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偷不着和不想偷
三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接亲队伍刚过边境,流言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深宫。
所幸皇家还要脸面,心照不宣地把这桩丑事按了下去,没让它发酵成京城里街谈巷议的皇室秘辛。
但是传扬开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等接亲队伍回京,那么多人的嘴岂是都能堵住的?
没人敢禀报皇帝,顺妃气得生了一场病,原本温婉的容颜更显寡淡,憔悴得仿佛一夕老了十岁。
“都怪那些奴才没用,怎么没把那狐狸精弄死!”顺妃看着在床边侍疾的太子,流下两行热泪,“可怜我儿一片真心,却被那贱妇折辱。”
一想到萧明玥一意孤行遣散了东宫的大小美人们,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那贱妇何德何能?
公主又怎样,不守妇道谁也容不下她!
萧明玥低下头,神色波澜不惊,柔声道:“母亲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他接过宫人端来的汤药,慢慢吹凉了喂顺妃喝下,声音越发柔婉:“何况传言荣安公主性子柔怯,一个弱女子离乡背井,怕是有身不由己之处吧。”
“你还护着她?”顺妃心火升腾,长指甲掐住额角,怒道:“身不由己,难道不会自尽全节么?萧明暄再荒唐能玷辱一个死人不成?”
萧明玥动作顿了一顿,放下药碗,眼底闪过一抹晦涩,强颜笑道:“她既然肩负和亲之责,岂有寻死觅活的道理?母亲不要多想,专心养病就是了。”
他自然知道名节已毁的公主进宫会带来满城风雨,到时候连他的名声也要跟着蒙尘,可是顺妃这明显要逼死她的态度,不经意间戳中了萧明玥心中最隐秘的疼痛。
他自己都做不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必苛求一个弱女子?
不过都是被命运裹挟的棋子罢了,一死了之多么容易,在风刀霜剑中活下来才最为艰难。
无论那个公主是不顾廉耻与萧明暄勾结,还是被他那混蛋弟弟强迫失了贞节,其实并没有细究的必要。
或者说,从宫里指派萧明暄代为接亲开始,他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插曲。
他太了解萧明暄了,不挟私报复才见鬼了!
其实也无妨,反正他对公主并无情意,当个摆设供起来罢了,在深宫里蹉跎几年再香消玉殒,也算对郴国皇帝有个交代。
侍奉母亲服了药睡下,萧明玥带着一身疲累回到东宫,无心理政,只坐着看了一下午书,晚膳草草用了几口,然后解衣入浴,洗去一身药味之后上床歇息。
碾转到半夜才生出几分睡意,朦胧中听到窗外淅淅雨声,又让他清醒起来。
岐国的夏天并不炎热,雨夜更是凉爽,萧明玥披衣下床,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湿润清新的空气。
他想起从边境传来的流言,把萧明暄怎么偷奸皇嫂描绘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苟且,让人从头看到尾一样。
说得越是夸张,他就越发觉得荒唐。
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明白传言不能尽信的道理。
就像人们交口称贤的太子殿下,谁能猜到他半夜睡不着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呢?
人常说偷雨不偷雪,这样的天气,不仅适合偷窃,也可以偷情。
想到他弟正和他的未婚妻风流快活,萧明玥心中悸动,狠狠地咬住下唇。
他不敢承认自己竟然在羡慕。
为什么别人都能得偿所愿,鸳帐成双,他却只能一夜一夜地虚耗到心力交瘁才勉强入眠?
那种隐秘的、禁忌的滋味一经品尝,就像中了毒似地,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让他在寂寞的长夜里叹息、抽泣,被内心深处的渴望烧灼得辗转难眠,幽怨如同弃妇。
萧明玥一拳打在窗棂上,正要关窗,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抵住窗户,他讶然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偷雨不偷雪,他竟然真的来了!
萧明玥恍惚以为身在梦中,不敢相信,直到那人跳进窗子,顺手把窗扇阖上,他才如梦初醒,转过身就要点灯。
还没摸到火石,腰身被一双健臂搂住,高壮的身躯贴着他的后背,男人在他耳边低笑:“多半年不见,想我了吗?”
他想得快疯了!
萧明玥浑身发抖,也不去点灯了,双手扣在对方手臂上,生怕他突然抽身而退。
呼延凛嗅着他发间清冽的香气,又问:“洗得这么香,是特意等我吗?”
他抖得更厉害,又怕又羞,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习、习惯如此罢了。”
仅剩的一点自尊让他咬紧牙关,不肯承认每夜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像摆上神坛的祭品,眼巴巴地盼着他的神祗偶尔垂青,驻足享用。
“夏天身上还这么凉。”呼延凛咕哝了一声,抱着他坐在榻上,大手揉搓着他僵冷的脊背,热意迫人,不仅没让他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僵硬。
似乎看出他的紧张,男人嗤笑一声,讽道:“不用怕成这样,我没有霸王硬上弓的兴致。”
萧明玥牙齿咬得咯咯响,胆气壮了些,羞恼道:“你还说!第一次明明就是你……”
呼延凛捏住他的下巴,俊容粗犷,眼神透着野性,威胁般箍紧他的腰肢,问:“你这是要翻旧帐?”
萧明玥摇头,发烫的脸颊贴住他的肩膀,身体渐渐放松,认命地等待对方的横征暴敛。
呼延凛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地提起烦扰他一整天的传闻:“荣安公主倒是个有趣的人。”
萧明玥眼皮跳了跳,抬起头来,问:“你见过他们了?”
“嗯。”呼延凛像是想起什么,呵呵一笑,“本想随手弄死他们,没想到萧明暄勇武过人,我倒觉得杀了可惜。”
嫉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就真的事事不如萧明暄?
连唯一的温暖和最后的倚仗,提到萧明暄也是赞不绝口!
萧明玥不知哪来的力气,从男人臂弯中挣脱出来,冷声提醒:“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呼延凛脸上笑意未消,眼中已是浓浓的嘲讽,道:“交易?这个自然……不过日后你登基为帝,若容不下他,就让他到凉国去投奔我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照拂一二。”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捅在萧明玥胸口,让他如坠冰窟,冻了个透心凉。
偏偏这人态度轻描淡写,不知道是兴之所至随口一提,还是真的为萧明暄铺好了退路。
“再有,你的新娘并未失贞。”呼延凛又补充一句,“依我所见,萧明暄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不在乎。”萧明玥心中气苦,语气凉薄,“就算她找了十个八个野汉子,只要她是郴国公主,我一样将她迎入东宫,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
呼延凛面色沉峻,冷冷地看着他,轻哼一声:“你为了皇位,还真是忍辱负重!”
萧明玥冷笑,心脏像被撕扯过一样,只想把这疼痛排解出去,于是更加口不择言:“我自己这副样子,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守身如玉?”
一手抚上他冰冷的脸庞,强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呼延凛心中没来由地冒火,讽道:“可惜这么高洁矜贵的太子殿下,竟被我这杂种玷污了。”
萧明玥硬生生地移开视线,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眼中有多少凄楚破败的晦暗心事,只能努力挺直背脊,做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既然觉得萧明暄好,何必又来理会他?
事到如此,除了那冰冷的王座,还有什么能带给他些许慰藉?
呼延凛看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只觉无趣至极,也没了继续温存的兴致,起身就要走。
“你……”萧明玥早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却没想到这样小别之后的重逢竟也留不住他。
他心中五味杂陈,又拉不下脸来主动求欢,伸手扯住对方的衣带已经耗尽所有勇气。
他忍到极限,灵肉躁动不安,身心苦不堪言,迫切地想要投入呼延凛的怀抱,承纳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征伐。
藉此证明他们之间犹有镜花水月般的片刻温情,不仅是冷冰冰的交易。
他贪恋着对方身上的温暖,甚至可以忍受与之相伴的屈辱与疼痛。
只要他能牵绊住他,只要他肯施舍予他。
他情愿死在他怀里,也好过被抛在脑后不理不睬。
这昼夜不熄的渴求快要把他逼疯了,萧明玥手指痉挛,眼中不自觉地带出几分乞怜的神色,像献祭一般虔诚入骨。
仿佛在说我愿意。
然而呼延凛知道这只是错觉。
他始终弄不明白萧明玥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不愿意。
抖成筛糠的身体和冷冰苍白的指节暴露了他的恐惧,自从他提出那一场交易,曾经的肌肤之亲都变得索然无味。
何况他还怕成这个样子,就算强硬地占有他,得到他,也不过搂着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有什么趣味呢?
呼延凛摇摇头,狠心拂开他的手,笑道:“你还是养好身子,免得虚度新婚之夜,败了新娘子的兴致,还做什么恩爱夫妻?”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萧明玥面色惨白,跌坐在榻上,神情委顿又难堪,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得对,受教了。”
说完,他翻身上床,扯开被子蒙住头,整个人蜷缩起来。
温暖的黑暗包裹住他,连对方何时离开都不知道,萧明玥咬着被角,极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脑袋昏昏沉沉地,眼泪扑簌簌流了一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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