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九)
一向恣意妄为、独断专行的陛下,对贵妃的宠爱有目共睹。
此时其他幸存下来的贵女佳丽们居身宫内,心情都很复杂。其中尤以王荣华为甚。
“什么瑾川王氏、什么诗礼传家,竟还有人将其与我赵郡王氏相提并论——不自量力!不过是才发家几十年的寒门贱婢,就迫不及待地自吹自擂。就这种贫户之女,小家子气十足,陛下竟也不挑嘴!”
陪侍的美人们或坐或站,俱不接话。听闻王荣华昨日砸了不少玉器,这下可算是找到了源头。
这宫装丽人见状更气:“说话啊!一个个的——都哑巴了!”
坐在左排下首的一位佳丽忙挤出笑容:“荣华天生丽质,陛下也只是暂时被贵妃的颜色迷花了眼罢了。”
她生怕隔墙有耳,自觉尽量做到不偏不倚。
可不提贵妃二字还好,一提就让面前人气炸了肺。
王荣华是王司徒的小孙女,嫡支嫡脉,父亲是王司徒的长房宗子,母亲则出身于另一顶级门阀河内谢氏。
她自小骄生惯养,跋扈的脾性名满京都。但毕竟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同等世家之中哪怕单冲赵郡王氏的门第,左右不过送出一个资质稍一般的子弟。但正就是这人选嘛……眼高于顶的王五娘可瞧不上,指名道姓要其家门宝树;那可是要娶来作宗妇的,人家又怎能同意。
低一个层次的士族倒是无所不应。可这样下来,生来养尊处优的高门小姐如她,又怎能容许自己将来注定要比家族内外的小姐妹们低一头?
一来二去,王五娘的婚事就拖到了现在。
随着手帕交们渐渐别嫁,她后来也隐隐想着,要不然干脆就找个品貌风流、才华出众的——总之誓要在某方面高人一等。
其时恰逢新帝登基,皇帝开守岁宴,宴请大臣贵族,许携家眷。作为家里的掌上明珠,王五娘自是理所不让地出席了。
尽管席上皇帝姿态懒散,甚至还动辄贬谪杖杀了几个人,却让她一见就倾了心。
——如此丰姿,这般尊位,才是我王五娘要嫁的男人!
于是王五娘“幸运”地顺利中选,甚至一进宫就被封为荣华,在一甘长使良人中,可谓独树一帜。
殊不知,彼时陈一可有可无地让一批佳丽通过遴选——虽说之后也只是将其全都晾在了掖庭深宫——那也纯属是被前朝说烦了。他也懒得为这点小事继续杀一批人,招来后续更多的麻烦。
→_→非要孤纳妃,好的,孤已经将人收了。希望你们不要不识好歹继续得寸进尺。
的确,王司徒的孙女王五娘意料之外的入宫为妃,着实是让蠢蠢欲动暗潮汹涌的满朝文武生了好一番猜测,内外一时风平浪静。
皇帝很满意。
而毫不知情的王五娘,也以为荣华位份虽说配不上自己的血统门第,但贵在特殊,因此还可以勉强说服自己,暂且“纡尊降贵”地屈身于一个小小的荣华之位。
一开始她还矜持地等待皇帝主动上门,后来冷眼瞧着前去邀宠的佳丽死了一个又一个,一开始她还能心存鄙夷,觉得大快人心,后来却不由心惊胆战;可此时她已是骑虎难下,不敢提出归家去了。
好在宫中名不副实的后妃们,似是终于死了那颗上进的心,又转过头来吹捧她,这让她又重新找回了出身于簪缨世家的自信和优越感。
可现如今,贵妃后来居上,独得帝宠。
——有些东西,看着名贵,你一直没有也就罢了,可眼见着你摸不着边别人却有了,还借此一步登天活得万众瞩目……
“哼——我倒要看看,这个恬不知耻的罪臣之女,见到我又有什么话好说!”王五娘眼含嫉妒地撂下狠话。
此时远在上林苑行宫,正和陛下下棋的贵妃殿下,突然就打了一个喷嚏。
猝不及防乱了几颗棋子。
顾不上君前失仪,她抓紧时机:“哎呀,都乱了耶!我们重开一局吧!”
陈一不说话,只等她把整张棋盘用袖子胡乱了之后,这才动作轻巧地把玉质的黑色棋子投进棋笥,似笑非笑:“嗯……孤倒是记性尚可,记得方才的棋局。”
王攸宜知道,他岂止是记性尚可,简直称得上过目不忘。她撒娇道:“可是连下了几局,时间太长,妾手都累了,不如重开一局呀——问秋,”她唤来近日用的最可心、又被升了一级品阶的贴身侍女过来,“给陛下呈一份今日新制的冰碗来。”
侍女脸色沉稳,应是而去,丝毫没有了一开始还要多看皇帝脸色的犹豫。
贵妃言笑晏晏,表情真挚:“陛下,这西域的水果真是美味异常,以前本国出产的桃李、杨梅、樱桃冰碗吃惯了,如今换上西域类种,风味真是别具一格呢。”
“唔……”陈一果然没说什么,眨了眨眼,“那是下面新献上来的引种栽培,原本不少新来时还有些酸呢。”
他微微侧头:“听到了,贵妃说不错,下旨赏赐他府衙上下。”
宫人躬身称诺。
陈一再看王攸宜:“你多尝一些,孤再让他们去淘来些新种。啧,就是培育是个麻烦事儿——算了,你要是吃得高兴,让他们勤进些就是了。”
王攸宜这些时日以来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场景,在皇帝面前也越来越放得开了:“陛下不如下令召才、求书,命人寻觅国外良种,厚给赏赐,若有奉上等之种、造福百姓者,未必不可封官赐爵,如此可让四方才士踊跃来奔矣。”
“如此,也免得无故兴师动众,凭添许多耗费……这样,前朝大人们也能对妾少些苛责吧。”
陛下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只望向她的目光稍显奇异:“那倒也是。贵妃有心了——汉时张骞的丝绸之路,其后的胡瓜、甜瓜,还有胡椒等物,皆自西域而来。”
“正是。妾幼时随父亲读书,历代都有传入中国的粮食、瓜果蔬菜的史料,譬如那胡椒,有价无市,祖父时才得成祖赏赐,不过当真美味。”她笑,“不过大多都被祖父、父亲用来泡酒了。”
“嗯,也好。若得功成,必是大功一件——奏明旨,就依贵妃所言。”
宫侍倾身:“诺。”
……
王攸宜自睡梦中醒来,天光大亮。
见她起身,侍女上前为她束好素色长裙,外披一层绯色纱罩衫。
王攸宜一边任问秋给自己简单地挽上发髻,插上花簪,一边听她低声回禀早膳已经备好。
不得不说,即使出入宫庭内外,只要是在皇帝身边,吃穿住行,其用度享受实乃举世一流,更不用说凡所见宫人,真表露出战战兢兢作态的,倒是极少有,其上下均举止合度,心灵手巧。只方才她眼神不过多停留了一瞬,不说是问秋了,那立在身旁的侍梳侍女,就已经知情知趣地将花簪递上前来。
不过听郭常侍说起过来着,眼下这批人还大都是新进来不过一年的,按他的话说就是“还没调-教好,勉强得用”。
而自从承幸的第一天起,王攸宜身边就已经打发了数十个宫人过来,专门伺候她一个,面面俱到,端的是神仙日子。
话说,在王攸宜被沆瀣一气心有野望的太监女官教养的那几年里,物质上不奢侈但也绝称不得上是受了委屈,为了她的心能向着他们,还时常被人哄着劝着。
但王攸宜也隐约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女孩,同身份者还有其他两三。教养宫女曾为了敲打她漏过一次口风,虽然话刚一出口,她就自觉失言闭紧了嘴巴,而王攸宜自是也表现得恍若未闻。
——只是自己美貌拔群,才被格外看重罢了。
那太监纵使因为帝宠颇有些权利,但这宫内虎视眈眈,平日里起码的地方也要谨言慎行,因而她所居之处未免引人注意不过是无人冷宫,服侍她的那人,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老宫女;而教导她琴棋舞技的,正是早年被嘉宗临幸过一两次就忘在脑后、而年华空耗的无名舞姬,甚至连丁点品级都没有——待她们无人问津,可宫内生活又实在无以为继,为了一些日常用度,多轻易地无奈沦为一些得势太监和出身显贵的侍卫的玩物。
她甚至意外得知了其他两三个中一女子的下场。有一次,每次上课须得描画妆容的她,为满足“老师”的要求,去清洗石黛。毕竟冷宫狭小,待她折返途中,听殿内“老师”对宫女道是那屡次在几个“姐妹”里考核不济的最后一名,已经被太监打骂一番转卖出去了,现在不是在某个权贵宅中作家伎,就是……沦落到更糟践之处去了。
之所以后者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太监自认为在那十四岁少女身上白费了一番心力,送走她之前,原形毕露,自己先行“享用”了一番。
隔着一道窗,年老的舞姬声音低低,语气一会儿嘲笑难掩对少女青春的嫉妒,一会儿又物伤其类地对太监愤惧咒骂,王攸宜听闻当即手下一颤,立马强装无事地回屋了……
但凡忆起儿时,王攸宜自小就记得家庭氛围随和,父母恩爱且从不苛刻下人,甚至还会命人教入府的仆从读书习字;大家相处其实也比较随意,但也透着亲近,无论是一家之主的父亲,当家主母的母亲,还是年幼的自己,有些事也是自己做的。
祖父去世较早,王攸宜只还记得他经常爽朗地笑,和将身子小小的自己高高举过头顶时笑得一抖一抖的美髯。
其实,即使后来祖父去世,但因为父亲是当朝有名的才子,嘉宗在位时每宴饮作画,便常命王晏之入宫题诗绘字,作为两朝的天子近臣,王氏一家也是宫庭常客。
而王攸宜随母亲常去的椒房殿,主人郑后良善守礼,后来人虽愈发淡薄了,但也是大方可亲的性子。即使是椒房殿的小主人,顺毛捋也很可爱又听话。
(七皇子:???)
——王攸宜也就从不觉得深宫可怕。
直到……
“贵妃,您可是在等待陛下?”
原是问秋见她眼神飘忽,误以为她犯了相思病——毕竟陛下必然乃是孑然一身的贵妃终生之所系,而贵妃又得此盛宠,即使只片刻分离,想念也是理所当然。
她微微躬身,柔声道:“陛下去了荷花溪亭,临行前特地吩咐了奴等。”
回忆被打断的王攸宜也不多做解释,当下从善如流地起身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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