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左贤王阿波达干真是阴魂不散，郭子仪大喜之日他的贺礼送到郭府门口，震惊众人。倒不是阿波达干送礼这件事令人震惊，而是他送的这份贺礼，是一支紫竹洞箫。

        这支紫竹洞箫是郭珍珠在洛阳时托史朝义带给哥哥的礼物，虽然谁也没听郭子仪吹过萧，但他曾对身边人提起，紫竹洞箫是他们兄妹的母亲当年最喜爱的物件，虽然此物非彼物，母亲当年的萧早已找不到，但睹物思人，他一直随身携带。

        阿波达干用这管萧作为贺礼，是挑衅，也是威胁，随身之物他都能妙手空空得来作为新婚贺礼再返送到郭家，何况你郭子仪的性命？

        仆固怀恩发一声吼就要追出，郭子仪拦下他，今日灵州城内外和郭府守卫已安排妥当，阿波达干的礼到即意到，意到即形破，之后不会再有事端。

        郭子仪素胆大心细，且今日陇西北疆武将尽数到场，人们放下戒备，纷纷入府。吉时到，灵州城礼炮十二声响，喜娘从后院接出新娘到正厅，广平王李俶与镇西节度使李晟代表娘家人及男方长辈，受了一对新人之礼，然后喜娘把红秤杆交给郭子仪，众人屏息凝神，等新郎官挑开红喜帕那一瞬。

        红秤杆伸进垂着的喜帕里，凌空一挑，红喜帕飞扬——

        沈若鸿满头金钗环佩，清秀红润一张脸蛋露出来，“噢——”她居然当众惊呼——惊呼也就算了，惊完了，她又当众感叹——“子仪，你真好看！”

        噗——众人喷笑。

        郭子仪真是名副其实的陇西第一美男，平日里盔甲酷官袍帅众人也慢慢习惯了，今天一身大红喜服，细腰金玉带胯，金冠红锻半束发，更衬得身姿挺拔，一张脸秀气精致白玉般无瑕。

        “若鸿，你也真好看。”郭子仪拿着那红秤杆，在沈若鸿面门前一晃，一晃，挑喜帕的红秤杆消失不见——

        咦——众人疑惑——噢——

        再一晃，郭子仪手上变出一束洁白清香的梨花。他单腿下跪，献花给心爱的妻子，当众承诺，“若鸿，我郭子仪承诺，此生只娶你一人。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长。你愿意做我妻……”

        “我愿意！愿意啊！”他还没说完，沈若鸿忙不迭应声。

        众人又笑，郭珍珠接了喜帕，捂嘴也笑，这是什么词啊，教堂结婚宣誓啊，哥哥的结婚誓言真轰轰烈烈，也真诚感人。

        新郎宣完誓，居然拿出了那支紫竹洞萧。

        “我母亲在世时很喜欢一首曲子，我想送给你。”他双手持萧，薄唇抵住偏下的位置，随意吹了一个空管音，接着，就吹了一曲。

        一曲吹完，众人默然。这曲半曲娴雅，半曲激扬，但无论娴雅还是激扬，韵律似乎与中原的曲子有天壤之别，怎么说呢，如果形容中原的曲子温和沉稳如海河，他吹的曲子就如同高耸入云的寒地叶林，情愫喷薄，毫无保留。

        “这曲似乎源自高句丽。”萧女史精通音律，李俶悄声问她，她便答道。

        “youaremydestiny嘚嘚（朝鲜语，意为你）。”新郎吹完，告诉新娘这首曲子的名字。

        “你哥哥说什么？”李俶这次问郭珍珠，他听郭子仪说母亲有一半高句丽血统，大约这鸟语就是兄妹俩说的家乡话。

        郭珍珠感动得一塌糊涂，原来这就是哥哥给嫂嫂的婚礼，又家乡温情，又喜气热闹，古今结合，这样的婚礼，她也很想要呢。她光顾了感动，早忽略了李殿下问什么。倒是新娘子开口问，“你说啥？这曲子叫啥？啥意思？”哈哈，啥啥的，嫂嫂一个吴兴人，在漠北久了张口就是北腔北调。

        “我哥哥吹的曲子叫做——《我的命运》，意思是，爱上你是他的宿命！”郭珍珠踮着脚叫，李俶在她身后轻轻托起她腰肢，让她看哥嫂新人互拜。

        新人互拜，送入洞房。这洋为中用图个喜气热闹的改良版婚礼就算结束了，接下去才是正事，。朔方军中人人都知道郭将军喝酒跟喝水似的，而且喜欢西域的葡萄酒，哪次军中喝酒郭将军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喝到最后最清醒的人就是将军。大家私下打主意，乘今天喜宴，怎么喝都不会怪罪，要谈谈郭将军的酒量。

        仆固怀恩拎起一支长瓶大肚的葡萄酒，一巴掌拍开封口，在朔方军人的撺掇下，先去敬新郎。“好，我喝完，你就得帮我挡酒！”郭子仪爽气，仰头就喝，不多时就喝完一瓶。他喝完，仆固怀恩都还没喝完。仆固怀恩喝完，心甘情愿地做小弟挡酒。

        仆固怀恩挡了朔方军的酒，镇西节度使李晟被镇西军人推出来，李晟是个老好人，也就他愿意先敬郭子仪，然后帮他挡镇西军的敬酒。郭子仪当然不敢托大，李晟敬的是女儿红，两人一口饮尽，镇西军中人再敬酒，他来着不拒，老好人李晟捻胡微笑，他就知道，大家把他推出来就是想灌新郎喝酒。

        敬完镇西，郭子仪去北疆团练那桌。安庆绪和史朝义都是胡人血统，自然都喝胡酒。胡酒大漠琥珀光，顾名思义，酒色如琥珀，半是清澈，入口绵长。郭子仪还是第一次喝这种酒，史朝义左手敬酒，还说呢，“郭兄，这杯酒去年年节你就欠着了。庆绪，那时我出塞会郭兄，我刚走，珍珠就跟你闹别扭，两天不肯吃饭，你急得追我回去，我酒都没喝就赶回去，珍珠倒跟你和好了，气得我……你还记得不……”

        史朝义也是有了点酒意，他这么当众一说，安庆绪面上见了笑意，拎起酒鼎和史朝义一起敬郭子仪，喝胡酒用大酒鼎，三人互相敬，你来我往足喝了五六酒鼎，郭珍珠想过去拦，李俶挡了她，面色不愉。

        “姑姑，娘亲饿了，让姑姑给她送点吃的。”郭旰简直就是来灭火的，拖着郭珍珠就走，郭珍珠跑回新房，嫂嫂正吃喜饼呢，正噎着，她赶紧倒茶给嫂嫂顺顺。

        “姑姑，爹爹让我今晚照看你，绝不能让人欺负了你。”郭旰那个得意。

        “你去照看你爹！帮哥哥挡酒去！”郭珍珠推郭旰出去，谁敢欺负她，外面人都虎视眈眈欺负哥哥呢。

        “珍珠，广平王今早还问我子仪有没有喝过滤渌、翠涛呢。”沈若鸿吃饱了，还喝了茶，来跟郭珍珠打小报告，“先朝魏征魏丞相曾在宫中造过滤渌、翠涛两种珍奇的酒，还将酒置于罐中贮藏了整整十年。后来先帝喝了他的酒，还题了一首诗赐给他，曰：蠕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什么啊，滤渌、翠涛是先朝丞相酿的酒？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李哥哥可真欺负人！郭珍珠赶紧跑出去，沈若鸿满头珠钗的也跟着跑，跑到前厅，她哥哥正在河东军那桌，李俶也在，李光弼端了杯小小的白玉酒盅，李俶接了，笑着说了什么敬郭子仪。

        “哥！”郭珍珠奔过去，从李俶手里一把抢过小小白玉杯。

        “我代哥哥喝！”她仰头，一口饮尽。

        “珍珠……”李俶气笑，那么珍贵的酒，就那么一小杯，就……算了，小丫头气鼓鼓一副你为什么欺负我哥的模样。

        “好了好了，河东军再有敬郭将军的就先过本王这一关。”李俶还是讲道理的，刚才他跟郭子仪在讲，今天喝得实在太多了，他代河东军敬一小杯，喝过这一杯，在场所有人都不得再灌新郎了。

        李俶还在河东军这桌安抚，李光弼领头不干，只听身后一片哗然，郭子仪惊叫“珍珠”！他扭头一看，只见郭珍珠倒在郭子仪怀里，绿裙墨发，铺了满地。

        “珍珠！”李俶扑过去惊惶叫她，她无声无息，毫无反应。

        “你那杯里面是什么酒！”郭子仪质问李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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