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中半夜很平静，不过也有一段小小插曲——柒不知为什么路过我们营地，虽说“路过”这词套在他身上不太合适，他根本是故意经过的。
我下意识瞅瞅伍他们，鼾声四起睡得一派安详，扭头走到柒跟前，往微弱的篝火里添了块柴。
“你来干什么？”
柒一身纯色连帽长袍，深暗的身影一动不动站在石头上，整个人像是融进夜色里。他摘下兜帽，露出苍白的皮肤与精致的五官，面上发上落着银沙般的皎洁月辉使他看上去比白日柔和不少。尽管面无表情，柒披上这层温软的光辉却给人以锋芒尽敛、脆弱无害的错觉，像只没有颜色的瓷娃娃，或是不得不流浪的黑猫。
不是错觉，柒真的收敛起锋芒，否则不论处于多浪漫诗意的环境里，他本身携带的刺人杀意都会破坏那份虚浮的柔性。
他没有袭击的意向。
就是不知怎地似乎有点不悦。
我懒得猜他心思，打了个哈欠赶人：“有事直说，没事快走。”
“……你的匕首。”他手一甩，一件闪着金属冷光的物什飞来，我伸手稳稳接住并顺着惯性耍了个漂亮的刀花，捏捏手感，是原来那把。
柒千里遥遥从东南赶到西边就为还我匕首？这不是多此一举么？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傻？讲真，他不回答我假装路过都比还我匕首好，起码我不会莫名其妙。
见我满头问号，柒面色一阴，散发出的低气压隔着几米距离都清晰感受到，是个人就能看出他心情不虞。偏偏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没由头地生气，让我无从猜起。
我斟酌下措辞，开口试探：“谢谢……？可我当初说了送你，不用还的。”虽然还回来更好。
“……”柒跳下大石，踩着人际交往的两米警戒线，语气冷硬，“我不需要。”
我瞅眼他的佩刀，心想果然用惯长武器就不习惯短兵器了。
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我和柒本就没什么交集，从长远角度看利害关系更是对立，现如今他找上门，实在想不出为了什么。
“呃，这么晚你不睡觉？”我开始没话找话，试图缓解尴尬。
好吧，简直废话，我从他下眼睑浓厚的黑眼圈上得到答案，是个常年熬夜的主。
“你也没睡。”想不到这沉默寡言的狼崽子居然接话了，一副别人欠他一个亿的表情微变，变成了欠他两个亿，“你受伤了？”
我顺着他视线看到我包成粽子的手和缠着绷带的腿，慢吞吞地“啊”了声，撕掉手上的纱布。
“没什么，不小心弄伤的。”我不以为意地看着结痂的伤口。小玖处理得当、包扎手法高明，可手上的划伤到底没那么容易痊愈。
这样其实挺快了，照这架势一觉醒来就能好。
柒往前一步，我眼神一变，立即警觉地后退一步。他身形微僵，收回迈出的那条腿。
……柒还是面无表情，可我总感觉看到一只垂下耳朵的委屈猫猫。错觉吧。
看着他带点稚嫩的冰冷脸蛋，我突然生出捉弄人的心思，当即伸手揭开缠绕左腿的绷带，露出大片刚长好的新皮。
我腿型修长姣好，走在街上无人不夸句亭亭玉立，如若这些斑驳突兀的嫩皮长好，不难想象出它曾经的风光。
柒的视线像被烫到似地慌乱挪开，躲闪着不敢正视我的伤，以我优异的视力发誓，这只纯情小黑猫的耳尖绝对红了。
有些人，表面上假正经，心里可闷骚了。
我心里憋笑，想调侃句“羞啥”，考虑到少年易炸毛的羞耻心还是熄了这想法。我主动打破安全距离向他走近，柒反射□□要拔刀，却不知为何压下本能。
“你不砍我？”我心中微讶，挑挑眉。
柒轻哼一声，仿佛在说不用刀也完全能压制我。
很好，我受到冒犯了。我微微一笑，趁他晃神时猝然贴面一掌，柒反应迅速地往后一跃，眼里燃起冷冰冰的火焰，白刃豁然出鞘。
我笑容加深，这才对嘛，上次没完全试探出你的实力，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强。
几回合中，开始几下我压着柒打，然而没多久局势逆转，柒凭借实打实的凌厉身法和野兽般惊人的反应能力彻底翻盘，现在轮到我苦苦抵抗，他游刃有余。
柒浅浅地勾了下嘴角，看我的眼神捎上挑衅意味的愉悦，我越打越心惊的同时忍不住暗自咬牙，这家伙恶劣起来当真恼人。
我可是很记仇的。
一匕首架住他挥下的长刀，为避免吵醒其他人，我特意引着柒往远处打。等回过神来我整个人被他压在一块大石头上，刀刃贴着耳际切入石中，胜负分明。
“我赢了。”他宛如一只吃到鱼的黑猫，神情愉快又带着点儿得意。
我不服气，后槽牙咯吱咯吱地磨：“我长项不在肉搏，有本事内力解封后再战一场，孰胜孰败还不一定。”
“好。”
……他怎么同意了？他不知道我说的是气话？解封后谁没事在大逃杀上切磋打架，他还答应得那么认真。
这孩子怕是真没多少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尤其和坏女人打交道。很不幸，我不是什么好人，更厌恶“失败”这次，恰好柒也如此。
想到先前的交流经历，他明显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既然这样，我心中微动，生一妙计。
我神情变幻，变脸般从恼怒换成一副笑脸吟吟，压在我身上的柒没料到我突然的变化，黑深的眼睛眨眨，闪过一丝疑惑。我一手轻柔附上他握刀的手，另一只胳膊往后一撑，缓缓凑近他不自主退远的脸庞。
“柒，别躲。”我语气柔软，故意掺些弱势，他动作一滞，握刀的手立刻就僵硬了。我贴着他耳畔，柒柔软的发丝有股清新的气味，蹭过脸颊带起些许痒意，如同小黑猫的软毛轻轻蹭着我。
奇怪，照理来说他应当不理会才对，今晚怎的如此听话？
“还记得我说过的，我中意你吗？”上扬的尾音微哑，声线捎着几分撩人意味，即便看不到脸，我也能脑补出柒一改冷漠，微微睁大眼睛露出猫一样可爱的表情。
瞧，别看他表面上压制我，其实身子硬邦邦得像块石头，手指骨节都折成锐角了。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吐息不经意喷洒在耳廓，啊，耳尖红透了。
我低笑一声，顺着柒僵直的手背抚上他脸颊，手底下微烫的温度忠实出卖了主人的心情。
蓦然间，柒抓住我的手，以不可撼动的力道扣回到石面上，紧接着我视野一亮，原来他从石头上一跃而起，拉开了过于暧昧的距离。
由于方位关系，我欣赏不了他的神态，不过既然不敢正面看我，肯定狼狈不已吧。
我没心没肺地笑出声，然而没笑几下就笑不出来了。不是因为柒恶狠狠盯视我的视线，而是我猛然意识到吃亏的特么是我自己。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刚刚实在太近了，我居然没什么感觉，大晚上……和一个陌生少年……被压制住……
脸颊止不住地发烫，热度一路烧到耳尖，我连忙装模作样咳嗽一声，背过身去故作潇洒。
“好，你输了，柒。”
那边传来恼羞成怒的男声：“你作弊。”
“我没作弊，是你主动退开的，你输了。”
“你作弊。”
烦人的家伙！
我敷衍三连：“行行行你作弊我输了，我要回去换班了，你还有事吗？”
柒一时间没回话，大概是我那段偷换概念的话槽点太多难以吐槽，他也懒得就这事儿计较。
“拿着。”他说，随即响起一道破空声，我手一抬，一支膏药被扔进手中。
我转过身想问他要交换什么，就听柒平静道：“送你了。”
如同下午我赠他匕首那样，柒面色平淡，口气轻松得像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每个大逃杀参与者都知道，药物属于稀缺品，我开了两个包裹都没搜刮到一支药，由此能看出药品有多珍贵。
这可是算人情的物资，他究竟吃错什么药了？
“你认真的？”
黑发黑眸的少年人戴上兜帽，将漂亮面孔隐入阴影，只露出些许碎发和线条流畅的下颌，唇畔还噙着弧度清浅的、意气风发的笑。
“你太弱了，就当给输家的慰问礼。”
“……”我面无表情。
x的这小混蛋，占我便宜。
捏着膏药，我怒气冲冲回到营地，微凉的夜风拍在脸上，渐渐地居然吹灭了火气。低头瞅瞅这支药，我叹息一声，收进兜中。
中意你是假的，喜欢你也是假的。
早知道你会当真，就不开玩笑了。
翌日早，我被拾陆兴奋的嚷叫声吵醒，起床气登时噌噌往上冒，一记眼刀飞过去把人吓了个激灵。
“壹、壹姐，您您您还好吗我我我小的我错了您大人有大人饶了我吧！”拾陆满脸“啊啊啊我要完了”崩溃极了，看得我心情一阵舒爽。
“小拾陆平身。”心情好了，态度自然就放缓了，“我看看你做的□□。”
提到□□，拾陆脸上如放光芒，转手就自信满满地将完成品交给我。说实话，这把武器竟比我想象中要好不少，本以为一夜加半个早上做出来的东西会比较粗糙，想不到拾陆真没吹嘘，手技意外不错。
这个认知让我心中一喜，转而却高高跌落下去。我从昨天开始思考大逃杀的根本意义，暗影组织举办这么场活动绝不是哗众取宠，接触一系列人下来我大致有了思量。
被选中来到这里的，全是人中龙凤，当代天才。
专精防御的伍、天赋惊人的柒、医毒两通的玖、手艺高超的拾陆……这些人被带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自相残杀。
——大逃杀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养蛊游戏。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活到最后的，就是王。
该说真不愧是暗影刺客首领的风格吗？养蛊……自家孩子养蛊，培养心腹也养蛊，养出来的是蛊是虎，就不从得知了。
“做得很好。”我调整心态将□□还回去，压下心底翻腾的狠戾，重新戴上幽默和蔼的面具，“你会用弩吧？”
拾陆点头，拿出顺带制好的几支箭。
“我们总会遇到拾捌他们，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早。伍、玖，你们过来。”
“如果无法速战速决，就重点击杀除拾捌外的所有人，打拖延战，熬到第三天过去为止。”
其他人被我沉重的情绪感染，一个个面露凝色，大战将至的紧迫感在每个人心头压下一片阴云。我扫了眼所有人，沉声说：
“我大致讲一下作战计划。待会儿先离开这里，寻一片易守难攻地，附近最好有草丛灌木之类的隐蔽，到时我会将炸药做陷阱分布在掩体中，在开战前最大程度消耗敌方。”
“拾捌那队里，拾肆是重型近战者，拾捌暂且不明。伍，你能缠住他们吗？”
伍不做犹豫，坚定地点点头：“尽我所能。”
“贰拾□□孱弱，但我注意到他踏过的草木有枯萎迹象，很可能是个毒师，跟你同行。玖，你对付他没问题吧？”
玖抿唇，应声答应，低下头淡淡苦笑：“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重操旧业啊。”
我笑笑，看向拾陆：“拾陆，你盯着叁，他可能不会参战，而是作为狙击手隐藏在暗中。尽可能找到他，他每次出手你就射击对方，震慑他。”
“还有，如果战场上我们有人落下风，需要你开弓救人。”
“必要时刻，可以用枪。”
拾陆被我严肃的神色吓到，不禁缩缩脖子，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我可能射不准，但我会努力的！”
我拍拍他肩膀，欣慰一笑：“拜托你了。”
“而我，负责对付陆。如果我能提前解决他，就来支援伍。”
接下来我们收拾下生存痕迹，往东边赶去。真要说，其实东方才是我们的老本营，地图上两枚物资藏点标记都在东边。
我选中最开始的物资将落地作为战斗地点，那里地势偏高，附近灌木隐蔽，空地相对开阔，最关键的是不远处还有处沼泽，很适合打游击迂回战。
“出发，往东走，返回出发点。”
地图显示东西两边树林连成一片，分割北方高地和南方滩涂，而我们苏醒的沙滩处于东与南的交界处。
临走前，我有意无意回头一望，似乎看到林樾间窜过一道深影，看不清脸。
我淡淡笑了，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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