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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弃车保帅


若问这当今的天下,什么东西最不值钱,很多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最不值钱的,是术士们的命,因为他们都该死。”

术士们会法术不假,可他们也是人啊!怎么就都该死了?人命当真如此不值钱了?

吕仲达每每想到此处,胸中恨意和杀意就难以抑制的流露出来,令周围的人感到恐惧与不安。

“术士们的错,都是被这个世道逼出来的!以前的术士们,可从不会乱用法术,坑骗世人。”陆无上缓缓说道,作为术士,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吕仲达那份心境上的变化,如地底最深处的魔鬼,在疯狂的撕咬着这个世界。

那样的心境,别说是他陆无上,哪怕是昔年的陆海铭,也未见得能承受的住。

“糟糕,不懂事的家伙来了。”站在宝塔顶上的陆无上,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得过去了。”吕仲达身形一闪,下一刻直接出现在了街道之上。

陆无上紧随其后。

大街上凭空出现了两名汉子,却因那剑士的神通太过瞩目,而被众人忽略。

“在这青州城,有我姓杜的一天在,术士们修想再欺辱百姓。”

杜捕头坐在马背上洋洋得意,举手杀了术士,无论是否杀错,都没有关系。

术士吗?在寻常老百姓的眼里,那都是该死的,无论以何种理由,杀了都是对的,既不会被上头责罚,也不会被老百姓们说成是滥杀无辜。

术士当该死,术士不无辜。

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有很多古老的法术消失,无法再传承下去。

吕仲达没有理睬那姓杜的捕头,快步来到儿子吕卿的近前,说道:“就这么胆小吗?也罢,我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太小,容不下术士们的神通罢了!”

世道太小,容不下术士们的神通。

吕卿胆小,又是从何说起?他明明做的很优秀了,利用世道人心,狠狠的算计了庄非子一把,成功将其击杀,怎么又说他胆小?

吕仲达说他胆小,是因为他在被那卖瓜的老汉,问及他父亲是不是术士的时候,他摇了摇头……

他很犹豫,不敢承认自己的父亲是术士,他当时的顾虑太多了,他怕承认了自己的父亲是个术士,这个世道就容不下他,集市上的老百姓,以及后来出现的剑侠捕头,就不会再帮他出手。

吕卿低下头,默默擦拭眼泪,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父亲……

吕仲达则迈步站在那姓杜的马头前,他不动,也不怒,但威严却更胜一筹。

他那双狠辣的眸子,似乎可以看尽一切,天地人心……

“爹?”吕卿呆呆的立在当场,不知道父亲是在那庄非子死后脱困,还是他一直就没有被困。

吕仲达并不理睬儿子的呼喊,以极其淡漠的语气说道:“在这青州城,有我吕仲达一天在,就没有枉死的术士。”

“可是有些人已经死了!”姓杜的捕头面带讥讽的笑意,十分不屑的说道,心中暗想:“区区术士,装腔作势罢了,难不成还想当众为那术士报仇,斩杀官府捕头不成?呵呵,量他也没那个胆子。”

“真的没有?”吕仲达一手持棋子,一手掐法诀,摆出了一副要开战的架势。

姓杜的捕头心头一颤,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十分的危险,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吕卿见事情不妙,唯恐父亲与这位官老爷撕破脸,若真是惹怒了大齐国,即便父亲本领滔天,也难以以一己之力,对抗整座天下不是?

连忙跑上前来,扯住父亲的衣袖,劝慰道:“爹,刚刚我见您不在,还以为您出事了。那茅山术士庄非子,变戏法欺负我,好在有这位大官及时出手,否则我定要给那庄非子骗了。爹……”

吕卿轻轻摇晃着父亲的手臂,好告诉他,咱和这大官儿没仇没怨的,犯不着和他动手。

那姓杜的捕头倒也不是个莽夫,术士的手段他是见识过一些的,即便不然,当年齐秦大战,术士打赢剑士的事实摆在那儿,才过去多少年?齐国的老百姓不记得,可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代表天下的剑士就也看不见。

若论单挑的话,狭路相逢,那多半是剑士们赢的,可要是大家事先都准备好手段,各自都拉上师兄师弟、亲朋好友们,到一起打群架,那还真不好说。

因为当年的大齐与大秦,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姓杜的捕头虽不喜欢术士们办事,总是神神道道的,但却不敢小觑了术士,尤其是像吕仲达这种看不出深浅的术士,当下说道:“我可是为了救你儿子才出剑的。”

吕仲达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测过身去,让开道路,答道:“谢过了!”

仅是三个字,就算还了恩情,对吕仲达来说,这就算两清了。他向来不欠别人人情,因为他本无情,大道也同样无情,或许在吕仲达看来,自己不杀那名剑士,就已是对他的报答。

天下之人皆可杀,在冢虎的眼里,天上地下,没有不可吃的肉,没有啃不动的骨头,一切的僵局,都是因为功夫不到、火候不到、时间未到……

陆无上连忙抱起庄非子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到摊子旁边,双指并拢,凭空书写,一道道金色的符纹,犹如巨龙盘旋在空中,慢慢组合成一个个生僻晦涩的符箓文字。

他一面念叨着咒语,什么“泰山镇妖符、泰山锁魂钩……”等等,声音不大,也不清晰。

其实他后面的那些咒语,并非是因为声音小,而听不真晰,而是常人的耳朵,根本无法接收承受那些语言中所暗含的真理。

庄非子的魂魄被一束束诡谲的力量,从虚空中拉扯回来,聚拢在眉心识海的上方。

陆无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用手轻轻一拍那魂魄,试图将其拍回到庄非子的体内,不料庄非子的三魂入体即出,反因其肉体伤势太重,而无法苏醒过来,不能够令其魂魄在体内居住。

陆无上挠了挠额头,瞧着吕仲达尴尬的笑了笑,“受伤太重,需要一枚气血丹助其恢复伤势。”

吕仲达视而不见。

路无上又道:“老朽下山时忘了带丹药在身,不知、不知……呵呵……”

陆无上知吕仲达身上有九转碧血丸,还知那碧血丸正是从庄非子的手上,勒索而来,不知他是否愿意交出,救这庄非子一命。

吕仲达为人虽狠,但也颇有原则,不是什么人都杀,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救。

刚刚,若不是他唆使庄非子,让其从吕卿的手上骗取百灵丹的话,那么只怕是借给他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动吕仲达的爱子,只是谁也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个杜捕头,一剑杀了庄非子,也是吕卿手段使然。

其实此次意外,归根结底,还是吕仲达对儿子心性上的一种检查和考验,吕卿做的很不错。

吕仲达淡笑道:“哪有那么麻烦?”随后对那姓杜的捕头道:“可敢再出一剑?”

姓杜的捕头正欲催马前行,却听吕仲达再次出言挑衅,当下心中也是勃然大怒。

他从不小觑术士,却就不代表他就怕了术士,否则刚刚他又何必出剑,一剑斩杀了庄非子。

难道他不知,当下术士们是一窝一窝的吗?若真怕得罪术士,又岂不怕杀了小的,来了老的?

姓杜的捕头嘴角轻扯,忽然拔剑,一剑刺出,剑出如龙,剑气直冲吕仲达而来。

不知者不畏,没有见识过吕仲达的厉害,所以就不知道畏惧猛虎的凶残。

吕仲达屈指一弹,一枚闪着红光的棋子爆射出去,随后双指并拢,举在胸前,轻喝一声:“弃车、保帅!”

突然之间,那枚刻着“车”字的棋子陡然变大,如一面盾牌,飞速的旋转着,硬生生抵挡住了那捕头的一剑,于此同时,令有一股剑气,从庄非子的胸膛忽的穿出,与杜捕头先前那一缕剑气合二为一,力量陡然增了一倍,硬生生刺入那枚棋子之中。

吕仲达表情淡漠,冷笑道:“还是不够!”

吕卿心似乱麻,全不知父亲这会儿想干些什么,深怕他为了自己,得罪朝廷,闯下祸来,便要上前阻止,但见那姓陆的长着,超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入其中,当下也只好暗暗压住心中的疑惑,默默退至一边。

方才一剑,那姓杜的已然爆发出全力,此时还哪有力量补充,只见又有一道清晰的黑浊霉气,从庄非子的眉心飞了出来,直奔那枚棋子。

铭刻有“车”字的棋子,这时才爆裂开来。

姓杜的剑士捕头突然身子一沉,就要跌落马背,吕仲达侧身微微向前,已到了骏马一侧,抬臂向上,微微一搀扶,刚好将他身子扶正。

只见那杜捕头满脸通红,却不是害臊,而似是喜悦,兴奋的难以言表,“这、这……”

吕仲达微一抬手,示意他不必道谢。

“在下杜铁楠!”姓杜的抱了抱拳。

吕仲达笑笑,也不抱拳,“冢虎。”

“啊!”杜铁楠人在马背上刚刚坐稳,听闻“冢虎”二字,身子一斜,差点又掉了下来,幸好被这头冢虎再次搀住,“忙你的去吧!”

“是!”杜铁楠答应了一声,再不敢多言是非,连忙冲着身后的队伍一挥手,喝道:“继续赶路!”

练剑数十年,好不容易晋升为剑侠,却因剑气不足,就此止步。

方才那一击之间,他倾尽全力,仍旧不能助冢虎触发法术,但就在拼了命的想要进攻之时,那道原本残留在庄非子体内的一道剑气,忽的又被激活,与自己后来所发出的剑意契合,同时向吕仲达发起进攻,但仍旧是略有不足。

后来吕仲达出言讥讽,这才勉强破开法术中的第一道禁制。

弃车保帅!由于是两股剑气合并,先前一股是诛杀庄非子的,后面一股才是冢虎,因此这一招弃车保帅,可谓是弃一子,而保两帅。故而原本庄非子的死亡霉运,被逆转乾坤,硬生生的转移到了那枚棋子之上。

霉运被抽离,身体如真空,三魂七魄被瞬间拉回体内,胸前的剑伤也如做梦一般消失不见。

剑侠想要晋升为剑师,至少需要练出三股剑气,只有能够同时驾驭起三股剑气,才有机会冲击剑师的境界,只是那杜铁楠进阶剑侠之后,始终无法突破至二重境界,一直都只有一缕剑气,伴随其出剑。

方才吕仲达将其逼急,才跌跌撞撞,激发了残留在庄非子体内的剑气,由此一缕剑气也就变成了两缕剑气,从此之后,他便可以同时驾驭两缕剑气,与人交战。

吕仲达可谓是有帮他破境之恩,故而他才又惊又喜,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囚车缓缓驶过,车轮碾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颠簸时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吕卿抬眼瞧去,只见在那囚车内蹲着一名老汉,老汉牙齿焦黄,如茅厕里新拉出来的大粪,还少了一个缺口……

“那……”吕卿颇有些惊讶,他想说那不是昨晚将咱们赶出来的老汉吗?他犯了什么错?

那老汉想是受了重刑,浑浑噩噩的,满身是伤,目中无神,仅仅只是一眼,给吕卿感觉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啊!”苏醒过来的庄非子大惊,“我、我没死?”

邋遢汉子陆无上道:“对,你没死。”

这时的他早已收起法力,一手起死回生的绝活,今天没用上,被吕仲达抢了头功,悻悻然摇了摇头。

庄非子似是不敢相信,连忙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轻轻拍打,惊喜道:“唉!我没死,我又没死成、我又活了过来……呵呵,一天之内,我竟活了两次……”

在场的,无论是官人儿还是百姓,见到这一幕后,无不被震惊的瞠目结舌,有些个来的早的,刚刚已经见过了庄非子这般疯癫的样子一次,这回,已经算得上是屡见不鲜了。

一天之内,两次死而复生,连庄非子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马路上,囚车内,满口黄牙的老汉,见到庄非子后,竟竖起了一根中指,朝着他咧了咧嘴,骂道:“你这个骗子!”

刹那间,无数的目光又紧盯着庄非子,并朝他吐起了口水,顺便连吕仲达和陆无上也一并被责备了。

众人不知因果,但也晓得,那该死的术士死而复生,多半也是这俩货干的好事,独独没有把吕卿牵扯进来,在那群老百姓的心中,吕卿是无辜的,他只是很不幸生在术士之家。更甚至有少部分人的心里,还把吕卿当做了一起对付术士的同伴、战友。

吕仲达面对着这些无知的民众,对自己的咒骂,以及批评倒是毫不在意,一边躲避着部长眼睛的口水,一边笑着解释道:“唉!大家伙可的看清楚啊,救那坏蛋的是那边那位,可不是我吕某人啊!”

老百姓听完,很是受用。

“对呀,那厮离那臭术士近些。”

“没错,刚才我还看他作法来着。”

“对,就是他干的!”

……

一群疯狂的大喷子,顿时把火力集中起来,扑向了那邋遢汉子与年轻道士庄非子。

任凭他二人如何解释,都不管甚用。

吕仲达拉着吕卿的手,走到了一边,缓缓说道:“想不想离开父亲,到外面独自历练一番?”

吕卿遥遥头,说道:“我想和爹在一起。”

吕仲达笑道:“傻小子,一直和父亲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我会压制着你的成长。咱们爷俩,就像是两棵树,我就是那棵大一点的树,而你就是我身底下的一棵小树苗,如果你不远离我,就会被我遮住阳光雨露,很难茁壮成长。”

吕卿笑笑,“我才不要离开父亲呢,我要和父亲在一起,什么雨露阳光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一直都在为我遮风挡雨呢!”

吕仲达微笑着,揉了揉吕卿的小脑袋瓜儿,说道:“不独自面对风雨暴晒,如何才能成长壮大?不要把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当做是我们的敌人,更不要怨恨上天,为我们安排如此多的磨难,因为只有经历了磨难,历经沧桑,我们的灵魂才会成长壮大。反倒是那些一生下来,就顺风顺水,平平淡淡就走完这一生的人,才应该去怨怼上天,为何如此的不公。因为他们的这一生毫无裨益,到人间走这一遭后,灵魂毫无长进,算是白走了。

“而我们则不同,我们经历各种各样苦难,最终成长,有朝一日,我们的灵魂也会和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傲世苍穹。所以说呀,老天为我们安排苦难,其实是在帮助我们成长,你知道了吗?”

吕卿点点头,笑咪咪说道:“爹说的对,就和我昨晚做的梦似的,今天服用了那枚丹药,觉得修炼比往常快多了呢!”

吕仲达道:“所以你也要经历磨难,去历练自己。说实话,总是让父亲这样保护着你,施展不开拳脚,父亲也有些心累呢!父亲想去干一场大的,带上你的话,恐怕会有危险,你是知道的,在面对着强敌时,不能有丝毫的分心,因为胜负只在一招之间。有你在,我会担心你的安慰,所以我希望你能暂时的离开我,去别的地方锻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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