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晏听潮披上裘衣,踏着薄霜走近幽篁院,剑气破空之声隐隐传来。
他担心她昨夜醉了酒,今日会晚起,特意过来叫她,看来是多虑了。
周小山的无空剑法早已娴熟无比,招式凌厉,行云流水,地上落了数十片被剑气击落的竹叶,人裹在一团激荡银光之中,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晏听潮负手静立一旁,看着她练完一套剑法,利落的收剑。
英姿飒爽的少女站在晨光中,冲他微微一笑,“阁主早。”
晏听潮看着她的樱唇,脑中闪过昨夜旖旎画面,声音也情不自禁的低柔起来,“酒醒了么?可有不适?”
“我没喝醉啊。怎么,你不信我千杯不醉?”周小山柳眉轻挑,还反问起他来。
啧,牛皮都要吹到天上去了。幸好亲眼所见,她剑法是实打实的好,不然可真是要送上门被苗神谷的人扁。
晏听潮忍着笑问:“那你昨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得吗?”
周小山对答如流,“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不用套我的话。”
滴水不漏的。
晏听潮笑眯眯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周小山用剑尖挑起一片地上的竹叶,大大方方道:“干娘担心我喝了酒露馅说出自己的秘密,特意训练过我,喝酒之后一个字不许说。”
难怪她三杯酒下肚上了马车后一个字不吭,原来是训练有素。可惜后来还是破了功,话没少说,且比山盟海誓更动听,足以让他记一生。
晏听潮也不点破,暗自笑笑,“那你收拾一下我们吃过饭便动身。”
不记得也无妨,来日方长,以后再和她细细回忆。
周小山目送他转身,轻轻抿了抿唇,将希光剑插入腰带里。
早饭史无前例的丰盛,金陵的各色小食摆满了一桌。临行之前,能吃一顿是一顿,绝对不能亏待自己,典型的晏听潮风格。
用过早饭,晏七驾车送两人前往国师府。
沈照青派来的六名神机营的高手已经等候在国师府外,为首的护卫名叫安庭,年岁不大,沉稳干练,相貌和李瓒身边的护卫安远挺像,一问竟然是安远的弟弟。
除了这六名高手,晏听潮暗地里安排了几名天目阁的亲信,暗中跟随,以防不时之需。
皇帝爱惜赏识天以的才华机巧,原打算让他在兵器司担任要职,天以不喜名利,拒辞不受,反而更得皇帝器重宠信,赐以国师名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即便苗神谷的有些人想要动些心思,一看皇上亲派神机营护送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西行这一路,格外的顺遂平静。
晏听潮每晚都会领着周小山离开驿所去找一空阔之地,指点她的剑法和武功。天以不知内情,还以为两人出去谈情说爱,时常打趣。周小山一开始还面红耳赤的不自在,后来也习惯了,被锤炼到面不改色。
天以送给她的那本《机关秘钥》她早就看的滚瓜烂熟,刚好趁着和天以朝夕相处的机会,进一步向他讨教。天以一路闲着没事,也乐得教她。周小山天资聪敏,又善于用功,白日学机关术,晚上跟着晏听潮习武学剑,忙碌的像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但是收获颇丰。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将灵蛇七杀练得十分娴熟。
到达苗神山后,天以在附近找了一家农户,留下神机营的两人看守马车马匹,带着众人徒步前行。
雪灵江边人烟罕至,寒风刺骨,两侧的山峰夹着江流,乍一看像是无路可去,可是翻过右侧的山谷,浩荡的江水,突然变得平静和缓,经过一处浅滩,江水分为三条支流,沿着右侧最细的那条支流,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江水流入了一个山洞。
天以举着一只火把在前面带路,沿着水流在洞中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眼前骤然开朗,进入一片幽静的山谷。
晏听潮弯腰在周小山的耳边轻声道:“到了。”
周小山心想真不愧是段氏皇族苦心寻觅的一个避世之所,若非有人带路,极难找寻到入口所在。
谷中另有一番天地,四面被群山环抱,中间一条蜿蜒水流,外面已是寒冬季节,可谷中的树木枝叶依旧青翠不枯。一只雪鹰从头上盘旋飞过,落在水边一个茶寮的屋顶上。
茶寮中坐着一位独臂老者,须发全白,面色黝黑,不声不响的烧着一壶茶。
天以挥手让众人停步。
周小山比平常人的嗅觉都灵敏,隐隐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里人迹罕至,除非有人误入,或是有人带路,轻易不会发现这个山谷。如此偏僻所在,竟有一个茶寮,实在突兀。其貌不扬的独臂老者,更是透出一抹诡异的气息。
安庭的直觉和周小山一样,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如临大敌。
周小山想起晏听潮曾在苗神谷住过五年,低声问道:“他是谁?”
晏听潮轻声道:“他叫重五爷,苗神谷的第一道关口。”
第一道关口?
周小山好奇,“他很厉害么?”看上去是个平平无奇的老人,甚至只有一条胳膊,还手无寸铁。
晏听潮轻声道:“他是苗神谷的用毒高手,那壶茶毒翻我们七个人没有问题。你有没有闻见香气?”
周小山点头。
“那第一缕香是麻痹神经的。”
周小山一惊,“那我们已经中毒了?”
“没有。国师让我们停步的意思就是让那一缕香飘过去。若是不明情况的外人,闻着香气不等走到茶寮,内力已全失。不管是敌是友,这是第一份见面礼。他善于驱蛇,若来者不善,就有第二份见面礼,五毒蛇阵。”
周小山一听毒蛇忍不住恶寒。
“那只雪鹰是他的宠物,名叫灵童子,能听懂他的号令。”
两人私话之际,天以从怀里拿出了一块黑色菱形令牌。
巴掌大小,周边雕着宝相花纹,正中刻着两个字,“天以”。
他举起令牌,朝着那只雪鹰晃了两下,顷刻之间,雪鹰从屋顶俯冲下来,从他手中叼起令牌,飞入茶寮。
坐在茶寮中的老头从雪鹰口中接过令牌看了看,然后提起茶壶,放在了一旁,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便断了。
天以这才举步向前,晏听潮等人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到茶寮前。
重五爷既不开口,也不起身,依旧端坐不动,耷拉着眼皮,饱受沧桑的面孔上毫无表情,像是一滩死寂的水。
天以也没出声,站在他跟前,冷漠的伸出手。
两人打哑谜似的,把周小山看糊涂了
多年不见的两个老乡,难道不该是久别重逢,客套一番再叙叙旧么?
重五爷把长老令牌还给天以,终于说了句话,“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不会回来了。”
好嘛,要么不说话,一开口简直能戳死人。
更绝的是,天以毫不客气的回敬道:“五哥这张嘴要是能吐出两颗象牙,也不至于半辈子都在这里烧茶。”
晏听潮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周小山和安庭等人都是默默无声的瞪大了眼睛。
嗯,苗神谷这风格也太劲爆了。
礼仪,风度,全他娘的不存在啊。
重五爷终于抬起了眼皮,用浑浊的双目看着天以,“我不仅会烧茶,还会烧纸钱。”
天以呵呵:“五哥比我年长,只有我给五哥烧纸钱的份儿。”
周小山急得想去捂天以的嘴巴。你老人家这是要激怒重五爷,勾出五毒蛇阵么?
还好,重五爷和他只是吵架斗嘴,没有把争斗升级的意思。也不知是看在天以是长老的份上,还是看在有谷主吩咐的份上,总之没有继续再骂,把干瘦的手指放在嘴里打了声呼哨,那只叫灵童子的雪鹰便落在他肩上。
他把一只小铃铛挂在了雪鹰的脚上,弹了一下鹰爪,雪鹰立刻振翅飞进山谷。
铃声渐渐消失,众人在水边静等了许久,终于从山谷中划出一条船。
船上站着三位年轻人,黑衣蓝裳,腰间系着一条彩色腰带,上面挂着两把弯刀,一长一短。
天以已经离开苗神谷多年,这几位年轻人并不认识他,一看他带了好几个人来,立刻戒备的抽出腰间长刀。
重五爷用独臂指了下天以,“这是天字派长老天以。”
“原来是天以长老,得罪了。”为首的年轻人立刻收了刀,客客气气地弓腰行礼,“恭迎长老回谷。谷主已经等候长老多日了。”
天以打鼻子里哼了一气,放屁,巴不得老子死在外头永远不回来才对。
苗神谷尊卑有别,身份区别便是腰带。
天以从腰带上辨别出这三人是段九尊身边的亲卫,厌屋及乌,也懒得搭理他们,傲然的抬着下巴,登上了船。
水流宛转,船只行进了半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城墙,用青黑色巨石堆砌垒就而成,宛若两条巨大的黑龙盘旋在水流两侧,水流正上方是一座拱形的城门,在城墙上另建有一座塔楼。
一位年过四旬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站在塔楼上,眼看着船只靠近,却并未下令开启城门,端着架子,喝道:“谷主有令,只有天以长老和其弟子可入内,闲杂人等不得入谷。”
天以一听就气不打一出来,朝天呸了一声,“你去告诉段九尊,这几位乃是京畿神机营的护卫,领受皇命护送保护国师。他一个小小的苗神谷谷主,竟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周小山小声问晏听潮,“他是谁?”
“是地字派的长老仓青,你看他腰带是黑色,上绣猛虎。天字派长老是白色腰带,上绣飞龙。”
仓青道:“我去请示谷主,且看如何安排。”话音一落,塔楼上就不见了人影,估计是飞奔去请示段九尊。
“要不是,”天以一脸怒气的想对晏听潮吐槽,一想船上还有段九尊的亲卫,又闷闷的憋了回去。
晏听潮知道他想说什么,要不是皇帝给他派了个回来打探机密的任务,天以才不稀得回来。他又何尝不是,若不是陪着周小山来寻找大哥的死因,他也永远不想再来这个鬼地方。
过了一会儿,城门终于徐徐打开。
仓青一改方才冷淡倨傲的架子,一脸谄笑的迎出来,“谷主请各位神机营大人们前往金谷歇息。”
船只缓缓靠了岸。
周小山好奇的打量周遭,城中布局仿若江南水镇,两岸的商铺和居民住宅,皆是靠水而居,出行大部分靠小船。难怪晏听潮让她学会凫水。
天以也不搭理仓青,阔步走向城阁中心的一座高楼。
这楼盖的和天目阁有点像,形同一座山字,左右分别是金谷,银谷,正中间的那座,写着神谷三个大字。
楼前有带刀的士兵把守巡逻,仓青交代其中一人,带安庭四人去金谷歇息。天以则领着晏听潮和周小山去见段九尊。
神谷比金谷银谷都要高大,基台共有九级台阶,一步一步登上去,便可见到一扇朱门,两侧立着威风凛凛的麒麟石雕。门口卫兵手持长矛,头戴盔甲,戒备森严。自然,这座楼还算不上宫殿,只能叫做一个议事堂。坐北朝南的正中位置摆放着一张罗汉床,还好不是什么龙椅,上铺一张锦绣河山的毛毯。
东西两侧分别陈设五把太师椅,坐着几位中年男子,东侧坐着一位男人,腰系白色腰带,上绣飞龙,西侧两位男子,系着黑色腰带,上绣猛虎。
罗汉床上坐着一位年过七旬的白胖老头,显然就是谷主段九尊了。
周小山一路上都在听天以叫他老不死的,潜移默化之下,把他设想成了一个阴险狡诈的干瘪老头儿,没想到他慈眉善目,白白胖胖,像是一尊笑面佛。
段九尊见到天以,脸上立刻堆起了久别重逢的欢欣笑容。
可惜的是,这满脸欢笑,只维持了短短一刹,当他看见天以身后的晏听潮时,笑意瞬间跑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丝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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