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尘埃落定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一个头发散乱浑身脏兮兮的男人颓然地靠在墙上。
他底下坐着干草,面前飞快的爬过一只老鼠。
周宏茂深深叹了一口气:“想我堂堂正三品兵部尚书,如今竟然沦落到与蛇鼠为伴。”
脚步声渐渐近了, 一个穿着素色罗裙披着青色轻纱的妇人出现在他面前。
妇人虽衣着简朴, 但头上的钗子, 裸露在外保养的极好的皮肤和周身的气度,皆能看出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
看见她来,周宏茂眼前一亮:“罗娘,你来看我了。”
妇人表情有些冷漠, 甚至是厌恶,伸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这是一封和离书,你签了吧。”
周宏茂一把抓住妇人的手, 低着头话语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妇人一惊:“你做什么!还不快放开。”
周宏茂苦笑,额头贴在妇人手背上,低声道:“罗娘, 我舍不得你。”
“你想拖着我们一家去死吗!”妇人呵斥道。
周宏茂笑得苦涩至极:“我怎么会让你受苦。”
罗娘使劲抽手,可周宏茂拉得很紧,她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
“当初贪图我家高门显贵不惜杀死岳丈一家的,难道不是你?”
“是谁口口声声说自己尚未婚配?”
周宏茂松开罗娘的手, 猛地站起来, 高声急语:“我贪图富贵?”
“我杀了那么多人就因为我贪图富贵?”
“罗娘,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为了得到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杀死我岳丈一家,甚至不惜杀害我亲生儿子, 是为你。”
“柳永昌对你有恩,我投靠他是因你。”
“那个老东西,他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做的全是腌臜事,柳永昌有比我高尚吗?”
罗娘厌烦的看他一眼:“住口,事到如今,这和离书你签了,我们从此也不用再见了。”
“儿子因为你,仕途毁于一旦,你若不想再连累他,就将这份和离书签了。”
周宏茂胸膛剧烈起伏,看罗娘的眼神隐忍又贪恋,看着偏过头一眼都不想再看他的罗娘,他突然开口说道:
“这么多年,我从未纳妾,从未养外室,我待你一心一意。”
“下了朝我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芸豆糕,君子远庖厨,可你喜欢的每一样菜都是我做的。”
“你只知我做饭好吃,可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不会做饭的。”
“这么多年,是块石头也捂热了吧?”
“可你呢,你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的冷淡。”
罗娘眼神有些动容,可她仍偏着头:
“你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往事也不必再提,这件案子,我会帮你奔走,让你免于死刑。”
“也算全了这一场夫妻情分。”
说了那么多,罗娘还是不愿再转过头看他一眼,周宏茂声音沙哑绝望:
“免于死刑,流放千里,在苦力和鞭笞中度过余生,与你此生不得相见,这与死刑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绝望又癫狂:
“罗娘,你当初那个情郎,你的云哥哥,是我杀的。”
罗娘猛地转过头来,声音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云虎天是我杀的。”周宏茂一字一句的说道。
罗娘的手抖得厉害,指着周宏茂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周宏茂,云虎天也是你最好的兄弟,你怎么敢。”
“当初是他提携你,没有他,你能有今天?”
女人凄厉的声音响在这牢房内:“你就不怕,午夜梦回时他来找你吗!”
周宏茂却笑了出来,忍俊不禁的笑,似乎觉得罗娘的话很有意思。
“我怕?我怎么会怕呢。”
“我一想到他死了,你因为我一句云虎天让我代替他好好照顾你,你就嫁给我。”
“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罗娘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盯着他,面前是她的枕边人,是她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人。
可如今却显得这么陌生。
她嫁给他,不是因为云虎天说的那句照顾,而且死了最爱的人,周宏茂又待她极好,罗娘便嫁了。
最开始,她心想,兴许日后会慢慢喜欢上呢。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怎么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畜牲,你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罗娘厉声骂道。
不愿再跟他多说一句,她扭头就走。
周宏茂看着罗娘离去的背影,无力的跌坐在地。
拿着罗娘留下的纸笔,一笔一划的签上周宏茂这三个字。
如果不签这份和离书,罗娘势必会被他连累,他舍不得的。
至于两人的儿子周鸿远,周宏茂爱他,不过是因为爱屋及乌,他未来能不能有个好的前程,周宏茂并不在意。
方才在罗娘面前的那一番话,差不多绝了他自己的生路。
周宏茂是故意的,与其活着受罪,不如痛快一死。
既然罗娘此生都不爱他,那便恨他。
恨有时比爱更浓烈,如此,罗娘也能记他一辈子。
周宏茂不允许,也绝不会让罗娘将他遗忘,或是将他视作生命里的云烟,只偶尔回想起。
他要罗娘日日夜夜记得他,想着他,哪怕是恨得咬牙切齿,哪怕这个想,是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
只要罗娘记着他,那便好。
有了周宏茂的配合,这个案子很快便盖棺定板了。
因为其罪行恶劣,判以死刑。
念在其家人毫不知情,且周宏茂曾官至三品,照拂百姓,此事不牵连其家人。
周宏茂行刑前,前往盏州的参将终于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他从盏州知府和守备家中抄出来的银子。
由于此事是柳无故发现检举的,此次上朝,柳无故也在场。
看着大殿内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黄金,皆是满箱满箱的,几大箱子。
在场的官员皆有些咋舌。
柳无故也咋舌,不过他感叹的是这个柳永昌的贪。
这些抄家来的银子,必然是要充入国库的,可这大殿内的银子,仅有柳无故上次看到的半数。
要知道,柳无故上次只找了盏州知府家中藏银。
参将抱拳说道:“陛下,这些皆是臣在盏州知府和守备家中发现的银子。”
黎星宿看着钱,心里恼怒面前却平静:“这些,同账本上的数目怕是不一致吧。”
他沉声道:“莫不是你以权谋私,私吞了脏款?”
参将连忙说道:“回陛下,此事臣万万不敢,这银子,当真只有这么多。”
“这盏州知府和守备,向来作风奢靡,花钱如流水,两人家中用度皆是上品。”
“这宅院,修了一座又一座,怕是钱都花在这些地方了。”
柳无故站在一边,心里叹气,这些臣子,当真是将小皇帝当傻子骗。
可惜,他视线落在黎星宿身上,穿着龙袍的小皇帝一双鹿眼微弯,看上去温和无害。
可惜这温和无害的小皇帝并非傻子,而且蛰伏起来扮做麋鹿的雄狮。
柳永昌沉声道:“这盏州知府生活奢靡,臣近日派人查看,是有所耳闻的。”
他一开口,就代表了意思。
一干从未去过盏州,也不曾认识什么知府的官员纷纷开口:
“臣也听说,这盏州知府花钱大手大脚。”
“是是是,这件事臣也听说过。”
“如此一来,账本对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章承恩冷哼一声,默不作声。
他不是保皇党,这笔银子柳永昌贪了,他也不可能再让柳永昌吐出来。
黎星宿嘴角勾起,看着底下一群群开口的大臣们,轻笑道:
“朕少有出宫,对这外面的事情也不了解,全靠各位大臣。”
“既然如此,那这些银子便充入国库吧。”
参将跪在地上:“陛下圣明。”
“只是这盏州知府和守备,虽然两人已死,但他们家人作何处理,以及哪些守备兵参与其中,是否查清啊?”
参将朗声说道,话语里有些自得:“回陛下,臣全部查清了,参与其中的守备兵已经押送回京,就等着陛下下旨。”
黎星宿没有接话,反而看向柳永昌:“依柳相之见,该当如何?”
柳永昌满意的点点头:“依臣之见,盏州知府和守备,家中女眷皆贬为奴籍,送入教坊司,男丁刺字流放,十岁以下送入宫中净身为奴。”
“而那群守备兵,斩首。”
黎星宿回以轻笑:“就依柳相所言。”
“这朝中幸好有柳相替朕主持朝纲,不然朕,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一干朝臣纷纷跪下:
“陛下圣明,柳相圣明。”
黎星宿眸色沉沉,声音带着笑意:“各位爱卿请起。”
在这个众人都满意的时刻,一道笑声响在大殿内。
所有人都探头去寻是谁这么大胆在此时笑出声来。
笑的这个人,自然是柳无故。
圣明?他柳永昌也担当得起。
这句用来称赞皇帝的话都用在自己身上了,还要装模作样的称臣。
柳永昌阴沉着脸看向他:“皇后何故发笑啊?”
柳无故摆摆手:“本宫就是想到以前本宫养过的一只乌龟。”
“它都脱了那层壳光着屁股走路了,还要扯一块纱布来遮羞。”
大殿里一片寂静。
柳永昌的低笑打破了这死寂:“为父倒不知道,皇后何时还养过乌龟。”
“柳相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就像你不知道你的那些儿子,曾经往本宫嘴里塞土一样。”
柳永昌不愿再与他嚼嘴皮子:“这朝堂不是皇后该来的地方,以后莫要来了。”
“冬日里天寒,皇后小心些身子,莫要染上风寒一命呜呼。”
这是在威胁他了,有趣。
柳无故微挑眉毛:“父亲大人才是,本宫尚且年轻如今不过二十有三,身子骨健朗,父亲大人,今年贵庚啊?”
一把老骨头,可别成了碎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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