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伞下人间
何述之愣了愣，他身后是一成不变的白墙，眼前却是万千暖阳，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夏天的，喜欢上没有父亲何善的夏天。
操场上低年级的学生闹作一团，他不再渴望融入其中。
何述之缓缓挣脱开温柔的束缚，走到沈枝身后，动手为她扎正马尾，红色玫瑰花炙热滚烫，灼烧他双眸，灵魂也跟着烫了起来。
他翘了一节自习，反正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这节课可有可无，不会有老师查人。
“袖子有些长。”何述之盯着她的衣服说。
沈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扬起手来，长袖在两人中间晃来晃去，“因为我比你矮呀，你的校服比我的衣服大，不止袖子长，”她拽了拽衣服下摆，扯到何述之面前，“这里也有些长。”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了起来，“等到特别特别热的时候，都可以当超短长裙穿了。”
“不可以。”何述之突然靠近，猛一下拉上了校服拉链，“会肚子疼，不能穿太短的裙子，哪怕天气非常热。”
沈枝碰了碰拉到顶的拉链，乖巧地应了声，“好吧。”
把她送回家后，何述之回学校继续上课，沈枝无聊透了，杜斯忙着给人染发剪发，为生计奔波，没有人陪她玩。
幸好她还有晒太阳这么一个爱好，风轻轻柔柔，光暖洋洋的，沈枝坐在长阶上昏昏欲睡。
没一会儿就靠着左侧的石墙浅眠，像一个慵懒的猫咪。
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确认有人照在她面前，沈枝慢慢睁开眼睛。
“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何述之是私生子。”男孩一脸自信，他以为得知这件事的沈枝会迷途知返。
沈枝原本笑着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语气认真，“你是想和我吵架吗，还是说要打架？”
何述之回家的时候没有看到沈枝，院子里没有，卧室里也没有。
他想沈枝应该又是去晒太阳了，走到杜斯的理发店附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小巷子里闷闷不乐，明显带着气。
难道是因为他说不让她穿短裙？
何述之走过去，打算再协商协商，实在不行，生气得厉害的话，穿短裙也不是不可以。
沈枝率先发现他，“他们说你坏话，我不跟他们玩了。”
何述之明白了，不是因为短裙，“值得吗？”
她又开心了起来，翘着嘴角说，“值啊。”
一如既往，懒洋洋的调子。
何述之很难直视这样的目光，不用猜也知道那群人说了什么，他的视线偏移，“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就是一个私生子呢。”
分明是问句，却毫无底气，似乎不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像是坦白，从而接受所有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沈枝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那又怎么样。”
何述之彻底愣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是呆呆地看着她，随即笑了。
沈枝闻声看过来，这是她遇见他之后他的第一个笑容，她乐了，戳了戳何述之的右颊，很兴奋：“阿述哥哥你笑了。”
何述之没有推开她的手，只是“嗯”了一声。
乌云消散，烈日当空。
吃完午饭后何述之又去了学校，沈枝依旧发呆，盯着院子里的花发呆，看着天空发呆，何述之不在身边的日子，简直是太无聊了。
沈枝写毛笔字，把自己的双手都沾上墨水，每一页纸张右下角皆画有一支黑色玫瑰，别看颜色是黑色，其实是红玫瑰，她心想。
沈枝已经无聊到试图热牛奶了，自己一个人消磨时间有些困难，可惜花臂叔痴迷赚钱，并不想搭理她。
终于，她找到了乐趣，一动不动地待在树下蹲蚂蚁。
起初采用物理方法，丢几块小面包钓蚁群，无功而返；后来尝试酸奶，该想法刚出炉就夭折，因为不容易收拾残局。
沈枝一战一败，故斗志昂扬，颇具热情。
在她决定最后一次尝试时，蚂蚁们总算倾巢而出，可关键是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两军对峙，沈枝完败。
“蚂蚁搬家，”沈枝悟了，“要下雨。”
她临时抱佛脚，回屋瞅了眼天气预报，还真有雨，可是中午的时候太阳很烈。
沈枝将小绿植一盆一盆搬回来，收好衣架上的衣服，提拉着小板凳抓了把瓜子，打算听雨赏花——消磨时间。
刚一屁股坐下去，瓜子还没嗑一下，猛然想起何述之还在学校，那他带伞了吗，绝大概率是没有带的。
沈枝潜意识觉得，何述之宁愿淋着雨回家，也不愿意问人借伞。
或许曾经开口借过。
她换好鞋，看了眼时间，关了上门，一个人拿着伞往他学校走。
走到半路，果不其然，天气预报以及蚂蚁们都是准确的，雨滴慢慢落了下来，越来越大，也就在同时，她想起了何述之似乎是要上晚自习的。
也就是说，现在她去的话，不一定会看到他，而且没有穿校服的她根本进不了他们学校，而她也不愿意让其他人去叫何述之出来。
恶意对待何述之的人，沈枝没有一丁点好感。
“算了。”沈枝撑着伞慢悠悠走着，“我记得学校对面有家小卖部，小卖部门口是有凳子的，一样可以观雨。”
都是消磨时间罢了，动态与静态差别不大。
学校门口，何述之站在屋檐下，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人撑着伞走近雨地里，他倒不是在想没有伞该怎么回家，而是在回忆石阶上的沈枝。
她说——
“他们说你坏话，我不跟他们玩了。”
“值啊。”
“那又怎么样。”
“阿述哥哥你笑了。”
坦坦荡荡，她是真的觉得无所谓，也是真的可以为了他而放弃其他朋友。
何述之弯着唇轻轻笑着，大雨未能浇灭暖阳，困境也并非无法改变，总会有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向你奔来，并且毫无理由。
如果非要探索的话，或许是他太过于幸运。
避不开流言蜚语，避不开人声鼎沸，也避不开枯木逢春。
他打算就这样回家了，因为下雨的原因，书包里的书本和试卷被塑料纸袋包裹完好，人当然可以淋雨，最差的结果无非是生病，可是试卷不行，湿了就废了。
何述之抬头辨明视野，雨声很大，一滴一滴往下砸，像是要洗净这铅华世间，一片朦胧，直到他看到一个小白点。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是沈枝。
她撑着伞来接他了，在不知道是否会接到他的前提下，一个人坚定又纯粹地朝着他走来。
如同剥开云雾的一缕霞光。
那人真正出现在面前，何述之还是不敢相信，他既希望有人为他撑伞，又害怕希望会落空，在虚无和真实之间，他恍然无措。
“我帮你背书包。”沈枝的右手已经碰到他的背包带。
原来是真实存在的，何述之又在笑，似乎从中午的那一个无意间的笑容开始，沈枝解锁了关卡，获得了奖励，而奖励就是阿述哥哥的笑。
“小不点，书包很重。”他将她的手拉下来。
“所以我才要帮你背呀。”沈枝理直气壮。
“谢谢枝枝，不过不用的，”他朝着她伸出手，“来，把伞给我，乖乖躲在伞下，回家了。”
“哦。”沈枝听之任之。
何述之背着书包，将伞打斜，他忘了问她为什么来，也忘了问她怎么只拿了一把伞。
路途并不漫长，两个人步伐一致，没多久就到了家。
直到灯光亮起，沈枝乖乖坐在书桌旁边，才发觉到自己第一次跟着何述之一起进了他父亲的书房。
何述之摊开试卷开始写，沈枝继续消磨时间，他的字很好看，思维能力很强，一张卷子结束，他转头看到沈枝亮晶晶的双眼。
不禁失笑，问她，“不无聊吗？”
沈枝“啊”了一声，“不无聊啊，”然后反问他，“怎么不上晚自习了？”
何述之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又扯了一个话题，“听爷爷说，你初二刚结束。”
沈枝点头，“对，开学就初三了，比你低一级，但是比你小两岁。”
“想提前预习课本吗？”
她已经预习过了，但是她笑着说，“想。”
何述之的回答虽迟但到，“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他说的是晚自习。
何述之去卧室里翻上学期的课本，让沈枝帮他改试卷，对着答案画分数，特别简单。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至于为什么还要让她批改试卷，不过是想试着得到一个夸奖。
等他拿着课本回来，卷子已经批改结束，右上栏代表满分的数字映入眼中，随后是沈枝的笑容。
不出他所料，沈枝指着那串红字说，“满分呢，真厉害。”
“还好。”他坐下来。
沈枝的面前也摊了一张草稿纸，何述之盯了看了几眼，是一道偏难的题型，而她已经给出了正确答案，过程也很完美。
她注意到何述之的视线，摁住那张草稿纸，“这道题我在你卧室里见过，”她解释道，“我没有乱动你的东西，你的桌上贴了好多题型和公式，我是无意间看到的。”
“别紧张，没事，可以乱动。”他想了想，“可以动，别太乱，到时候你还得自己整理。”
沈枝说，“好。”
“这周节假日，我带你去市集上玩？”何述之随意道。
沈枝很开心，大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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