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秘密
他的脚边，凌乱地躺着公子郎氏那件青灰色的斗篷，床脚散落的是暗黑色的袍子，上面针脚细密、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血液都静止了一般，指尖发麻，脚仿佛钉了钉子，迈不开走不动，但是为什么还是感觉大脑热得异常，熏得鼻子都有点酸酸的。
他木然转了个身，退了出去。
原来应该做的大事是这个，三天两头地要去一趟，连拒都不拒一下。
大雨没停，依旧呼啦啦地下着。雨水浇打在刚刚干燥了的头发上，白色的衣袍上，有点悲伤的脸上，不消一会儿就将他整个人重新打湿了。
淋湿的白袍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雨水也逐渐带走他的体温。
眼角的水珠顺着柔和的下颌线流落，掉落在衣袍上，被衣袍吸了进去。
因为下雨，宫道上已经没有人在行走了。他现了身，像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一点也没有躲雨的意识，怔怔地，木讷地游行着。
突然，头顶上没有雨了，脚下来了一片阴影。他往旁边歪了歪头，看到从青灰色斗篷中伸出来、撑着油纸伞、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以及公子郎氏苍白的面孔。
“完事儿了？”他感到声音发出来特别困难，沙哑低沉，想要扬起笑容，但是嘴角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来。
公子郎氏看着他一身的狼狈样，比那晚见他喝醉了酒还要狼狈那么几分，有几分可怜兮兮，他轻声道：“嗯。”
这轻轻的一声，夹杂在雨点击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中，显得那么微细，但阿满还是从左耳处清晰地听到了。
“你说作为国师应该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啊？”他终于挤出一抹笑容，不似往日的开朗，如今只显得惨淡，自嘲。
“嗯。”公子郎氏平视着他。
“值得吗？”阿满沉默良久，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他眼神顺着公子郎氏苍白的手指往上移动，直直撞入那幽黑的眼眸，像是一颗小石头掉进了古井，涟漪溅起，终于归为平静。
或许，他这样问很不礼貌。但是，他很想知道答案……
“你跟我来。”公子郎氏没回答他的问题，拉着他的衣袖，想让他跟着走，不料阿满一动不动，甚至还有一点挣扎之意。
公子郎氏望着他紧皱的眉头，心里无声叹口气，微微弯下身去，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强拉硬拽带走了。
两人捏了个隐身咒，来到老皇帝的偏殿内。
阿满瞪大了眼睛，看到那龙床上还是两个人躺着，而公子郎氏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那地上青灰色的斗篷与公子郎氏穿在身上的一模一样。床上的那人是谁？
此时，床上的人下来了，一个人揭开帷帐，阿满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那人长得与公子郎氏一模一样，只不过低垂的眉眼很是温柔，完全没有身旁这人的疏离感。
那人将衣服穿好，披上斗篷，就出去了。阿满两人跟着他也一起出了去。
他对前面这人努了努嘴，问旁边撑伞的公子郎氏：“这个人怎么和你一模一样？”
公子郎氏当着他的面，伸出手来，前面那人就化作了一个纸人，飞到了公子郎氏的手中。
“他是法术变出来的，皇帝并不是因为我的才能相中我让我当国师的，他只看重我这张脸，一个法术就能让我当上国师，你说值不值得？”公子郎氏低声问他。
阿满摸了摸鼻子，也回了他：“大约是值得的，但是若是我，我不会这么做。我一想到与我朝夕相处处理国事的皇帝觊觎我，那我会睡不着觉的。”
“睡不着觉算什么？为了郎国，做什么事情我都在所不惜。”公子郎氏声音坚定且沉稳。
他松开阿满的手，抬起来，抚到阿满的头发上，黑黑的眼珠直直地撞进阿满清澈的眼睛里，阿满那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显得楚楚动人。
阿满侧了侧头，不太自在地问道：“你干嘛？”
对方没有回他，不消一会儿，阿满觉得头发热热的，竟然是被内力烘干了。
唔，刚刚那手应该和被烘干的头发一样温暖吧，他乱七八糟地想着。
依法炮制，公子郎氏又把他浑身的衣服用内力烘干。浑身都热乎乎的。
“你师父不是说不可以穿湿衣服吗？”公子郎氏浅浅地勾起了嘴角，没过一秒又恢复了原状。
阿满一直盯着他看，哪能捕捉不到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无端的，心情变得很好。
这心情一好，就容易变成缠人的啰嗦精。
他绕着公子郎氏喋喋说个不休。
“公子郎氏，你怎么知道我师父说过不能穿湿衣服啊？”
公子郎氏慢悠悠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听到这话，淡淡望一眼阿满，这个人难道不记得自己喝醉后说的话吗？
见对方不回答，阿满又问：“你知道吗，公子郎氏，我刚刚看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你快猜猜是什么！”
“不要不理我哎，我和你说，秘密就是我找到了清尘丹该怎么解了。”
“哎哎哎，公子郎氏你走慢点，我又淋湿啦。”
“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很长吗？要不我喊你郎儿？”阿满凑头过去，笑眯眯地问道。
见人家理都不理自己，噌噌噌跑到公子郎氏另外一侧，摇头晃脑地又改嘴了：“郎郎行不行？嗯？你要是还不答应的话，我就喊你大郎啦！”
终于眼前这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了，平静得，像风雨欲来。
“嗯……大郎？”阿满试探地又喊了一声。
大郎？
公子郎氏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你要是嫌叫我的名字长，可以喊我三郎。”
阿满声音清脆透彻，在他耳边上下左右地喊着：“三郎……三郎……三郎……”
他用鼻息轻轻地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变化，耳垂却冒出一点粉红色。
阿满只注意到他回应了自己一声嗯，接着又高兴地喊人家三郎，一时之间，雨后初晴的宫道上，三郎的喊声一直徘徊飘荡着，没有停歇。
一大片密林深处，有四个人在往里走。
这四个人行色匆匆，不，应该说是一人行色匆匆，另外三人从容散步。行色匆匆的这位是一位书生样子的青年人，他衣服上有些灰尘，脸色疲倦，看着像是赶了几天的路。
另外三个人具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脚下如踏疾风，面容安然恬静，其中一个白衣青年看起来尤为净气。
他笑眯眯地在最前头领路，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青灰色斗篷，个子修长的男子。那书生气喘吁吁的，被一个烈火红衣的女子搀扶着，走在最后。
本来几人是腾云驾雾的，到了这密林，因为不熟悉山林里的路，为了更容易找到回忆湖，就选择徒步进林。
“国师，阿满，秋水，你们怎么都这么厉害会法术啊，什么时候教教我飞啊？”那书生样的青年就是郎云，他实在是太累，苦中作乐一番。
阿满漫步退到他旁边，笑嘻嘻道：“我教你，你跟着我念啊，妈咪妈咪哄！”
郎云这个傻小子嘴里念了好几遍，笑得秋水都点他的脑袋，求他不要再说话了。
“不过，国师，咱们都离京了，郎天他们在皇城会不会趁我们不在，做什么事儿？我怕他会起兵。”郎云担心道。
“我们就离开几日，大部分军队远在边疆，大皇子没有时间重启军队起兵的。”公子郎氏回道。
阿满插进了他们的话题，道：“郎云，你知不知道有个炼丹的道人叫贺老？”
“知道啊，他是当今齐天观的观主，最近几年深得父皇的喜爱，父皇因为年纪大了，日日都要吃他炼的丹药，说是可以长生不老。”，他嗤了一声：“不过我才不信那个妖人呢，吃几颗丹药就可以长生不老，那那么多的修仙门派为什么不批量生产这种丹药？”
阿满讪笑了一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确实有丹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不过只有太上老君可以炼出来罢了。好的丹药，十炉九废，且不说那材料如何贵重，就成功的几率也不高，实在是难以炼成一枚。
“我这儿有一瓶上次从他房间里偷出来的丹药，应该就是给你父皇吃的那种丹药。”阿满将丹药拿出来，倒出来给他们看。
郎云急忙点头：“是的，我之前看父皇吃的就是这种。”
“那你知道这种丹药是怎么炼制的吗？”阿满皱着眉头，将偷丹药时的所见所闻一一讲出来。
“屠村？！朗天他为了讨父皇欢心，简直就是不择手段！”郎云气愤高声道。
阿满慢慢摇了摇头道：“我就怕不是讨你父皇欢心，是想害死你父皇。”
公子郎氏一成不变的眼神有了波澜，他沉声道：“回去我会好好查一查这个道人的底细的。”
“行，那改天有空，我去找人查一下这个药的药效到底是什么。”阿满道。
“阿满，我们还要走多远啊？”秋水扬声问道，她自出了皇宫之后嘴唇就有些发白，但还是一路上搀扶着郎云，生怕他掉队。
阿满抬手搭在眼睛上，往远处眺望，看了好一会儿，眼珠子都被阳光刺痛了才转头道：“不好说，这个回忆湖本身就不是凡间俗物，只是有传言说它在郎国的落日森林里面出现过。那传言距今也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我也不确定那泊湖泊还在不在。”
她不知是暴晒中了暑还是缺了水，居然晕了过去，要倒在地上。
“哎，秋水，你怎么了？”郎云急忙去扶倒下的她。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张开了眼睛，嘴里慵懒道：“半个月没有掌控这具身体了呢，看到这太阳，还真是让人感到亲切。”
“你是……”郎云手臂还环着她的肩膀，迟疑地问她，他也很明显感觉出来这不是秋水了。
女魃露出诡异的笑容，眼珠子里冒出红色的火花，幽幽道：“我是鬼呀……”
那眼里的火花像扭曲的毒蛇一样跳了出来，直扑郎云脸颊而去。
“啊！”郎云吓得一激灵，蹦起来就往国师身后钻，探出个小脑袋，望着女魃。
女魃撇了撇嘴道：“没意思，秋水居然喜欢你这样的胆小鬼。”
“他也不是经常见着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子，你可就别吓他了。不过，秋水刚刚怎么晕倒了？”阿满把可怕这两个字吞进去，换了美丽这个词儿。
“自打见到她心上人，她的灵魂之力就开始衰微了，如今拖了半个月，我一直渡她力量，可是她还是快要消失了。”女魃听到阿满夸她，娇滴滴道：“不过想想就很开心啊，这具躯体马上就是我的了。”
“约定早已完成，以你的实力和行径做派，完全可以把秋水赶出这具躯体的……”阿满在旁边默默说着。
“不可！”郎云大喊道，他有点慌乱，但还是站了出来：“我不管你是哪路妖魔鬼怪，你不准伤害秋水。”
妖魔鬼怪？就算是那也是貌美如花的妖魔鬼怪！女魃一脸地不屑：“切。”
阿满默默把郎云这个傻小子给拉了过来，头痛扶额，慢慢给他解释女魃上秋水身的来龙去脉以及女魃其实不会把秋水给赶出来这事儿。
郎云像一个小鹌鹑一样，一会儿点一下头，一会儿点一下头，了解完了之后，别别扭扭地去和女魃道了歉。
稍做歇整后，几人又重新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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