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海沉浮
周五这天,因为前天夜里沈枝再三保证不会出现砸猪等行为,何述之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从而摆摆手同意前者提议。
于是,何述之步行上学,沈枝骑着他的爱车继续在巷内驰骋。
自行车最终停在了杜斯的理发店门口,店里面人不多,环境不错,室内灯光明亮,装了几面镜子,显得空间广阔。
最里面的沙发上有一个人随意地瘫着,在贴纹身,看样子是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花臂叔。”沈枝推门而入,语气亲切。
“倒霉蛋啊,”杜斯冲她招手,问道:“来我这干嘛呢,剪头发,修刘海?”
沈枝摇摇头,“不剪头发,也不修刘海,”她指着墙上贴着的店内业务说,“我想染头发。”
如重磅炸弹落下,“染深海蓝。”
说罢她利索地解开头绳,将玫瑰发圈圈在手腕处,随手抓了几下头发,弄得差不多顺畅后极为懂事地坐到旋转椅上。
仿佛在说,你看,我多懂得为你省事,头也洗了,发也顺了,服务简直不能再周到。
杜斯和镜子里披散下头发的小女孩对视,前几次见面她都扎着马尾,今天倒有点不一样,他将疑惑抛到脑后,脱口而出,“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镜子里那人的表情很无奈,捂住自己眼睛,“不就是技术不精砸到您的爱猪了吗,花臂叔,你怎么能这么记仇?”
花臂思绪被勾回,念着沈枝暗含自己气量小的仇,不打一声招呼,解锁、拨号,一气呵成。
“快把你家那小姑娘带走,她要染深海蓝,到时候碰到她父母,少不了又是一顿思想教育。”
他们才不会思想教育,只会拖着她去染回来。更何况,倘若她想染,固执如她,谁又能轻易阻止。
挂断电话后杜斯问:“为什么要染头发?为什么要染深海蓝?”
沈枝懒洋洋地回答:“因为好看。”
她垂下脑袋把玩自己手指,早晨趴在何述之书桌上写字,指腹染上墨迹,在水中一圈一圈晕开,在那样的一个房间里,蓝色似乎成了密钥,与之相关的一切或许都能增大融入其中的机率。
走进一个人的世界,太难;走进何述之的世界,更难。
沈枝居住了将近一周,愣是没看出来他的喜好,唯一知晓的,无外乎是从头到尾的蓝。那么靠近的最好办法,便成了趋似。
她总不能和他聊父母,两人皆对此乏善可陈,再说了,脑海中闪过何述之的模样,蓝头发也确实好看。
杜斯沉默。
没过多久,何述之走进来,极其自然地顺过她手腕上戴着的头绳,比上一次更熟练,像个为调皮妹妹扎好头发的哥哥,不偏不倚,正好居于中间。
一气呵成,技术见长。
沈枝还没反应过来,垂于两侧的黑发又束成高马尾,脑袋一动就一晃。
“阿述哥哥,我……”
“不能染头发,”沈枝的话被打断,她看着眼前低平视线和她对视的人,安静地听他说,“我放学了,我们回家吃饭吧。”
未等沈枝回答,何述之扭头朝杜斯说,“杜叔,她不染头发,耽误您时间了,我这就把她带走。”
何述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拽起,他温热的手心因为跑步的原因渗着热气,有些许粘稠,起身的过程中,手指已经从手腕滑至手背,他牵着她往外走。
前者面无表情,后者半懵半愣,却还是乖巧听话。
“你想吃什么?爷爷他们不在家。”何述之的学校周五的话中午就会放学,现在是十二点左右,午饭的时间。
沈枝全然将染头发的事抛之脑后,思绪被人带着走,“你做吗?”
她探身到他面前,眨巴眼,很好奇地问:“你会做饭吗?”
“你会做什么啊?”
“好吃吗?”
“你经常做吗?”
……
“你……”
她没完没了地问,何述之握着她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枝枝,你再吵,就去吃泡面。”
“泡面其实也可以,可以要煮的吗?加个蛋什么的。”
“不可以,”沈枝“啊”了一声,何述之将她拉到自行车前,继续说,“吃泡面不健康,你坐好,把我书包背着,别乱动,回去我做饭。”
“好。”她背着书包坐在后座上。
事实证明,何述之真的会做饭,并且色香味俱全。
吃完饭后沈枝回房间午睡,何述之浇完花后开始写作业,伴随着细微的沙沙声,院子内外一阵清香。
沈枝难得睡这么久,天色在半明半暗间摇摆不定,她迷迷糊糊走出来,听见推门的声音。
她站在里面这扇门的门口慢慢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模糊的人影也随之明朗。
外侧那扇门的门口,少年黑发随风轻扬。似有一阵清风穿过重重山岗,呼啸而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何述之,少年意气,只站在那里,就好像风雨无阻,倘若万千霜雪落在身后,也不忍阻他半分。
沈枝睡觉的时候,何述之去了一趟理发店,只对杜斯说了六个字,“染黑吧,染回去。”
现在他不胜慷慨,字数减半,说得含糊,“一样了。”
我不问你原因,无非是因为我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
你想和我一样,那就满足你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再一次颠覆自己的认知,原来这么简单。走进何述之的世界,竟然真的这么简单。
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承诺也没有做,与其说是她成功了,不如说是他慷慨大方。无须沈枝跌跌撞撞往进冲,他转身回头得太早,于是她猝不及防。
沈枝亮着眼眸,头一次觉得世上有比红玫瑰更好看更让人沉迷的事物。
那是一个人,一个少年。
黑发短利,一碰就柔软。
这种感觉就像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站在舞台中央表演的她上一秒看着空无一人的家长座失落,下一秒发现爷爷和奶奶带着一束花冲她招手。等她表演结束,为她鼓掌欢呼,并且带她回家。
很多东西她不要,但是有人给她了,那么这件东西这个人都将会变得很重要。
你说何述之这个人吧。最难是他,最简单是他,可如今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沈枝猜了太多人,单白如纸的人涂抹色彩,心思深重的人纸上谈兵,她跟在大人身后,用年幼伪装自己,用双眼窥探荒唐。
而现在,不会有人约束她,不会有人告诉她说你这种做法不对,不会有人将她划在框框线线里,离开了那座城堡,她竟然还能是公主。
真神奇。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简简单单,随心所欲。生气了可以凶,高兴了可以笑。
有那么一瞬间,沈枝想要一直留在这里,让何述之陪在她身边。这段看得到尽头的旅行,她原以为足够长,毕竟待在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小时一天都是煎熬,更何况是一个月。
可是现在她又觉得,一个月太短了,她不想跟沈峦走。
等夜色攀上枝头,月光映满深巷,窗外巷子下巍然不动地站着一个人。
沈枝无意间发现过几次,一到晚上,何述之就会悄悄出门,待在路灯下,有时是坐着,有时是站着。她想起之前,何述之总叫她“那谁”。
“那谁。”何述之说
“枝枝。”她纠正。
“那谁。”何述之不改。
“枝枝。”沈枝坚持。
“那谁。”事不过三。
“枝枝!”她吼道。
“那……”何述之终于妥协,“枝枝。”
沈枝从中品味道一种恃宠而骄的意味,经过下午那件事,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更骄纵一些。
于是今天晚上,她不再停留屋里,而是走到他身边。
“我爸喜欢蓝色。”何述之抬头望着夜幕,繁星点点,美得不像人间。
沈枝安静地当好一个倾听者,于他身侧坐下,和他同看一处夜空。
“老人们都说,人离开时,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爱你的人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爱你,他们会在你的世界里离开,却不会完全消失,你看不到他们旧时存在的模样,但是他们始终守护着你,”他白皙的手指被路灯染成橘黄色,指着任意一个方向,“他就在那里,以一种恒久的姿态,陪着我,关心着我,看着我一步步往未来奔走,哪怕未来没有他。”
“其实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换一种思路来说,他陪了我一辈子,从年少到暮年,我的未来全部都有他的痕迹。”
“如果在晚上,星星想要垂眸时,蓝色总比黑色好找。”
毕竟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毕竟是他最爱的儿子。
“自他离开后,我抬头,不是为了看天。”
何述之说了好多话,他在说,父亲,我想你了;他在说,父亲,我会好好生活,奔向有你存在的未来;他在说,父亲,你垂眸看我一眼吧,我不能确保每一个夜晚都有星星,可是我能保证每一个夜晚都有一个在灯下等你的少年。
少年是你的儿子,一直都是,谁也改变不了。
“其实,”沈枝伸手覆住他手背,将他的两只手都包裹在自己手心里,“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呢,这世界上几十亿人口,对何叔叔而言,只有你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何述之并不难过,他笑着问她,“那你为什么要染蓝头发。”
沈枝不答,一味看着他笑。两人的笑容同频,绽放在这深夜里,如一簇烟花,轰然璀璨。
因为我想和你一样。
我想让你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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