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中秋
雕花窗桕透出点点细阳,穿过素梅白瓷瓶,落在清幽檀香的书案上。
沈汉鸿翻过一页书,眼眸微垂,语调很淡:“近来出入内外,可有收获?”
一个出入内外,让沈栀顿了顿,方柔声道:“读了几本游记,作过几幅画,心气疏朗了不少。”
“书画最是养人,你祖父教得很好。”沈汉鸿将书册放在一旁,“听张管家说,去月长宁伯府往府里送了好些金玉银箔,你为何不退回去?”
沈栀早知沈汉鸿会问,端立道:“女儿本想退回的,可长宁伯府送礼的小吏拿命相逼,就是不肯,女儿也不敢过分勉强……女儿知您清廉,决计不会收礼,便没让人把东西往思竹轩送,全数让人送去了采薇院,想着等爹回来处置……”
一番话,合情合理,倒是叫沈汉鸿不知该怎么说。
沈汉鸿“嗯”了一声,又道:“前几日康镇抚到府上拜访,你把他带到了思竹轩来?”
沈栀将准备好的说辞奉上:“女儿不识得康镇抚,只知他是朝中重臣,以为他是来找爹的。”
“我远在常州赈灾,他来寻我作甚?”沈汉鸿的眸光顿时沉了下来,心里想到皇上说康平远这个晚辈竟在府里造了一个,和他的思竹轩一样的别院,顿时膈应极了。
“这女儿也不知。”沈栀并不慌张,依旧徐徐道,“女儿原以为康镇抚是来拿案牍,或奏折的……可谈了几句,才知这是二伯母给女儿谈来的婚事。”
提起这事,沈汉鸿的额角就突突地跳:“你就算不满这门婚事,也不该在你大姐的生辰宴,在那么多宾客面前闹,平白让人笑话!流言在京中传了几日了,你让长宁伯府如何想,让你大姐一家如何想?又让人如何想我们沈家?”
换作从前,沈栀怕是早就不敢吭声,任沈汉鸿出气了,但重生一世,再面对这些指责,她已经学会了无动于衷,只是口头上说:“女儿本也不想如此,可康公子欺人太甚,公然拿女儿的清白开玩笑,女儿一时情急,便只能如此……”
合情合理的话,堵得沈汉鸿的怒气发泄不出来,他在与沈栀的对质中,重重的叹了一声,语气不善:“沈静瑶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有沈静瑶和刘氏,沈栀已经把装无辜的本事拿捏得如火纯青,她微微垂下眸,又重新抬起来,慌张无措尽在眼底:“当日在申国公府,女儿和二姐姐分开后,就不知二姐姐去了哪……后来二姐姐病重,女儿连二姐姐的面都见不着,问起二姐姐,她也说没事……女儿不知如香怎会突然跑出来指控二姐,可要不是如香,女儿可能就一直被蒙在鼓里……爹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想要爹替我向二姐姐要个公道呢!”
沈汉鸿一连四问,仿佛是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每一句都被沈栀怼了回来,他觉得不对,但偏偏沈栀的回答又合情合理,让人找不出破绽……
好好的安排,无端变成了这副摸样,让沈汉鸿心中怨气难消,可他对沈栀发泄无门,沈栀甚至还想让他帮忙讨个公道……
不行,不能再跟康家有牵扯了,皇上的话尚在眼前,秋夜的冷寒让他夜里辗转难安。
可没了康家,他要怎么和张则正分庭抗礼?
前朝中书,只有一个中书令,便是宰辅袁之柳,后来因为土地兼并案,袁之柳满门抄斩,中书这才分列左右两丞。广诚帝费尽心机择了世家出身的沈汉鸿和商贾出身的张则正为相,为的就是平权。
年前张孔两家联姻,让沈汉鸿起了警惕之心,天平倾斜了,他不得不想办法稳固地位,以防被广诚帝换掉。
沈汉鸿亦知广诚帝捧康家,就是想瓜分江家的兵权,那也是沈汉鸿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北蛮出身的混小子,可如今,他还敢跟康家来往吗?
很显然,他不敢。
沈汉鸿躺在榻上,不敢睁眼,脑海中总想起前世靖安王手中的那方帕子。
真的要选江家吗?
皇上已经警告了他的冒进,他敢把女儿嫁到一个比康家身份地位权势更大的江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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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分外热闹。无论是福荣大街还是春熹街,皆是铺设一路的花灯,山鸟花卉颜色各异,街市上窜动的人影,皆是喜气满满,城中的护城河畔,偶有花灯飘出,灯楼灯船把江水映得碧波荡漾。
街坊巷里尽是中秋的团圆气氛,宫中自然不能免俗。不过今年的中秋宫宴因常州水患刚除,一切从简。于是一早,广诚帝携皇后及各宫嫔妃,一道去了慈宁宫请安。
太后年近古稀,早已没了什么喜好,最喜欢的便是看子孙和睦,国泰民安。
“快平身吧,不必多礼。”太后慈祥的笑着,“皇上近来国事繁忙,倒是许久未到哀家这来请安了。”
皇上自然听得出这不是责怪,弯着眉附和道:“还望母后莫要生朕的气,常州水患不除,今年中秋常州百姓便难团圆,朕一人不过中秋不打紧,但却见不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太后笑了起来:“皇上精进了许多啊,如今的大周,百姓和乐、民富安康,全是你的功劳。”
“也是母后的功劳,若没有母后日日吃斋念佛,为常州百姓祈祷,常州水患怎么可能这么快解决?大周有您也是百姓之福啊。”
“行了,奉承话说了一圈了。”话虽如此,但太后的面上笑意深深,对皇上满意的点了点头,“想来你长兄和宿白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皇上眼底的暗痕一闪而过,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皇后的神色,问道:“近来太子功课如何?”
闻言,皇后牵着太子的手,柔声道:“承晔近来功课做得好,没少被太傅夸奖。”
皇上这才重新笑了起来,把太子叫到跟前:“往日说起你的功课,总是闷闷不乐,怎的今日倒是一副等着被提问的模样?”
广诚帝子嗣不多,且众皇子也多是资质平平,让皇上和朝臣很是苦恼。
太子方才十岁,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对皇上行了一礼,才回话:“儿臣近来换了个先生,先生讲学讲得精妙,儿臣学到了不少。”
皇后在一旁补充道:“是翰林大学士张乾举荐的太学博士,名叫谢殷。”
“谢殷?”皇上侧眸思索了一阵,确定没听过这人的名字。
“是太学新来的,年纪尚轻,陛下不知也正常。”皇后补充完,又担心皇上和太后不放心,“这个谢殷虽然年轻,但学问做得扎实,能得张乾和祭酒大人的举荐,果然非同一般,本宫特意向这位谢殷请教过,言谈间确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妙思。”
皇上稍稍安了心,对此人颇感兴趣:“你们说得这般玄妙,朕倒是想亲眼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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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靖安王府内,今日也是难得忙碌。
空青坐在廊下等兰婶蒸月饼,没过一会儿,就听到风尘仆仆的脚步声。
“谢公子。”
谢殷揭了帷帽:“你家王爷呢?”
“里边挑首饰呢。”
谢殷点了头,去找江谏,一进门就见他对着一漆盘的金钗蹙眉,打趣道:“中秋这么好的日子,你竟在府里设宴,真是稀奇。”
江谏语气随意:“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靖安王殿下找着了他的心上人,准备从风流浪子的行列里金盆洗手了。”
这话近来在京中的秦楼楚馆里疯传,谢殷自然听说了,不过听江谏本人说出来,倒是多了几分新奇:“哪家姑娘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人?”
江谏挑剔地“啧”了一声,命人把所有的金钗一并包了起来:“一个喜欢金首饰的小姑娘。”
“我还以为你晌午才回,太学那些老头,也舍得放你出来?”
谢殷接过侍女提来的茶:“今日休沐,大人们也得过中秋不是?”
“最近在宫里玩得开心吗?”
“是教书。”谢殷对他的用词不置可否,“夔州如何?”
江谏从袖中抽出信函,递了过去:“被安置在祁安山下的流民最近闹得历害,他们听说了常州的水患政策,想借着灾害治理不严,往常州去。”
谢殷蹙眉:“年底怕是不太平啊。”
江谏拨着茶盖,忽然道:“宗月堂有线索了。”
“从哪查到的?”谢殷神色一顿。
“极乐坊,青罗堂,罗人张。”江谏屈指敲了敲桌案,“罗人张原是宗月堂的一个弟子,但因为武功实在太差,最终没被吸纳进内堂。我查刘家时,发现刘家的账房韩立,跟青罗堂的罗人张关系不一般。”
“总之就是,韩立篡改账目,借刘家的钱做羊羔息给罗人张放贷,两人靠吃利息挣钱。”江谏吃了一口茶,摇头道,“你说那些商户怎么这么会挣钱?”
你自己不也在吃临仙阁的红利?
谢殷睨了他一眼,心中对他一边做生意一边骂自己的行为,感到无语:“张丞听了,怕是也想摇头。”
“张丞倒是清流,当年翰王在夔永两州大肆土地兼并,他一没分一杯羹,二没收受翰王的贿赂,转头考功名去了,右丞大人,没魄力啊。”
“但凡右丞有魄力些,就活不到现在了。”谢殷语调幽幽。
江谏撂了茶杯:“兰婶蒸了月饼,尝尝?”
谢殷被带得走了几步,忽的脚步一顿,反应过来:“尝什么?如今一提月饼我就反胃,你当初从哪拿来这么多五仁月饼?还叫空青盯着我全吃了。”
江谏乐了,刚准备开口,就见到空青往里来,说是太医院的苏念悠苏姑娘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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