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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尾声


广诚帝略微抬眼,却见江谏翻身下马,将皇后和琬琰扶了起来。

        “江谏,天子御前带刀,可是杀头之罪,你领着兵过来,是想谋反不成?”王禄一介都察御史,挡在了皇上身前。

        江谏活脱脱一个二世祖的模样,语气闲散:“臣带着兵马来,是为了保护皇上啊,就怕皇上和百姓们解释不清楚,起了冲突。”

        “皇上对得起天地,有什么和百姓们解释不清的?”王禄都被江谏绕晕了,都没注意到,他已经应承了皇上要和百姓解释这件事。

        “这就要看皇上想些说什么了。”江谏把目光放在了广诚帝身上,“臣今日带着兵马司巡防,忽见京中流言甚广,说皇上为夺皇位,不惜弑父杀兄,甚至为了灭口,逼雍王造反。”

        江谏语气轻飘地念着这些大不敬大话,惹得王禄大怒:“大胆!靖安王也知是流言,岂能任由百姓胡闹,还把人带到皇上面前,这可是失职的大罪!”

        王禄一边说着,一边心如打鼓,这怎么还把雍王的事情给捅出来了!

        江谏勾唇:“王大人未免太着急了些,连彻查都没有,就要定本王的罪,怕是不合规矩吧。”

        “王爷没经查证,就把流言传到皇上耳朵里,这又是什么规矩?”

        此言一出,江谏就笑:“看来王大人倒是有蒙蔽圣听的好习惯。”

        “你!”

        “王大人莫急,没有证据,本王也不敢在诸君面前托大。”说完,江谏从怀中拿出一份金蚕丝布帛,“这是从康平远手中得到的密函,上面盖有皇上私章,以及一封康镇抚的述罪书,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件事:

        宣德十二年二月,雍王联合东胡谋反,皇上派兵镇压,康平远夜渡赤水,带着三千军士,救出被东胡掳走的皇上,却反遭坑杀!

        平乱大胜后,皇上又给康平远下了一道旨意,让康平远上五渡山,杀不渡庙全寺一百零三个和尚。”

        众人还在为皇上曾被东胡掳走一事而震惊,可现下平白冒出的一百多个和尚又是何意?杀和尚做什么?

        王禄冷汗涔涔地下,康平远竟还真的留了一手,不过他不能乱,面上一副忠臣侠肝义胆的模样,拦住江谏的话声:“胡说八道!靖安王殿下,你可知诬陷皇上,诬陷朝廷是什么罪!”

        江谏当即抖开那一纸帛书,可下一瞬,倏然一支箭嗡然离弦,直扑江谏而来——变生肘腋之时,江谏一个后翻躲掉了箭矢,地上的枯叶被荡起一个旋,任由那箭刺走密函而去!

        江谏站定,冷声道:“皇上这是何意?”

        “宗月卫!”只听广诚帝冷喝一声,原先藏在仪鸾司中的宗月堂侍卫齐齐拔刀,刀光直指江谏,就听皇上一声令下,“靖安王伪造圣旨,意图谋反,速速将其拿下!”

        天空霎时阴沉下来,一个滚雷轰鸣,惊得刀光一闪。

        原本打算出言开口的朝臣见这架势,纷纷哑了声,缩作了一团,唯恐打起来。

        江谏扶刀而立,面上分毫不乱,鬓边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舞:“皇上莫急嘛,想要动手,何不等大家把证据都看过,再动手不迟啊……”

        “妖言惑众!”广诚帝说,“靖安王意图谋反,本是诛九族的大罪,倘若你现在低头认错,束手就擒,朕愿意看在江家满门忠烈的面子上,留你一个全尸!”

        “堵我一人之口易,堵天下悠悠众口难!”

        广诚帝放声大笑,再一抬头,目光是少见的冷:“既然如此……江谏为了篡夺皇位,不惜伪造圣旨,污蔑朕的权威,不用多言,给朕拿下!”

        宗月卫利刃出鞘,直扑江谏而去,刀光霎时相接,剑身拉扯出的摩擦声刺耳。

        兵马司的兵士挡在了江谏面前,他们齐齐抹刀,为给过他们新生的兵马指挥辟出一条血路。

        太庙大殿之前,人影撺掇,礼服加身的朝臣纷纷逃窜,兵马司扶着皇后和琬琰公主后撤。

        破空而来的箭羽像是夏夜里的雨,在人影中闯荡,琬琰护着母后离开,却不想箭羽追着来了!

        千钧一发之间,一个白衣身影像是尖锐的锋芒,瞬间挡在了琬琰的身后,长刀一握,抵住了□□——

        “澈哥哥!”

        一声清悦,让谢殷和广诚帝的目光在空中交锋,那是不用言语的刀光剑影,广诚帝瞬息间便知晓了他的身份,琬琰都出现了,那个人怎可能不在?

        真是讽刺,先太子德才兼备,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以致于众人都无暇把目光放到旁人身上,连他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妃子,向往的人也是他的兄长。

        他机关算尽,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不想到头来,竟又把儿子送到了他的手上。

        广诚帝想着这段时日太子同他讲的策论国策,精益非凡,原来都是李澈在其中转圜!

        什么安民之法,什么田垄赋税,他李澈不用登基,都能治国理政,这是把他当傀儡吗?凭什么他李元懿连儿子都高人一等!凭什么!

        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

        与此同时,丞相府中,沈栀正坐在窗前衬着天光绣嫁衣,看着平心静气的模样,倒是清闲,但走近一看,便不难发现她的手抖得历害,连呼吸都有些乱。

        “姑娘可是有心事?”冬雀给沈栀斟了茶,看姑娘心不在焉,怕她刺伤了手。

        “太庙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沈栀还是没忍住问。

        冬雀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宽慰道:“姑娘莫急,等姑娘把这盖头绣完,王爷就能回来了。”

        沈栀说要绣嫁衣,可江谏说太辛苦了,最后两人商量说,只绣个盖头就好,嫁衣他来送。

        可把这盖头绣完,也要大半日啊……

        “姑娘莫担心,姑娘和王爷商量得那样仔细,定能成事,这不是还有傅公子的吗?”

        对,还有傅晗。

        太庙的香烧断了,可无人理会,广诚帝带人后撤,仪鸾司十二所八千精锐和宗月堂的镖师组成的宗月卫护着皇上往城外奔去。

        “这个江谏,竟是把管理城防的兵马司练成了能上场打仗的将士,真是小看他了。”王禄咬牙切齿。

        天色昏沉,浓得要滴出墨来,火光在京城大街小巷里咆哮,百姓闭门不出,只敢竖着耳朵在屋里听响。

        江谏骑在马上,感觉到有细碎的雨落下。

        下一瞬,他骤然跃身,和王禄来了个简短的交锋,天边一个惊雷爆响,豆大的雨点倏然落下,哗啦撞在剑上,溅起的雨珠,模糊了两人凶狠的目光,雨水滚过长刀,血祭刀鞘。

        广诚帝翻身上马,跟随侍卫一齐后撤,双方的人打得不可开交,血珠溅进了泥里,像是滚了尘的玉珠。

        你追我赶,马蹄声溅起的污泥沾染了袍子,他们身后便是凌霄崖,广诚帝无路可退。

        “你若是现在收手,朕还能给你一条生路!”广诚帝站在王禄身后,衮服凌乱,他的长发沾在面上,不复往日尊严。

        他望着握刀的白衣,可如今没人会说他是一个书生,白袍丧服上溅着的血已经绽开成恹恹红梅,他连气息都带着夺命的凶恶。

        谢殷的刀光指向李元庆:“你当初弑父杀兄,逼死我母亲时,可曾想过给他们一条生路!”

        广诚帝站在雨雾中大笑:“谁的生路,谁的死路,如今朕为正统,你便是乱臣贼子!冒充皇孙,今日,朕就要拿你和江谏,血祭灵堂!”

        宗月卫霎时聚在广诚帝的身前,像是一堵墙,堵住了谢殷的去路。

        雨越来越大了,可谢殷握着刀,寸步不退,他的剑是老王爷教的,他的命是老王爷救的,老王爷告诉他,活着,才能有生路,活着,真相才能大白。

        谢殷左手拿着失传已久的太子印玺,右手握着长刀,每前进一步,都带着迫人的气势。

        那枚印玺一出,广诚帝的目光骤然暗了下来,推开王禄,大喝:“来人,给朕把他拿下!”

        宗月卫冲了上来,可谢殷没退,他一声比一声更高地细数广诚帝这些年来行过的龌龊,每念一句,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血溅湿了他的脸,可却遮不住他的双眸。

        那像是利刃出鞘的光,又像雄鹰展翅时的嘹亮。

        广诚帝看着他的目光,低吼一声,拔出王禄的刀,直扑谢殷而去——

        江谏回眸一看,瞳孔一缩,飞身赶了过来,谢殷不及回身,忽然只感觉到一个轻飘的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后,替他抵住了广诚帝的刀刃。

        是琬琰!

        谢殷震开了进击的侍卫,抬脚把广诚帝踹开,扶着琬琰的往后大撤几步。

        “没事吧?”谢殷眸光乱颤。

        琬琰扶刀站好,喘着粗气,迅速检查了一番,她也是学过一点功夫的,所以只是划伤了手臂,道:“……无事。”

        冷峭的山风陡然刮开,一丝碎雪夹在风中,像是一道屏障,分出了两拨阵营。

        广诚帝丢了刀,看过琬琰时,目光犹豫了一会儿,却倏然恢复冷寂:“今日,谁能拿下这三个贼子的命,往后,封侯拜相!”

        话音一落,山间杀意更胜,不想对峙中竟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下一刻,一个威严的声音闯了进来:“哀家看谁敢动他!”

        一言既出,众人定睛回望,竟是太后圣驾!

        太后从马车下来,宫女撑住纸伞,仪仗之后,是傅晗压着几个身带镣铐之人,来到众人面前。

        广诚帝一看跪在地上的几人,又看着太后的手中之物,顶着寒风,哑声道:“母后这是作甚?”

        太后捏着一份金丝布帛,说话时忍不住全身颤抖,亦是哑然:“元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杀多少人!还要堵多少的口!琬琰不是你的骨肉吗!澈儿不是你的侄子吗!你就非得要这天下吗!”

        “这天下何曾是我的天下?”李元庆低声喃喃,瞬息之后,他低吼着喊,“这分明是皇兄的天下!”

        他何曾想过要天下?天下是皇兄的,父皇母后也是皇兄的,他喜欢的女子爱慕他的兄长,他做皇帝,还得顶着替兄报仇的名义,才能坐稳龙椅。

        他做错了吗?他做错了什么!自古皇权相争,从来都是尔虞我诈,成王败寇,他做一个暴虐成性的皇帝又如何?他为何只能活在皇兄的阴影下!

        这不公平!

        这皇位是他自己争来的,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他是个皇上!

        李元庆的目光落在了太后身上,他纵身一跃,刀架在了太后的脖子上!

        宫女大骇,纸伞落地,劈里啪啦地响,众人心惊,瞬间围了上来——

        李元庆的目光一一扫过谢殷,琬琰,最后看向皇后,他凄凉地笑了出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不论诛、侯,朕终究是窃,这是朕偷来的天下!”

        太后的脖颈一凉,在片刻的惊惧中,最后潸然泪下。

        她染着哭腔:“元庆,母后这些年对你是满意的啊!”

        “母后就不用诓骗朕了,这些年你对朕的表扬多少是建立在皇兄身上的?”李元庆架着太后后退,目光凌凌地扫过江谏的面上,越过林木,甚至能看到江彧的兵马在四方蛰伏,“是朕杀了父皇,是朕杀了太子!其实朕本可以不杀父皇的,但朕已经不想等了!”

        太后凄然,她一生有两个儿子,她自认不曾苛责,不想竟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没了丈夫,没了儿子,没了孙子,她还有什么!太后坚定地睁了眼,垂手握住剑柄,决然道:“不用他们,母后亲自来祭你!”

        温凉的手让李元庆浑身一颤,刀刃割破她脖颈的那一刻,血滴到了他的手背上,广诚帝忽然慌了,他倏然想起父皇临终前咳血,也是这般,溅上了他的手背。

        李元庆的手一松,刀掉了下来,他一掌推开太后,脚下一滑,下一秒,竟是要朝凌霄崖下掉去!

        众人大惊,千钧一发之间,只见一道白影飞身而上,在悬崖口抓住了李元庆的手!

        李元庆面容失色,全身全空,却陡然被人拉住,他抬头,

        谢殷低吼:“你他妈还不能死!”

        雨渐渐小了,檐下的积水一洼一洼,沈栀剪断了绣线,衬着烛灯拿远一看,端的是并蒂花开的美好寓意。

        踏水声陡然而来,沈栀把盖头放下,便看到了一身戎装的江谏。

        两人没说话,隔着雨雾,慢慢笑了起来。

        -

        正月二十六,广诚帝退位,被囚青山太庙。

        当初自关于先帝驾崩一事的细节,大白于天下,一时间成了除夕夜里,百姓守岁醒神的谈资,所有牵事人员,一干被收押审问。

        王禄被抄了家,因走私人口、圈养杀手等数罪并罚,判了满门抄斩,后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改了流放。

        关于新皇登基一事,诸臣吵了许久,最后是沈汉鸿出面作证,验明谢殷皇孙正身。

        正月二十七,新皇登基,择“正渊”为号。

        正渊元年三月,大周境内以夔永两州为始点,一改农田税法,改人头税为亩地税,在一定程度上大大缓解了农民耕种压力,抑制了土地兼并。

        朝廷给流民重新分配了田地,百姓们安了家,正待三春播种。

        春天来了。

        伴着春雨连绵而来的,是福荣大街丞相府三姑娘的喜事。

        这日,喜轿自靖安王府出发,从春熹街一路往丞相府去,一路上尽是夹道围观的百姓,直到巷子口,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新娘子换嫁衣、开面、梳妆,凤冠霞帔戴上的时候,沈栀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几分恍然。

        一岁光景将过,一岁春光将至。

        沈栀没有弟弟,也没有舅舅,跨火盆时,是爹爹牵的。

        她刚在门口站定,便从盖头下看到一双手,指节有力,骨节分明,沈栀没有犹豫,握了上去,好像这一次,就是一生。

        紧接着,一个力道把沈栀扯进了怀里,周围都是惊呼,只有沈栀微微抬头,隔着盖头,听到江谏在她耳畔低语:“我来娶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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