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探朱家
之前一直嚷着要走的宁良,不知不觉已经在白府住了有一个月时间。
平日里除了和白福敬一起到矿上看看情况,到铁匠铺指导指导铁匠们使用“祝融袋”,便是研究心心念念的焦炭。利用前世所学有限的物理化学知识,加上回忆和华山几个专修“黄白之术”的师兄弟们的交流心得,终于是鼓捣出一摞“炼焦高炉”的图纸。一时间白府上下又是忙的鸡飞狗跳,选址、建高炉、请铁匠铺的工匠帮忙指导等等。
闲暇之余,自然是少不了和柳如烟卿卿我我。如烟自幼便习琴棋书画,尤其擅长弹琴。每次弹琴前,宁良总是乐呵呵焚上一支香,嘴里念叨着“附庸风雅”,然后斜倚在条案前,手托着下巴,盯着如烟。如烟每次都羞得不行,取出伴随自己多年的琴,拂袖摆裙,缓缓而席,手在琴上拂过,琴音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对于宁良来说,这是难得的静心之时,像是听一场专属自己的“琴乐会”,万般念头都抛诸脑后,世间只剩下琴声,美人。
对于如烟来说,这是自己最忘我之时,从小喜琴爱琴,奈何身世坎坷,颠沛流离,琴声从她指间飘出,也像是带走了她的忧愁。只是偶尔抬头看向对面那人,专注的目光,沉醉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总让她心里泛起波澜。
于是不经意会走音,但宁良也不说出来。如烟以为他是因为爱意不忍开口,实际上是因为他——真的不通音律,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就是“附庸风雅”。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雅致悠然的琴声中,一对男女忘却其他所有,眼中只有彼此,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呢?
朱家果然从阳武县郭沆处购买了大量的煤炭。
这些时日除了朱家,郃阳其他各家铁匠铺产出的刀具、兵刃等,质量均莫名其妙地提升,远远超过了朱家的水平。
这在往常是绝对不存在的事情,在郃阳乃至整个三秦之地,朱家生产的铁器都是有一号的,作为拥有百十名工匠的朱家,无论是技术还是工艺,都不是那些散户铁匠铺可比的。但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事实,甚至用过了阳武运来的煤炭,练出的铁器质量还不如以前。
这日,一批供给官军的兵刃被退回,遭到了使者的严厉申斥,连平日里从不拉空的“孝敬”都没有收,铁青着脸回去复命。
朱家终于是忍不住了。
打听之下方才知道“祝融袋”的事情,一时间朱家上下议论纷纷。
管家朱福拉不下脸,先是派出执事来白家拜访,表示也想从白家购买“祝融袋”,而且愿意恢复煤炭的购买。可那执事连白家的大门都没有进去,便被房门赶了出去,回去复命时,朱福气得直哆嗦,跳着脚骂了半天。
气归气,骂归骂,但朱福毕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能屈能伸。转过头来第二天便带着两挑子礼物亲自登门拜访,竟然也吃了闭门羹。白府的人放出话来:要想继续合作也可以,必须白家老爷子亲自登门道歉。
回到朱家的朱福在自己的屋里摔了半天东西,下人们吓得噤若寒蝉,没人敢靠近这位朱家大管家的房间半步,毕竟多年来老爷子都不管事了,朱家上下都是这位大管家说了算。
朱福恨得牙痒痒。当初在白府的场景犹在眼前,自己说出的话几天时间就被打脸不说,如今自己拉下脸带着厚礼前去赔罪,对方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若不是迫于形势,自己都要忍不住动用那股力量了……
隔日,朱家老爷子带着朱福,亲自上门了。
这次倒是很顺利,白福敬在堂屋接待了两人。
宁良没有出现,因为他携着柳如烟散步去了。说白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白福敬自己就可以谈妥。再者朱子钰当初的话,已经让宁良认定了朱家就是勾结契丹的汉奸,自己虽然也不想管这些烂事,但也着实不想跟白家人打交道。
三人聊得很顺利。
朱家老爷子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因为多年的病痛折磨,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坐在座位上除了寒暄打招呼,基本上没有说过什么话,时不时地还咳嗽半天,眼看着是病得不轻。
全程是朱福代表老爷子在谈,笑眯着眼连连道歉,哭诉的话、恭维的话一套套的,让白福敬根本没有机会提出之前和宁良商量的条件。
杀人不过头点地,白福敬看着朱家老爷子病的厉害,听着朱福一套套的软话,也不想过于苛刻,得罪了这位昔日最大的客户,便没有任何条件,答应了继续和朱家合作。
朱福搀着白老爷子从白家出来时,恰好遇见散步回来的宁良和柳如烟。
朱福殷勤地对着宁良微笑致意,像是之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宁良却是一愣,和祝老爷子、朱福打着招呼,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待两人走远,兀自念叨了一句:“有意思。”
“公子,什么有意思?”
“哈哈!自然是陪我如烟姐散步有意思了!”
“哎呀!公子你又取笑奴家,再这样奴家不理你了。”
“不理我?那我晚上也不理你了。”
“公子讨厌……你……你要不理我……我……我……”
“你怎么样?”
“我就再也不为公子抚琴了……哼!”
见如烟好像真的生气了,宁良忙好言好语哄着,好话说了半天,如烟却是“噗嗤”一声笑着跑开了,把宁良一人晾在原地。
“……好啊,竟然敢耍我。你等着,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入夜。“收拾”完如烟的宁良,一身黑衣,轻轻开门关门,没有惊动守卫,纵身掠过墙头,消失在黑夜里。
朱家的宅院是要比白家大上不少,守卫的护院也颇有章法,明哨之外,还有暗哨。
做“贼”的感觉并不好受,明知道凭借自己的轻身功夫,根本不会被发现,但还是充满了紧张感。哪怕宁良在华山学艺后,轻身功夫已经不输于史泰——就是和韩托一起遇到的“黄河大盗”。哎!不知道韩托和史泰二人,现在身在何处?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寻找到他们。只是天下之大,找两个被官府追杀而亡命天涯的人,何其难哉!
宁良越过墙头,躲过几处暗哨,来到了朱家老爷子的屋外。
老爷子一人躺在床上,时不时地剧烈咳嗽着。屋里点着灯,但却并没有丫鬟在此处照顾。宁良心想,如果自己的猜想是真,那这也不足为奇。
轻轻推开窗子,纵身跃进,脚步落在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宁良缓步走向床头,表情镇定,但实际上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原本朝里面侧睡的老爷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翻身回头!
宁良想都没想,一个箭步飞上前去制住对方,并死死捂住了对方的嘴!
“怦怦——”“怦怦——”“怦怦——”是宁良心跳的声音。
“你,别说话。我,放开你。”宁良压低了声音。
一脸病色的朱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
宁良试着缓缓放开捂着对方嘴的右手,还要防备着老爷子忽然发难呼救……
奇怪的是老爷子除了咳嗽几声,竟然真的没有呼救,甚至都不开口说任何话。
宁良心想你好歹问问我是来干嘛的啊?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那个……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宁良忍不住开口了,“还有,你是不认得我吗?”
老爷子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久病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彩,黯淡地像是一潭死水,看着吓人。
“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但我感觉你不是来害我的。”老爷子终于是幽幽开口,“我认得你,今天在白家门口,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宁良想追问下去,又怕时间久了会有人过来,“罢了,罢了,我也不兜圈子。我今天来,是来救你的!”
“哦?”
“你中毒了,而且是慢性毒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已经十来年了。”
“我知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毒,郃阳最有名的郎中都瞧不出来。”
“啊?你知道?”宁良一脸的不可思议,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对,我知道。”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毒?不是,你知道为什么还……”
“我也知道。如果不是每次我都想办法把毒药吐出来,恐怕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了。”
宁良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
本来对于朱家,自己已经贴上了“汉奸家族”的标签。但是今日在白府门口遇到朱老爷子,看出他身中奇毒,便已经觉得蹊跷。又仔细回想朱子钰、朱福、朱老爷子三人的相貌,终于想通了某些端倪。宁良在华山,可是学过相面之术的。抛开身材体型胖瘦,这三人相貌很能说明问题——让宁良对于事情真相,也猜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今晚夜探朱家,一来是为朱老爷子治病,二来也是为了印证某些猜想。
“那……我能救你,你可愿意?”
“我的毒,你能解?”朱老爷子还是一脸的古井无波,丝毫没有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喜悦感,“不可能的。这是来辽东萨满配置的奇毒,虽一时不致命,但无人能解。”
“看来你不只让郃阳城的郎中为你瞧过。你这毒再不解,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老爷子惨然一笑,“活不过就活不过吧!哎!只是苦了那帮和我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了!”
忽然,听到门外远处有人朝着这边走来,宁良不敢耽搁时间,也无暇再向老爷子印证自己的猜想,匆匆拿出一粒丹药,“喂!老爷子!没时间了,快把这药吃了,能解你中的毒!明晚我再来看你!”
老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丹药服下。他在赌,赌自己的命,赌宁良是否可信。
宁良见状也不逗留,几个大步飞跃来到窗前,开窗翻身而出,但却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窗下黑暗处。
不多时,一人端着一碗药过来。借着开门时的灯光,宁良看到那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风韵犹存,保养的很好,一看年轻时候也是一副美人坯子。
“老爷,该吃药了!”
“放到那吧!我自己喝就行。”
“老爷,我来喂你吧!”
“叫你放那你就放那,我自己来!”
沉默了片刻。
“老爷,那我就放这里了,您可一定要喝啊。最近您的病是越来越重了,郎中交代了要一天四副药。老爷您也别嫌烦,夜里还要吃药,这药可是我亲手煎的。”
“哎…罢了。夫人,你就把药放在桌上,最近不光是病更重了,心情也不好,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你就回房休息吧。”
听朱老爷子的话,那妇人应该就是他的夫人,朱子钰的母亲。只是夫妻为什么不住在一起?不过旋即宁良便释然了,自己前世,好多夫妻不也分房睡吗?老夫老妻的,互相之间缺少吸引力,生活习惯又不尽相同,分房而居自然成为了更好的选择。
开门,关门。妇人摇曳着身姿缓步而去。
宁良刚要起身离开,却被不远处另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身影躲在暗处,宁良竟然没有发现!不过幸好,那人也没有发现宁良!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拦住了妇人的去路。
“怎么样,喝了吗?”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宁良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那声音的主人,竟然是那管家朱福!
“不知道,应该喝了吧!”
“为何你每次办事都这么不上心!?为何不盯着他喝下?”
“每次这事你都让我来做,你自己怎么不去?他喝不喝的我怎么能控制?难道你要我告诉他,我给他喝得东西能要了他的命?还有,你说要带我走带我走,这都多少年了?我们的孩子都已经成年了,你……”
“你小声点!好了,好了。蓉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忍忍……子钰……契丹……”
“我不管,一个月内如果还不能……我就……啊……别……啊……讨厌……去你房里……”
两人的对话宁良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也并不敢太过靠近,此前朱福潜在暗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到那对男女发出的靡靡之音,一想到肥头大耳面相猥琐的朱福竟然管那半老徐娘叫什么“蓉儿”……喉头便是一阵恶心。心里无不恶意地想:这“蓉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姓马?朱老头,你这脑袋上,冒绿光了啊!毒我能解,这事儿我可就管不了了!
一阵风吹过,竟是有了一丝凉意。
宁良不再逗留,轻身越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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