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来到火葬场

叶建国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那个年代的出租车都还是面包车类型的，其中铃木和大发这两个牌子最为有名。一直到几年之后，夏利车出现并普及开来，出租车才逐渐变成了小型轿车。

司机师傅热情地探出头来问他们要去哪里。

“蛇口火葬场。”叶建国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听到这个目的地，司机师傅心里不禁一沉，暗自嘀咕着真是晦气，但随即想到今天出门还没有接到多少乘客，既然有人愿意去火葬场，那就去吧，反正又不是他自己去火葬，去一趟也无妨。于是，他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表示对方要支付一些额外的费用，也就是所谓的“利是”，他就愿意送他们过去。

叶建国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表示这完全没有问题。

随后，他轻轻拉开车门，请鲁妈妈先上车坐好。

鲁妈妈默默地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叶建国也坐进车子里，见气氛沉闷，便说：“师傅，打开音乐，听一下歌啊。”

“好的！”出租车师傅说着，打开了收音机，正在播放着一首港台音乐。

悠扬婉转的旋律在车内响起，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感慨。

叶建国不禁被这优美的歌声所吸引，仔细聆听着歌词。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比海里沙，毋用多牵挂……”他听到这里，心里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触动。

这首歌曲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投入他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不由得偷偷瞥向鲁妈妈，只见她那张苍老的脸颊毫无血色，双眼布满血丝，却不见一滴泪水滑落。然而，她的身体却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克制内心的波澜。

这一刻，叶建国意识到，这首歌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歌曲，更是一种情感的共鸣。它仿佛一把钥匙，轻轻开启了人们心底深处的回忆与情感。而对于鲁妈妈来说，也许这首歌正好击中了她那颗破碎的心。

随着音乐继续流淌，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深沉的氛围。

叶建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感受着歌曲带来的情绪冲击。

他默默看着鲁妈妈，心想或许此刻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内心的伤痛。他决定不再打扰，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

车窗外，城市的街景不断闪过，但车内的人们却沉浸在音乐的悲伤里，任由思绪飘荡。

鲁妈妈呆呆地，听着歌曲的词，心想：“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终究还是命中无子啊······”

叶建国听着这首歌，想到几十年后，更加触动自己心肠的，是刀郎的一首《流浪生死间的孩子》，他的耳朵悠悠想起了云朵那清澈而高吭的嗓音：“妈妈请你不要悲伤，你的泪，让我在生死间流浪······或者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我已离开了家，甚至来不及留下一些简短告别的话，或许你会流泪悲伤，怪我如此的无情，或许用默默无语的伤痛撕扯你的心······肯定的说你不要费心去寻找，诸世界哪里有人世永恒的依靠，妈妈请你不要哭泣，我是流浪生死间的孩子······我绝决的离开，只因当初你选择我来，无常，一直都在，等待，相遇他方世界的未来······”

是的，等待，相遇他方的未来！

叶建国这样想着，看着窗外的远方。

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鲁妈妈，她正用手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

她已经许久没有泪水了，如今听了这歌，泪水再次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的手上和衣服上，形成一片片水渍。

叶建国的心像被撕裂一般疼痛，他想安慰鲁妈妈，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心里默念着：“妈妈，请你不要哭泣……”

车子继续行驶，穿过繁华的市区，驶向郊区的火葬场。

时间过得很慢，仿佛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终于，车子开到了火葬场门口。

叶建国付了车费，又给了司机一些小费，然后扶着鲁妈妈下车，缓缓地向火葬场走去。

进入火葬场，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叶建国皱起眉头，强忍着不适感。

他看到门口停着各种各样的死尸，有的躺在担架车上，有的直接放在地上。还有一些明显是死于非命的乞丐，他们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一旁，无人问津。

叶建国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至于呕吐出来。

他意识到，这里的人们对于死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忙碌地处理着各种手续，将死者火化。

叶建国不禁感叹，原来，死掉的人和活着的人一样，有价值的人死后仍然会得到尊重和关注，而那些无足轻重的人则在死后也显得毫无尊严，像死去的一条狗一样。

他明白，这就是现实，一个残酷无情的世界。

叶建国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鲁妈妈的手，一同走进了火葬场。

叶建国和鲁妈妈小心翼翼地走着，仿佛生怕惊扰到那些安静躺在地上的死尸。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们，于是走上前来询问："你们是哪位死者的家属？"

"今天从医院拉来的全金华。"  叶建国连忙回答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哀伤。

"好的，请跟我来吧。"  工作人员说完后，领着叶建国和鲁妈妈来到了太平间。

进入太平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叶建国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太平间里摆放着一排排的冻柜，里面存放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这些尸体就像被冷冻的肉块一样，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工作人员熟练地打开其中一个柜子，然后对叶建国和鲁妈妈说："你们可以看一眼，确认一下是否是你们要找的人。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会按照程序进行火化处理。"

叶建国和鲁妈妈慢慢走近柜子，心情沉重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仔细辨认着死者的面容，心中涌起无尽的悲痛。

全金华静静地躺在冰柜里，仿佛被时间定格，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冻结，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塑。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像是沉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眉毛上挂着细碎的冰晶，在诉说着他的寒冷。

鲁妈妈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悲痛，她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轻易落下。

她多想扑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孩子，可她的脚步却像被钉住一般无法动弹。

叶建国紧紧拉住她，生怕她做出过激的举动。

"关上吧……"叶建国轻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和悲伤。他害怕鲁妈妈会因为过度悲伤而失去理智。

工作人员缓缓地将冰柜的盖子合上。

"你们是希望尽快火化，还是按照正常的流程等待呢？"工作人员询问道。

"鲁妈妈，您有什么想法吗？"叶建国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鲁妈妈。

"快点吧……"鲁妈妈颤抖着嘴唇说道，她知道无论多么不舍，也必须要让自己的儿子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想要快一点的话，可能需要额外支付一些费用......"工作人员解释道。

"多交点就多交点吧。"鲁妈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能早日送儿子安葬。

叶建国心里很清楚，在中国有两个地方是最为赚钱且坑人的，其中之一便是医院。人一旦踏入这个门槛，便会如同待宰的鸡鸭般任人摆布；而另一个则是火葬场，一旦死人进入其中，那活着的人也将成为待宰的鸡鸭。此时此刻，正值八十年代，火葬政策尚未得到强制推行，因此这些人所能赚到的钱并不多，至多也就是强迫人们购买那些昂贵犹如古董的骨灰盒罢了。然而，数十年之后，当国家开始强力实施火葬政策时，这些火葬场的人只需将死者拖进来走过场，或是随意找一具无名尸首替代，然后让死者返回故土安葬即可轻松获得数十万元。

想到此处，叶建国不禁长叹一声，对鲁妈妈说：“鲁妈妈，我们还是出去等候吧。”

鲁妈妈微微点头，跟随叶建国一同走出了太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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