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波三折
“哼!你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那人脸色微变,但嘴上并没有告饶,“怕你也是那赵贼的走狗吧!”
“我父亲是,韩通。”韩托沉声道。
“韩通又如何……什么?韩通……韩通韩老将军?汴梁城唯一敢反抗赵匡胤那反贼的韩老将军?”脸上神色转瞬间变化过几次,看着韩托左脸腮帮处触目惊心的十字形伤疤,那人逐渐想起传闻中的那个人物,“你是‘橐驼儿’韩微?”
见韩托微微点头,又问:“那这位是?”
“曹王,熙让。”
那人瞬间身体一松,坐在地上,“看来汴梁城的传闻是真的……看来我当初发现的那些,也是真的……而我当初兵败,也是因为……”
史弘肇,粟特人,后汉高祖刘知远手下大将,历任武节指挥、雷州刺史、归德军节度使等,以轻身功夫了得而流传于世,曾日行二百里,跑起来就像奔马。汉隐帝刘承佑即位后,杀戮功臣,史弘肇便是其中之一。史弘肇于广政殿被杀,夷灭其族。
周太祖郭威践位,追封史弘肇为郑王,以礼改葬。
而现在眼前这人,正是史弘肇独子,名叫史泰。当年史泰侥幸躲过后汉朝廷的追杀,为周太祖郭威所救。郭威留其在军中任职,后来世宗郭荣(柴荣)即位,也对其照顾有加。
显德六年世宗亲征伐辽,史泰以偏将身份率千人参战。其余各部捷报频传,唯史泰所部遭遇伏击,全军覆没。
当时史泰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异常,本欲上报,然而奏折还未写好,所部人马便被契丹人包围。史泰轻功了得,侥幸逃生,所部人马死伤殆尽。
史泰承袭其父亲史弘肇的轻身功夫,侥幸逃脱,仅以身免。
当日史泰便有所怀疑,自己的部队并非身处最前线,如何会遭遇契丹人伏击?!而且为何那么巧,刚好在自己发现那件事之后?!阴谋,他觉得此事,必有大阴谋。
为了证实自己内心的猜想,史泰隐姓埋名,潜回汴梁附近,暗中调查了半年多。近些日子有了一些收获,但线索依旧不清晰。因为实在是囊中羞涩,直至今日被逼无奈,打晕了黄河岸边这客栈的伙计们,仅留下跑堂的和掌柜的,想要玩一把“黑店”,装作“黄河大盗”,劫一两个过道的富商。谁料竟然遇到了宁良和韩托,被韩托所擒。
史泰三言两语道清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于此处充当“黄河大盗”的苦衷,却没有说自己当初究竟发现了什么。不是不信任宁良和韩托二人,而是时间不允许了。
追兵,马上就要到了。
虽然不是王彦升这等悍将带队,仅仅是一个校尉率领的小队人马,但这队人马显然只是斥候部队,一旦发现“贼寇”行踪,传讯给大部队,大队人马也是转瞬即至。
韩托听到骑兵马蹄声时,追兵几乎已经到了!
“史泰,你也是将门之后,先帝的忠臣。你可愿随我护卫曹王?”韩托的刀早已从史泰脖子上抬起,盯着史泰问道。
“哈哈,有何不可!?”史泰朗声笑道,“大周皇室有难,敢不从命?!”
追兵,到了。
一众兵士显然发现了这间客栈的异常,派出人报信,其余人等转瞬便在校尉指挥下,包围了这家客栈。
带队的校尉身材略微有些发福,脸上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躲在四名兵士身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客栈。
“掌柜的——”胖校尉边进门边喊道,“快把藏匿的贼寇交出来,饶你全店上下不死!”
掌柜的早已趁着他们三人“唇枪舌战”之时,偷偷溜到后院藏了起来。连那个一开始出来接待宁良他们的店小二,也不知所踪,恐怕也早已藏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杀出去!”开口的是史泰,“我来断后,韩兄弟带着曹王先走!”
韩托也不推辞,左手护着宁良,右手持刀,朝着客栈后门而去。门口有两个意欲包抄的兵士,韩托一刀一个,转瞬放倒。
史泰的刀也动了,几个呼吸间便把那四名兵士掀翻在地,胖校尉见状吓得脸色惨白,回身跌跌撞撞边逃边喊:“快去报信,钦犯……”话音未落,史泰的刀已经从他后心插入,前胸穿出,躺在地上成了一具死尸。
门外的兵士早有去报信的,史泰又杀了几个进入客栈大堂的兵士,兵士们发现校尉被杀,史泰凶悍,便一哄而散。
史泰也不再恋战,朝着客栈后门掠去。
黄河岸边,渡口。
没有想象中的滔天巨浪,河面平静的像是一面镜子,只有那一望无际的河水,提醒着众人,这是黄河。
已经过了未时,从吃过早饭到现在,宁良和韩托两人是滴水未进,本就饥肠辘辘,加上一路逃亡,根本无心观赏这黄河的雄伟壮阔。望着一望无际的黄河,不知所措,没有船,怎么过河?
负责断后的史泰因为轻身功夫了得,加上韩托带着宁良跑得慢,反而是史泰先到的渡口。这时候不知道史泰从哪拖出一艘羊皮筏子来,远远地喊着宁良和韩托过去。
这羊皮筏子,传说是战国时期的政治家、军事家伍子胥发明的,用于运兵过长江,又叫做“革船”。唐以后,中原多食羊肉,整只公山羊的羊皮被拿来,缝制严实,吹满气,十个左右一组,均匀地用木板条串绑在一起,用来制成独特的羊皮筏子。
黄河两岸渡口的官船和摆渡船多是用的平底木船,但基本都是给官府和往来商客游人使用的。而两岸的百姓渡河,大多会用这样的羊皮筏子。
上了筏子,史泰扔给韩托一把桨。顾不上还气喘吁吁,两人便拼命朝着对岸划去。
韩托显然从未有过划船或撑舟的经历,靠着蛮力把桨再水中划的“啪啪”作响,但羊皮筏子仍朝着他的一边偏,显然是他的一边没怎么动。反倒是史泰,虽然频率不算太高,但每一下划桨,深度、力度都恰到好处。
“喂!橐驼儿!不是你那样划,学我这样,往水里划的深一点!照你那个样子,我们该在这黄河上打转转了!”
韩托急得满头大汗,扭头看了看史泰的姿势和动作,比着葫芦画瓢,努力使自己手中的桨可以起到作用。
本就在骑马时磨破了屁股的宁良,往羊皮筏子上一坐,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于是索性趴在了筏子上,“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
羊皮筏子刚划到黄河中间,后面大队人马的追兵也到了。
一队弓箭手熟练地在河边列阵,小校一声令下,箭雨便迎着羊皮筏子飞了过来。韩托和史泰慌忙拿桨格挡,韩托更是移动身形把宁良护在身后,“哐啷啷”一片箭矢散落在皮筏边上的河水里。
第一轮箭雨堪堪被两人格挡开,第二轮箭雨已经再次落下,韩托和史泰两人手中的桨未及放下,便又要迎接新一轮箭雨的洗礼……
几个呼吸间,已经五轮箭雨。三人虽然都安然无恙,但用用来格挡的的桨上已经插了十数只羽箭,羊皮筏子上三人周围更是插满了箭簇,更有三只羊皮袋子上中箭,眼看着开始漏气,甚至往里面进水了。
三人被困在黄河中央,在箭雨的包围下不能继续往对岸划,缓缓地朝下游飘去。那一队弓箭手也在小校的指挥下,不断变换着队形,朝着下游移动。
韩托和史泰格挡得吃力,高举船桨快速的挥动已经两人的臂膀开始发酸。而聚精会神地预判每一支飞来的箭矢,更是让两人的精神紧绷。无论从体力还是注意力,两人都几乎到了极限。恐怕再有几轮箭雨,三人就要命丧于此。
眼看情势万般危及,对面军中打马行出一名将军,大手一挥要那队弓箭手停下,小校上前想要辩解什么,直接被那将军劈头盖脸一顿大骂。
河中央的三人并没有听到那将军骂的什么,甚至连那将军的样貌也都没有看清,但三人知道,再不赶紧跑就没有机会了。趁着对面箭雨停下,韩托和史泰两人拼命划桨,宁良也不顾阻拦拿手在水中使劲划着。
约莫一刻钟,三人终于来到了对面岸上。
把羊皮筏子弃在岸边,顾不上绑绳索,那插着羽箭的羊皮筏子,缓缓顺着河水往下游继续漂远。对面弓箭手已经收队,那将军只是在马上静静看着对岸三人,也不派人找工具渡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依稀间,三人看到对岸的军旗上写着一个“高”字。
“应该是高怀德。”史泰明显对朝中局势洞察秋毫,“高将军为人忠厚,想来也是不想背负擅杀宗室的骂名,这才不让兵士放箭。”
“可……可他不也……跟着反了?”已经累的不成人形的宁良随口说道,史泰听到这话明显一愣,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韩托已无心顾及这些,本就不会划船的他,全凭的是一股子意志苦撑到岸这边。刚刚划桨用的全是蛮力,让他觉得着划船可比挥刀砍人累多了。
“咱们快走吧!”韩托说着,背起已经瘫软在地的宁良,催促史泰。
“想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名身披细鳞甲的校尉,紧接着,又从他身后的密林中闪出数十名披甲的兵士。显然,这是提前布置好堵截他们的部队。
兵士们缓缓抽出了身上的横刀,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三人,像是看着三个扒光了衣服的美女,或像是一堆白灿灿的银两。
那眼神,后世穿越而来的宁良太熟悉了,他从身边的同事眼中见过,也从那些刚毕业急于出人头地的实习生眼中见过,尤其是一个经历过传销组织洗礼的同事……那种眼神,炙热,甚至是赤裸裸的渴望。
宁良不由地一个激灵,“韩大哥,史大哥,小心!”
赵匡胤虽然下令“公卿不得侵凌”,但是公卿想要逃走,恐怕也不在他的允许范围之内。潜台词是,你可以呆在汴梁,我不杀你。但是你若要逃出汴梁,我怕你扯起大旗造我的反,便一定不会放过你。
瞬间想清楚了这些关节的宁良不由得内心一阵苦笑,自己那位姨母后妈,还有皇帝哥哥,以及两个年龄更小的弟弟,恐怕至少是难逃被软禁的命运了。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韩托缓缓将宁良放在地上,和边上的史泰对视一眼,举起了手中的横刀。
两把横刀迎着数十名兵士冲了上去,和这群披甲的兵士战作一团。
这一战,昏天暗地。
虽然韩托是军中的悍将,但是已经四五个时辰滴水未进了,一路奔波,又接连几场大战,体力早已透支。史泰虽然轻身功夫了得,但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和逃亡,身形也明显有些不稳。况且对面的兵士个个身披重甲,而两人身上却只着布衣。
敌我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只是不断地出招、劈砍,竟没有一人发出喊杀声。
横刀与盔甲相撞,横刀与横刀劈砍,火花四溅。
这一战,惨烈无比。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韩托和史泰的横刀便已劈的卷了刃,韩托的刀尖更是因为和对方兵士的头盔来了一次猛烈的撞击,而崩碎。
几轮厮杀之后,韩托和史泰背靠背互相倚着,喘着粗气。鲜血从刀上、斗笠上还有衣角往下滴落,染红了这黄河岸边的滩头。
周围已经躺了二十多具尸首,但敌人还有十多人尚存。
韩托和史泰身上也都有了数道刀伤,所幸都不致命。
带队的校尉显然不像之前客栈里的那个草包,虽然手下兵士只剩下十多人,但依旧沉着地指挥队形,组织围杀。
边上林子里忽然飞鸟四起,韩托暗叫一声“坏了”,敌人的大队人马,到了。
扭头看向宁良所在的位置,心中更是一惊,坏了坏了,宁良竟然——不见了!
“公子不见了!”韩托低声对史泰说道,“敌人的大队人马马上就到!我们必须马上杀出去!”
史泰知道韩托所说公子就是曹王熙让,瞥了一眼刚才宁良所在的位置,心中也是一惊,但马上回过神来,“可能时看情形不对,自己先躲起来了吧!”
“不管如何,我们必须马上脱身!杀——”韩托大喝一声,挥刀继续和敌人战在一起。
史泰也不甘落后,挥刀轻身飘了上去……
夕阳西下,穿过密林把斑驳的树影斜着投在这片岸边滩头。
抛洒的鲜血,卷刃的横刀,不断倒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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