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6章 脑电波脱壳(1)
按照惯例,从大禹治水开始,一定会讲到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因为这几个故事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当我讲到精卫填海时,突然意识到,今日51地区要用镜室堵塞海口,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精卫填海。如果镜室里没有唐晚,我未必会如此焦虑,私心作祟,一至于此。
“精卫最终没有填平大海,她的朋友和家人一定重复着溺水而亡的悲剧。所以,大海终归是要填平的,尤其是两个大陆之间的海峡,一定要填平,让世世代代的国民不再受溺水之苦。”女孩子说。
她从这神话故事中得到的教训远远超过很多从小就听故事的中国人,精卫代表了中国女性不畏强权、追求公理的信心和决心,但它即使化身为飞鸟,也无法消灭东海,报溺水之仇。
“先生,您愿意离开吗?”女孩子问。
我没有考虑,立刻摇头:“不愿意,偷偷摸摸逃走的事,我尽量不做。老虎已经答应我,马上替我上报总统,等待总统召见。我还有那么多的麻烦,怎么可能离开?”
“您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当然可以走了。韩小姐在外面等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女孩子压低了声音说。
我明白了,她也是忍术联盟里的人。听到韩映真还活着,我心上的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在哪儿?”我问。
女孩子摇头:“我不知道,但她说过,只要我接到通知,就得立刻把你转移出去。”
“告诉我,韩映真在哪儿?否则,我哪里都不去。”我说。
“我不知道。”女孩子摇头,“我得到的命令,只是把您转移出去。”
我也摇头,如果没有确切的韩映真的消息,冒然出去,只是徒劳。
忍术联盟对于51地区的渗透十分惊人,各个级别都有他们的人,并且埋藏极深,这大概也是韩映真敢于冒险潜入的原因吧。
“先生,跟我走。”女孩子举起右手,袖筒里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我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仍旧端坐不动。
“先生,您大概不了解眼前的局势,我们并不需要您为忍术联盟贡献什么,只是不愿您成为美国人的帮凶。任何时候,如果您的行为越过了安全界限,我有权力开枪,消灭一切对忍术联盟有威胁的隐患。”女孩子的表情和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她这样说,终于把日本人思想狭隘的一面露出来了。
我到51地区来,并非为了自身,而是寻求东海大灾难的解决之道。如果为钱、为名的话,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你错了。”我摇头,“你杀了我,杀光一切可能成为盟友的人,把处理危机的大权集中在忍术联盟手里,只会让大灾难提前降临。以日本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解决东海的天大危机。历史已经证明,日本人精于战术而不懂战略,鼠目寸光,毫无远见——不说了,说这些你也不懂。好了,如果你想走尽管走,想开枪尽管开枪,我累了,还得要睡一会儿。”
我并不在乎她得到了什么命令,在没有感知到危险来临之时,我可以高枕无忧,再睡三天三夜。
“先生,我真的会开枪!”女孩子急了。
我上了床,翻身向里,闭眼沉睡,把她晾在一边。
“45号资料库里究竟藏着什么?值得日本忍术联盟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偷窃?”我一想到51地区基地外围那段绝缘地带,就在心里偷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进得来,出不去。
要想离开,只能是经过上级默许后,由基地安保人员全副武装护送出去。我猜,韩映真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只是丢出了试探性的弃子,看51地区的防线反应再作打算。
“希望她没事吧!”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福。
韩映真是华裔,能够奋战在别国重要岗位上的华裔都是智商、情商高绝之辈。这群人要是能团结起来,为中华民族崛起而战,那真的是国家之幸。
二战历史上,的确有美国、南洋的华裔为了抗战捐钱捐物,出力极大。更有甚者,当时有很多文化界的名人投笔从戎,抛弃国外优渥的生活,投入到水深火热的抗战前线,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奉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韩映真会是这种人吗?”她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晃动。
恍惚间,她又变成了惨死在绝缘地带的那四人之一,百刃穿身,万劫不复。
“不可,我得阻止她!”我打了个寒颤,猛地坐起来。
那女孩子还在,不过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正坐在床前的藤椅上,微笑着凝视我。
“真的是你。”我报以微笑。
那人正是搅扰我清梦的韩映真,身在龙潭虎穴之中,脸上却毫无惧色,只有满满的感激之情。
“谢谢你,为维护我的周全而辗转反侧。”她说。
对于两名懂得读心术的人来说,面对面坐着,不必说一个字,所有情绪,彼此了然。
“动手之初,就想到这种败局了吗?”我问。
“我方已经完胜,怎可说是败局?”韩映真反问。
我脑子一转,突然长叹一声,不觉心如刀割。
她说“完胜”,自然是指已经圆满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那任务只包括“45号资料库”,而不包括所有潜入51地区的人马活着返回。从这种意义上说,只要资料传递出去,潜入目的就达成了。
所有人都是弃子,她以忍术联盟的人马为弃子,而自己也是上级的弃子。
“这是间谍的归宿,不是死在战斗的路上,就是死在战斗结束的路上。总有一死,早晚不同而已。现在,你看得出来,我的心情极高,真应该好好喝一杯。”她说。
那女孩子善解人意,转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了两个高脚杯,放在床头柜上。
“夏先生,借敌人酒,浇英雄魂。”韩映真亲自倒酒。
酒红如血,在杯中荡漾着。
我对她的话并不承认,她所谓的“英雄”只是日本的“英雄”,与中国人无关。身为加入日籍的华裔,她应该为此而脸红。
“抱歉,我说错了,不该祭奠这一轮死士,而应该祭奠那些为了天下民众、地球和平而死的人。”她立刻醒悟。
我们举杯相碰,随即一饮而尽。
她随时都会死,或者像之前死于审讯室里的那个她的替身一样。
“我能救你。”我说。
“没必要,那会非常麻烦。一个弃子的命运就是不再发光发热,孤零零地待在棋盘上。如果勉强去救,也许会连累一盘好棋大败亏输。那种局面,是所有对弈者都不愿看到的。再说,我既然被定为弃子,忍术联盟里就再也没有韩映真这个人了,救我出去,何处容身?”韩映真颓然回应。
事实上,没有人愿意真的成为弃子,完全放弃生之希望,孤独地坠入死亡深渊。战争很残酷,有些弃子,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有机会,即便是咸鱼也想翻身。
“听我说,现在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即使你窃取51地区至高机密,犯了对方大忌,但只要巧妙斡旋,我们仍然能一起活着走出去。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完全听我安排——离开51地区后,不再为日本人做事,迷途知返,回归自己的祖国。”我沉声说。
“我的国籍——”她仰首分辩。
“没有什么国籍不国籍,你的身体里流着华人的血,无论变成哪一国的国籍,都永远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我喝止她。
我的话不符合现代世界通行的法律,但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即使是从小生在异国、长在他乡的中国人,哪怕不说中国话、不认中国字、没有中国国籍,那也否定不了其炎黄血统、华夏之身。
“好。”韩映真没有犹疑,点头同意。
要救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带她去见总统。她获得的45号资料库里的秘密,正好成为护身符,抢先占据了有利位置。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我判断51地区里的机密资料太多,没有人能博览群书,掌握全部知识。韩映真有备而来,窃取资料之后,立刻将资料库炸毁,所有秘密付之一炬,剩下的就都在她脑子里了。
她倒向51地区一方,则51地区拥有的秘密与日本人一般多。她死了,则那秘密就专属于日本人,51地区无计可施。
“到现在,真的累了。细算一下,我已经七十二小时没合过眼了。”韩映真伸了个懒腰。
我赶紧下床,把她扶上床去。
“我只小憩一会儿……只一会儿,如果有敌情就……就叫我……”话没说完,她已经合上眼,一动不动地沉睡过去。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脑子里高速运转,思谋如何帮她脱罪。
“最差的结果,我们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做51地区的人质。”我无声地苦笑。
“先生,这个给你。”女孩子站在我旁边,从袖筒里抽出一把改装过的速射手枪,递到我眼前。
我摇摇头,一千把枪在手,也闯不过绝缘地带,不必费那个力气了。
“先生,这个可以防身,虽然微不足道……我知道您要救韩小姐,那很困难,但我有个办法。我可以假扮她,她假扮成我。我死,她就能活下去。”女孩子说。
我没有回头看她,心里微澜不惊。
用这种方法冒死救主,历史上屡见不鲜,不必赘述其起因、过程、结尾。现在,我不仅仅要韩映真活下去,而且要创造机会,跟我合力扭转大局。
这大局,不是51地区主导,也不是美国人、日本人主导,而是由我们两人来操控。
只有中国人入局、掌局,才会产生对中华民族有利的公平、公正、公开的多赢结果。
活下去很容易,但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先生,这是个好办法,我们忍术联盟的易容术很成熟,保证敌人短时间里无法识破。我相信,凭着先生的智慧,只要获得腾挪的空间和时间,就能带着韩小姐撤离。”女孩子又说。
我举手制止她:“好了,做你的事,不要多说,不要多问,不要多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使命,你的上级要你在这里潜伏,不是为了今日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在重大决策之前,参与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引起混乱。
我无力改变忍术联盟里的所有人,他们从小接受日本忍术教育,根基已经与大和民族的伦理观融为一体,很难被外国人三言两语就拉拢改变。
“先生——”女孩子弯下腰,抱着我的肩。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
“先生,我多么想像韩小姐一样,赢得你的关心,哪怕是转眼就死,也心甘情愿。”她说。
我微笑不语,用沉默抗拒她的倾诉。
“先生,您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我第一眼看到您,就已经情不自禁地爱上您了。时光短暂,我知道这样的相处最多不过几日、一周、一月,从此擦肩而过,永远不会重逢。所以我宁愿现在就死,把自己变成您口袋里的一张照片,永不错过。”她低声说。
我相信一见钟情,但这个词我只会用在唐晚身上。
“先生,能不能……”她的脸慢慢滑下,温柔的唇向我的唇靠近。
我柔和却坚决地举手,将她的身体推开。
“谢谢,中国人讲究发乎情、止乎礼,我们之间,止于此就可以了。”我淡淡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子泪流满面,转身跑出去。
时间流逝极快,我守着熟睡中的韩映真,自己的脑子却一刻都不得闲,反复思考着老虎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某些方面,他代表了总统的意志,因为他毕竟是大国傀儡,做任何事都必须经过再三请示。
“也许,未来的某一刻,唐晚将像填海的精卫那样,永葬海底,成为无名英雄了。”我的情绪持续低沉下去。
那样,我和唐晚就要经历真正的生离死别,眼睁睁看着她赴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大权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元首之下,皆为蝼蚁。
人类社会总是充满了森严的等级制度,即使是美利坚合众国这样反复标榜“民主法治”的国家,亦不能避免这一弊端。总统高高在上,可以随手签署任何法令,也可以振臂鼓舞数万子弟兵去伊拉克送死。
在他眼中,我、唐晚、老虎、韩映真等人,与一粒灰尘没什么分别。
“这一次,说不得为了唐晚要搏一搏了。”我暗自发誓。
韩映真一动不动,看来真的疲惫到了极限。
她为日本、天皇、大人物奔走于江湖,即使这一次累死了,也不过受人追悼几日,很快就变成了英雄纪念碑上的一行文字,过几年落满浮尘,谁还会记得?
“我们都太傻了,我们都太傻了!”我看着韩映真,有感而发。
韩映真翻了个身,右手一捞,抓住了我的左手,随即紧紧扣住。
我不动,她也不动,再次睡去。
女孩子又走进来,情绪已经恢复平静,脸上的泪痕也全部洗去。
“泰格先生要我传话,请夏先生去走廊今天的大厅,随时准备乘车出发。”她说。
我站起身,韩映真的五指扣得很紧,我不得不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她的手。
“请稍微快一些,夏先生。”女孩子催促。
她刚遭拒绝,转头看见韩映真向我大秀恩爱,这种心灵上的折磨真的不好受,猜都能猜到。
“好,你先出去,马上来。”我说。
女孩子无声地转身,快步走出去。
我在韩映真的鼻下人中穴、膝盖环跳穴、后脑玉枕穴轻轻掐了三四下,她便立刻醒转。
“我要出去,老虎找我谈话。你自己警醒点,这里处处充满杀机。”我叮嘱她。
韩映真伸了个懒腰,娇慵地点头:“知道了,忍术联盟的人只能临时借用,不能长久为友。你出去小心点,我总觉得,忍术联盟内部颇不稳定,下级对上级阳奉阴违,做事遮遮掩掩。如果有人对你不利,那就格杀勿论,不要手软。”
我想对她说同样的话,既然她说了,我也就不必重复了。
女孩子又在外面敲门催促,我离开韩映真的床边,大步向外走。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宁愿害自己,也不会害你。我们是朋友,到死也不变心的朋友。”韩映真在我身后大声说。
我举起手,默认同意她的话。
到了走廊尽头的大厅,老虎如同站在热锅里的蚂蚁,不断地踱来踱去,口中唉声叹气不绝。
我走过去,老虎用力搓着手,久久不语。
大厅外面,夜色深沉。
几十级台阶下,停着三辆军车。前后都是中型卡车,车上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中间是辆小型吉普,除了后排中央的两个空位,周遭全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老虎不开口,我也不说话。
他是主,我是客,客不欺主,古今一理。
“总统要……总统可以抽时间见你,但在见面之前,先要看45号资料库的档案。我没汇报爆炸的事,他也不知道该资料库里的档案已经全部被烧毁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拿什么给他……如果拿另外的资料给他,只怕以后会有隐患,但是,但是……”老虎语无伦次。
“要我做什么?你说。”我回答。
老虎停下来,沉了一沉,向我身后的长廊一指:“说服她,把资料重新复制出来。或者,让她通知上级,把资料还回来赎人。总之,现在资料比人重要,只要能让我向总统交差,我可以不追究忍术联盟犯下的任何弥天大罪。”
51地区内部到处都是监控,韩映真进入我房间的过程都会被拍到,所以这件事无法保密。
老虎之所以现在还没闯进去抓人,就是因为投鼠忌器,有求于韩映真。
在此,我不得不佩服韩映真。她孤注一掷进入45号资料库,并且毫不犹豫地引发大爆炸,就是为了获得整件事中的绝对先机。这样做极其冒险,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手段。
至此,她不但成功地虎口拔牙,并且将老虎置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老虎想要保住职位,就得迁就韩映真,委曲求全,解决此事。
“好。”我没有说更多要挟之类的废话。
要解决这件事,大家都要退让,彼此给对方留下腾挪的余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你劝她,她一定听。”老虎松了口气。
“我全力以赴,不让大家为难。”我正色说,“这是一场容不得失手的表演,大家合作,才能取悦观众。否则的话,演砸了,大家就都没命了。”
老虎虽然是51地区的最高统帅,但国内与他平级的不下千人,够水平替代他的不下万人,觊觎他的职位总盘算取而代之的不下十万人。所以,人在高处不胜寒,他不能犯一点错,走错一步就要高楼失足。
每个人爬升到他这样的高位,都费了大半生的心血,谁也不肯轻易失去。
与前途相比,释放韩映真这样的间谍只是小事。
“我这就去找她谈?”我问。
老虎笑了:“只要你答应了,就不慌。我刚刚一直都在担心你会拒绝,或者像那些无知小人一样,再三要挟,让大家都难堪。”
的确,很多人在这种时候都不能纵观大局,以为制住了老虎的命脉后可以提任何条件,狮子大开口,让老虎大出血。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把老虎逼上绝路。
两国相争,各为其主。
我相信,韩映真和老虎都没有错,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战。不管结果如何,我总是佩服有信仰的人,至少他们在生命的某个阶段不迷失,走得越来越坚定。
正因如此,我才努力争取韩映真,把她拉回到热爱中华民族的正路上来。
“还有话要说?”我问。
老虎有些犹豫,不直接回答我的问询,而是沉吟着反问:“夏先生,我知道你深谙奇术之道,那么,脑电波、心电图都是可以破译、反编译的,对吗?”
我坦率地回答:“理论上说是可以,但我没有试过。”
“能还是不能?”老虎追问,直盯着我。
我不兜圈子:“你说的那些机器或者图形在哪里?带我去看,然后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老虎皱了皱眉,缓缓点头:“好,这边请。”
他向大厅深处的另一条通道一指,刚要带我过去,站在门外台阶上的两名士兵突然举枪,对着我们。
这种变化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老虎是基地的高官,而士兵们对他应该有足够的尊重,绝对不会如此鲁莽。
“我正在解决问题,告诉你们带队的长官,时间一到,我会跟他走,不要吓坏了我的客人!”老虎举起左手,亮出腕表,怒气冲冲地大声叫,“看看表,看看你们的表,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
两名士兵迟疑着放下枪,立刻手扶耳机,向上级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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