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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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盛夏,万里无云,烈阳当头,正是炎热的天。
住在旁边小巷子里的大妈洗完了衣服,把一盆脏水泼到了路上。
那水在柏油的路上一阵阵冒烟,天气热得都能在大马路上煎鸡蛋了。
蝉鸣声在聒噪地大叫。
走在回家路上的白无辛左脚绊住了右脚,面朝地摔到了地上,手上拎着的几个袋子全摔了,撑着的一把伞啪叽扣住了他的脑袋。
他趴在地上没动。
夏蝉叫得更大声了,好像在笑他。
不愿面对现实地躺尸了半晌,白无辛终于认命地爬了起来。他低下头,再抬起手一看,刚买的一大兜子鸡蛋不负众望地碎了一大半,蛋清蛋黄混在一起,粘了他满手。
另一边,刚从蛋糕店买来的水果蛋糕也面目全非。
……下次还是叫外卖小哥吧。
白无辛一脸晦气地拍拍身上,撑着伞站起来。
果然一出门就会这样。
前边恰好过来了几个骑着自行车的高中生。他们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裤腿卷到小腿的地方,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嘚嘚瑟瑟,被炎夏的太阳一照,特别青春洋溢。
还没到白无辛旁边,这几个人就开始吹起口哨了。
“大脚怪又摔鸡蛋了啊!”他们起哄。
有个人还捏住鼻子,阴阳怪气道:“快走快走,晦气死啦!”
“快跑毒啊!快进信号圈!有怪物啊!”
白无辛无语地横了眼他们。
那群少年人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起来,路过了他,刺耳的笑声跟着前行的速度渐行渐远。
白无辛目光幽怨地目送这群少年人离开,撑着伞站了起来,把口罩和帽檐往下拉了拉。
大脚怪是这附近的人给他起的外号。因为他是白化病患者,他有一脑袋白毛和一双红眼睛,皮肤也比正常人白出好几个度去,他们就说他像传说里的雪原大脚怪,吓人。
正是盛夏,白无辛身上的衣服却不少。白化病天生畏光,不能多晒太阳,所以哪怕是夏天出来也不能晒到,必须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武装好。
他平常不出门的,今天出门来实在是因为他快憋疯了,他已经一个月没出过门了。
而且,今天是他生日。
白无辛看了眼地上那已经稀巴烂的蛋糕。
哎。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一个生日。
把碎掉的一兜子鸡蛋和蛋糕拎起来,白无辛撑伞回到了家里。
家是个很小的出租屋,明明是大白天,窗帘却拉得很紧。
这是白无辛在大学城附近找到的一家出租屋。他不住学校,因为之前的舍友都嫌他吓人,每个人都向宿管举报了好几次,每个人都要求换宿舍。
白无辛实在受不了这种被当成怪物皮球来回踢的感觉,干脆自觉地搬了出来。一个人住,至少能够少受些嘀嘀咕咕的流言蜚语,能清静些。
他把蛋糕送进了冰箱里,又把碎了的鸡蛋从袋子里挑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做完一切,他走到床上去,躺下,打开手机,看了眼vx。
他是附近大学的大二学生。最近在放暑假,班级群里都在闲聊。
闲着也是没事,他就看了看专业同学闲聊的内容。
方书段:热死爹了,这该死的太阳,我下次暑假再打工我就是sb
余玉:hhhhhh你上次暑假也是这么说的
李颂词:段哥又打工啦?今儿就别整夜班了,今儿七月十五过鬼节,早点回家,我妈说晚上九点以后不要出门呢
方书段:我是唯物主义者,党在我心中,什么鬼节不鬼节,tui
陈响:那你晚上上夜班不?
方书段:不
余玉:说到底还不是乖乖回家了
方书段:滚滚滚,我才不是因为鬼节!
陈响:害,老祖宗留下的节,你听话不丢人的,我们都是听话的好孙子
方书段:……md,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余玉:hhhhhhh
李颂词:说起来,我怎么记得鬼节是咱们班谁生日来着?
方书段:有这事儿??谁这么会挑日子,专挑这天出娘胎
陈响:你这不是很care鬼节吗
方书段:我没有
陈响:你有
方书段:没有
陈响:有
方书段:没有
接下来好长一段毫无意义的互相battle。
鬼节出生贼会挑日子的幸运儿白无辛隔着屏幕干笑两声。
方书段:就算是鬼节,现在都有规定不许成精了!谁敢出来嘛!鬼节有什么可怕的!
陈响:黑白无常敢出来啊
余玉:那倒是
一个一身漆黑的人便出现在了炎热夏日的巷角里。
他手插着兜,从街那头缓缓走过来,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苍白如死人。
和路上大多数穿着十分清凉的行人不同,此人上身黑色长袖卫衣,下身长裤配短靴,走起路来嗒嗒作响,一身黑色搞得周身气场都跟着黑压压的,看着就热。
走了两步,他把卫衣帽子拉了起来,罩住脑袋。
这么一身热死人的不合季的打扮,照理说应当十分惹人注目。但路上行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分给他眼神,大家好像看不见他,都照常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
这位一身黑的黑哥也习以为常,继续手插兜很拽地走路,时不时侧个身,躲过直直朝他走过来的路人。
走到一幢楼前,他停了下来。
他抬头。
这正是白无辛住着的小破楼。
这楼估计年纪不小了,外表很老旧,侧面爬山虎还爬了满墙。
“我真是服了啊!”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说话的声音气急败坏。
黑哥回头,后面来了一个穿着老头衫戴着草帽,腰上挂了一大把钥匙的中年男人。
估计是这栋楼的房东。
男人顶着个啤酒肚走进来,正举着个电话唾沫横飞地骂,刚说的话就是讲给电话对面听的。
“你说我当时也是傻了p了,我看他跟个小兔子似的挺可怜的,学校里也没人跟他一块儿住,才把房子租给他,这倒好,他一来,他楼上楼下都搬走了!都嫌他吓人!我这楼才俩月就空了一大半!”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但我咋办啊,我能咋办啊!?我今天怎么说都得让他搬出去,不然我这房子都要成凶宅了!我这月收的房租都快养活不起孩子了!孩子学费我这月都借的我姐钱呢!”
黑哥往旁退了两步,让了条路,中年男人便从他跟前径直走进楼里。
男人接着对着电话嗯嗯啊啊好几声后,挂掉了。
电话挂了,男人却停住了。
盯着挂掉的界面发愣几秒,他叹了一声。之后,中年男人挠着自己锃亮的秃头后脑,满面愁容地原地踌躇了很久。
黑哥眼看着他原地踱步十八圈,又走出来到楼门口,还蹲下来点了根烟,对着地上加油生活搬运着面包碎屑的蚂蚁发了七分钟的呆,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终于回头上楼了。
门被敲响了。
白无辛下床,应声去开门。
他把门开了条小缝。
他看到了房东大叔一张板起的臭脸。
“熊,熊叔。”白无辛尴尬笑了下,“怎么了?”
“还怎么了,前天你对门搬走了,你不知道啊?”
“……知道。”
“你楼下也搬走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知道你搬进来这两个月里走了多少个吗!?”
“……”
“你知道现在我这楼里有多少个空屋子吗!?租房软件上就差给我标个鬼屋了!!”
“对不起……”
还要继续发作的熊叔被对不起了个说不出话来。
白无辛只开了一条门缝,躲在门后面小心翼翼的,表情真的很抱歉,也很愧疚。
熊叔突然后悔了,他发觉自己刚说的话有点重。
“那个……我会找时间搬出去的。”白无辛朝他歉意一笑,“我明天就会去找屋子,月底之前肯定会搬出去。”
白无辛瞧着怪可怜的,像个嵌在门框黑暗角里不敢出来的小白怪物。
熊叔没脾气了。他眉角抽了半天,别别扭扭地别开脸,很不自在地挠着脸说:“行,你……你也不用太着急,离月底还有时间呢。”
白无辛乖乖点头:“嗯。”
“我,我也不是要逼你搬走。”熊叔良心难安地给自己找补,“我这边也是做生意,没办法,对不对?我要是有钱,我肯定都给你住着!但我也是没什么闲钱啊,这楼一空,我房租收不了多少,我这还欠了一屁股贷款……你理解理解,好吧?你也别着急!慢慢找房子啊!别急,月底之前我这房子肯定给你住着!”
“好,我知道,您是个好人。”
熊叔这才心安了,他一乐,连连点头,说:“咱也不是逼你搬,是吧!你理解就好理解就好,那我走了,你慢慢找房子啊,不着急!找到了我再跟你联系说退房合同的事儿!”
熊叔走了,白无辛关上门。
门关上前一秒,一股冷到诡异的寒风鱼贯而入。
白无辛一个恶寒,抓着门把手愣了愣,又推开门,往楼道上左右看了一圈。
没有人在,楼道里还是很热。
白无辛眨巴眨巴眼,莫名其妙地关上了门。
他松开门把手,转身回屋。
窗外日落西山,他摆在床头上的led数字钟指到了22:24。
夜深了,鬼节的大好日子,没人在外面闲逛,白天里站在楼门口偷瞧这里的黑哥也早就没了踪影。
白无辛开了暖黄色台灯,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坐在地上背靠着床,仰头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
窗外时不时有车声轰鸣而过。
白无辛站了起来,去冰箱里拿出了残废的蛋糕。
他把面目全非的蛋糕放到茶几上,坐了下来,拆开配件,小心翼翼地插上七八根蜡烛,拿起打火机挨个点亮,回头关上台灯。
面对着在一片黑暗里摇曳的烛火,和烛火下惨绝人寰烂开了花的蛋糕,白无辛一点儿没有过生日的快乐,只觉满腔沧桑。
这是他第二十个生日。
或许是因为这个场面太凄凉了,白无辛突然觉得屋子里冷了好多。
他苦笑两声,重新坐回到桌子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很务实地许了个务实的愿望——
“找个房子吧。”他说,“这次找个能撑一个学期的房子,不用多好,租客不会怕我,房东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来把我赶走……”
“就这?”
“就这。”白无辛认真点点头,“我没什么其他欲望,我…………?”
下意识把话答完半句,白无辛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屋子就他一个人,谁问他的“就这”!?
他猛地睁眼,抬头。
一片黑暗里,还戴着卫衣连体帽子的黑哥悬空翘腿坐在他面前。
黑哥扛着一把大镰刀,肩挎一把长尖锁,两手抱臂,肤色惨白如纸,眼眸如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黑暗之中,两人四目相对。
沉默了一秒后——
“我日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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