发走。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陛下,这兴致有点……高啊。
眼看着日上竿头,郭常侍原本闲情逸致的踱步,也开始变得若有所思。
一旁有宫人见他不自觉捶捶后腰,连忙讨好地奉上软椅,被郭常侍瞪了一眼。
再对着外人肆无忌惮,皇帝自是爱护着这个看护自己长大的老人的,早命他无需随时恭谨随侍,甚至特令郭常侍可坐软椅休憩。只不过,郭常侍更不愿意内廷因为自己开了先例而失了规矩,更不想因此惹来前朝对陛下的弹劾。
虽然陛下对他的这些考虑一向嗤之以鼻。
一直到接近午膳时分,皇帝才声音慵懒地命人传膳。郭常侍忙令宫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补身好克化的午膳呈了进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听殿里模糊的声音贵妃似要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见皇帝衣襟散乱地自内殿出来。
陈一一边任由宫人给自己束发穿衣,一边不掩得意地对旁边的郭常侍翘了翘鼻子:“怎么样,王攸宜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郭常侍眼神慈爱:“自然是。奴还记得贵妃儿时得过陛下送的砚台呢!”
“都说多少次了,那是她哄骗于孤!”陈一不满地瞪了人一眼,伺候穿衣洗漱的宫人生怕他发怒,而郭常侍却知道,陛下不过是难得又在耍小孩子脾气罢了,“我还跟母后说了,结果你们都不信我。明明是我好心看她迷路,才帮她的,谁知道她看着乖里乖气的,竟然骗孤!更过分的是,你们事后都还嘲笑孤不如一个小孩子!”
郭常侍全程笑眯眯,也不揭穿当年的七皇子是看人家小女孩生的玉雪可爱,所以才把好好在皇后的椒房殿外正在摘花的小女孩强拉到内殿,还意图拿点心首饰诱拐人家给自己当“妹妹”——可能以七皇子当时的心情,说是一时兴起的宠物说不定更合适。
小小年纪的王攸宜天资聪颖,活泼可爱,从小爹疼母爱,周围人也都是言笑晏晏,礼仪大方,哪里见过这等强盗阵仗,又见领着自己的宫女阻拦不住更不敢阻拦,当下面上只能天真附和,哄得平时眼高于顶的七皇子眉开眼笑,殷勤地又是送花又是送点心,还为了让不满意的王攸宜开心,把人领到了自己的小书房,奉上自己的孤本,就连父皇最近赏下的、自己心爱的一方小狮子滚绣球的砚台,都一并咬牙送了出去。
到最后,王攸宜都要怜爱起这个“不怀好意”的小哥哥了。
可是不行,想要把自己从父母身边夺走的都是坏人!
王攸宜早就被父母教导过了,外面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所以才想要从阿耶阿娘身边把自己偷走的,都是假的,他们都是看攸宜可爱,所以想要骗人的!
小攸宜对父母的话深信不疑。眼下这个生的异常好看的小哥哥,虽然对自己也很好,但这点小恩小惠,又怎么能令自己离开父母呢?王攸宜可怜又不屑地想,哎,小哥哥长得虽好,但真是太笨了,试问谁又会舍得离开自己的父母呢?可毕竟攸宜确实太可爱了,他却注定不能得到我,哎,他真可怜。
她想到这儿,决定不忍心再骗下去,(主要是)吃饱喝足后,于是赶紧趁着小哥哥又为自己翻找孤本的时候,手里攥着自己的“战利品”——小狮子滚绣球的砚台(没办法,礼物太多了,这个自己最喜欢,而且好拿不影响自己跑路)——使劲推开殿门往庭院里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有人拐小孩儿了!”
……之后的事,不提也罢。
“今天她竟然还想骗孤——哼!以为孤还是当年的小孩子嘛!”陈一嘴巴微鼓,语气明显透出愤愤。
郭常侍不吭声:看陛下您现在的样子,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啊,被王贵妃哄了还以为是自己赢了,趾高气扬地跟个小公鸡似的。
“嘻嘻,现在落在我手里了吧——”陈一面露得意,“母后都说了,她要是一直欺负我,我就娶她做王妃,每天对她好,她就不哄我了;反正哄了我的去,到头来还是自己家的。”
——郑后当年看着自己年过三十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儿子,年纪尚小,平日里就已经仗着自己聪明过人,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总对其他事情态度淡淡,却屡次三番被王家的小姑娘气得跳脚,过一阵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哄了,气过一阵,下一次人家小姑娘来的时候,又巴巴地去找人家……
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郭常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纵容笑道:“陛下开心就好。”
时过境迁,彼时打打闹闹、两小无猜的小男孩小女孩,兜兜转转,竟还能以这种方式相聚在一起,这一切是造化弄人,还是缘分天定,此时尚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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