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冬至
翌日,沈栀还没睡醒,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就这么醒神的功夫,听出说话的人是冬羽和空青。
“怎的这么早过来?”冬羽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雪。
“我家王爷今日想请三小姐吃饭。”空青轻快道。
“啊——”冬羽轻唤了一声,“你家王爷前日占我家姑娘便宜!”
空青被这直白的小丫鬟说得面上一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做坏事的是他,他挠了挠头,尴尬道:“……额,那我替王爷给三小姐赔罪?”
冬羽大掌拍了下他的背,爽朗地笑着:“赔什么罪啊,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便传来了咳嗽声,两人像是说小话被抓包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捂嘴,一旁刚进来的冬雀看着他们,笑笑不说话,端着热水进去伺候沈栀起床。
“我家姑娘面皮薄。”冬羽嘀咕了一句,拉着空青快跑,“你来得这般早,一定还没吃早膳吧,我带你去厨房吃点心。”
空青高兴极了,应承着冬羽的话:“是我家王爷太过分了,这不,特意叫我一大早来接人,今日可是冬至。”
冬羽叉着腰,等空青吃饱,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直到空青吃着吃着,觉得越发不对劲时,冬羽才说:“你是不是我之前托小武找的那个武林高手?”
空青才咬了一半的糕点,霎时从手上掉了下来。
快晌午的时候,沈栀才到临仙阁,也是到了之后才发现今日临仙阁竟不开门。
空青领着沈栀上了二楼,替她敲门后,规矩地站在了一旁。
门一打开,沈栀稍稍愣神,因为里头的人不是江谏,而是一个气质温润清朗的男子,芙蕖姑娘也在,两人正在上菜。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江谏就从后边来了:“怎么不进去?”
沈栀稍稍抬了头,他确实个头极高,自己才堪堪到他胸口,这么一看,只能看到他干净凌厉的下颌线。江谏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推着人进去。
里头的人被声音惊扰,一道抬头,芙蕖先笑了,对着二位行礼,便退了出去。还未等江谏开口,男子便先行介绍道:“在下谢殷,久违沈三小姐大名。”
原来他就是谢殷,沈栀忙福了礼,掩去眼底的震惊。
谢殷可是除了康家以外,目前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入太学不到两月,便从学正升任太子少师,刘氏一直心心念念要请到家中做客的人物,竟是这么一个清润如竹的人。
“此前中秋,有幸吃到沈三小姐做的月饼,便想趁着冬至,请三小姐吃一顿饺子,这才不算失了礼数。”
沈栀看了江谏一眼,入座,原来江谏之前说的那个亲人,竟是谢殷……
“我道殿下怎么忽然要这么多月饼,原来是谢公子喜欢吃。”
谢殷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但也不能直说他也没有很喜欢吃月饼吧,半晌只道:“予安这人,从小嘴就挑,还喜欢吃甜食,小时候,江大哥为了不让他偷糖吃,整日罚他蹲马步。”
一句江大哥,大抵可以判断两人的关系。沈栀有些惊讶:“谢公子竟是比王爷要大上一些。”
“大个一岁出头吧。”谢殷笑着,“虽然予安总不想承认——他本就有大哥了,后来把我捡回去,还以为能有个弟弟,不想竟是又捡了个哥哥。”
沈栀听着这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从方才了三言两语中可以知道,谢殷和江谏不是亲兄弟,而且谢殷还是江家收养的。
江谏给沈栀盛汤,回嘴:“哪像你,妹妹多。”
“比不上你,整日藏着小姑娘的帕子。”谢殷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这话要是以前拿出来打趣,江谏肯定要闹别扭了,但今日竟是一反常态,他替人把汤盛到眼前,语气颇为自得:“就藏了,怎么着吧。”
一句话,三分脾气,连沈栀都忍不住笑了。
谢殷眼中的笑意更浓,忽地瞥见沈栀鬓边的那只白栀玉簪,心里越发肯定,这小子还跟他藏着掖着,也不知是谁半夜专程跑去把他轰起来,问他给姑娘家相看的帖子该怎么下。
三更的天,两个大男人点着烛灯,凑头在一张帖子前斟酌字句,咬文嚼字,江谏这人,用完人不算,还不肯告诉他是哪家姑娘,害得他都不知该怎么同江彧说,今日又想一出是一出,领着人上门吃饭了。
谢殷叹了一声,当人二哥的,就是替人忙前忙后的命。
三人谈笑着,说了好些陈年旧事,甚至还说到江谏之前送给沈栀的那本圣贤书。
“那书你怎么还留着呢?”谢殷好半日才想起来。
江谏和沈栀说:“他啊,从小就喜欢读书,刚到我家那会儿,整日坐在书房里不出来,每回我去寻他,他都像个老学究似的,之乎者也,者也之乎,我和须蓉觉得不行,便想了这么个鬼主意,把淫词艳曲夹进他的书里,看他还怎么看得下去。”
难怪那书隔三岔五的就出现些别的东西,原来就是为了不让人看书啊,沈栀咬了半口饺子,面色忽然一顿,低头一看,吃出来一个红枣。
下一秒,谢殷和江谏异口同声:“终于吃到了。”
下楼时,江谏才同沈栀说:“我们俩也没想到,你吃饺子会吃得这么慢。”
原来是故意的,沈栀笑了:“是有什么一定要吃到红枣的习俗吗?”
“也不是吧,就是图个好兆头。”
沈栀温婉地笑了起来,方才的感觉太温馨,竟是让她一时没晃过神,下到一楼,她又看到了那扇用来装饰的紫檀木扇屏风。
草刻行云流水,翩跹若飞,第一次看,沈栀还看不出这是哪位大家手笔,如今再看,结果倒是一目了然。
她道:“王爷替我抄首诗吧。”
“什么诗?”
“《临江仙》。”
江谏也看了过去,神色却不意外:“怎么发现的?”
“不要太明显。”沈栀扬了眉,她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下去,慢慢思索,“青州的芜湖居士,青州的靖安王殿下……”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来,忽然,拐角走来一个女子,青衣飘飘,眉目如画,一件白色的斗篷,衬得她肤白似雪,风领上的容貌随着动作轻飘,竟是须蓉!
沈栀一愣,就听到她和江谏打招呼:“予安哥,沈姑娘。”
“谢殷在楼上。”
须蓉没多说什么,告了辞,步子轻快地上楼了。
方才吃饭时,沈栀便听出须蓉是和谢殷一道被收养在的江家,而且看方才那个架势,须蓉好似和谢殷的关系更好些。
沈栀走到马车边站定,让江谏帮忙系带子,突然小声问道:“她怎么叫你予安哥啊?”
江谏扶着沈栀上了马车,随口解释:“我比她大些。”
“这样啊……”沈栀拖着长音回,刚在马车里坐好,下一秒,便听到江谏敲了车厢,她探头出去。
江谏站在马车边,心情很好:“你吃醋了?”
沈栀缩回去了一点:“没有……”
江谏一双桃花眼,在冬日的暖阳里明媚:“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
于是,在江谏的目光中,沈栀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了。
江谏也不勉强她,站在车外,摸了摸她的头,叮嘱她路上小心。
然而,就在马车动起来的一刻,沈栀趴在了车窗上,红着耳朵轻声叫他:“予安哥。”
下一秒,换江谏愣了神,沈栀的声音向来清润明亮,这么轻声叫他,听起来,竟是有几分软,撩得他心口一颤。
沈栀看他这模样,难得没羞,弯了眉,冲他摆手。
就这么的,猎猎酒旗下,一位锦衣公子,看着车马远去,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渐渐远去的马车里,沈栀嘴角也藏不住地扬了起来,这份心情一直陪着车马走了许久,直到外头忽然停下。
“姑娘,外头聚了一堆人,不知在吵什么,咱们得换条路了。”冬羽掀开帘子去看。
沈栀没有往心里去,随口应了一声,却听到外面一声嘈杂——
“啊!那不是沈左丞吗?”
沈栀神色一顿。
“啊呀,左丞大人竟跟一陌生女子在客栈里住了一夜!”
“你不要胡说!那女子是左丞大人的侍女而已。”
“不是吧,那女子长成那样,怎么可能是侍女,简直狐媚,她昨夜进了左丞的客房便没出来,这孤男寡女的,你说清白?都是千年的狐狸,老娘我可不信……”
旁边的人帮着说话:“是啊,客栈老板娘都亲眼看见了!这还能说谎不成?”
“沈左丞不是素来爱妻吗?怎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哪个男人不近女色,沈左丞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背地里,都不知道做过什么勾当呢!”
……
在一片议论声中,沈栀透过帘子,看到苏嬷嬷被一群人的围观下,匆匆往巷子里跑了,而沈家的马车就在不远处。
冬羽和冬雀面面相觑,倒是沈栀先收回了目光,语气平平:“回府吧。”
短短两日,京城关于沈汉鸿和苏嬷嬷的流言已然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客栈的老板娘十多年前,曾承过昭琳郡主的恩,对沈汉鸿的行为颇为不耻,但凡有人去打听,便不辞辛劳地说上一遍又一遍,嗯,每回说,都不忘添油加醋地泄点私愤,但你能耐她何?百姓们喜闻乐见啊。
总之因着这事,沈汉鸿的名声一落千丈,直接从“高风亮节”落到了个“虚伪”二字,这几日是连觉都睡不好。
不巧的今日,又是沈汉鸿答应了要赴左都御史大人宴席的日子,沈汉鸿阴着脸思索再三,想带着沈栀一起去装个样子。
他步履匆匆的来到采薇院门前,一句话吩咐了沈栀同他去赴宴,不想沈栀竟是没答应。
沈汉鸿一个人站在采薇院门口,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看着那两个小丫鬟行礼告辞的背影,不由回想起那日在府中,匆匆见过的那位夫人。纵使他再如何骗自己,事情已经清楚明了——那就是萧宿白的表妹,沈栀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那日,沈汉鸿独自一人坐着马车去赴宴席,可马车到了左都御史府邸门前,他却迟迟没有下车,最后竟是叫马夫打道回府。
马夫走了,他一人坐在马车中,久久出神,
外头似乎又下起了雪,偶尔路过一两个老汉。
“老周啊,又来送碳?”
“对,送碳,沈三小姐怕寒,冬日得烧好多碳。”老周乐呵呵的,他快六十岁了,笑起来像个老顽童似的。
“我还以为你不送了呢,毕竟沈老爷最近名声可不好啊。”
“那我也得送,我全家的生意,都靠三小姐照佛呢。”
“这三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啊。”
“谁说不是?那么小的娃,娘没得早,爹又不疼的。”老周长叹了一声,呼出了一口白气,“老郑啊,我刚给丞相府送碳那会儿,三小姐才七岁,奶娃子一个,我敲门,还是她给我开的,我进去回来半个时辰的功夫,天都黑了,她还坐在门口。”
“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去?你知她说什么……她说她在爹回来,要送她帕子。”
老郑捂着胸口:“诶哟,我年纪大了,可听不得这些。”
“可不是?大冷天的,坐在那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走,雪人都比她高了。”
“你陪她等的?”
“那可不,我女娃没得早,看着她啊就像看女儿,她给我看了帕子,小黄花,好看极了,我就坐在门边陪她说了很久的话……她同我说,觉得爹爹不喜欢她,又怕我说出去,贿赂我说往后府里的碳,全给周伯伯送。”
老郑叹了一声:“你说这娃亲生的,咋就不心疼呢?我看着那三小姐,就觉得可乖。”
“我咋知道呢,看着都是一样的脸,沈老爷咋就舍得对自己这么狠心呢?”老周一看天,“哦哟,不说了,赶着送碳呢,先走一步啊。”
老郑摆了摆手:“行,下回请你吃酒。”
隆冬的雪渐盛,没一会儿,便埋了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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