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溪流对岸,树荫笼罩,清泠泠的姑娘,像是从湖心亭走出来的水滴,与江南共绘成一卷水墨画。乌发雪肤,青衣白绫,执一柄油伞,墨韵浑然天成,干净到骨子里。
温婉、儒雅、大家闺秀。
她收起油纸伞,向我们轻轻鞠一躬,灵巧地越过小溪走来。
“小女涟沄,代号拾叁,来自江南云梦乡,但问可否同行?”
看起来很温和一小姑娘,当然,能活到现在肯定本事不小。我上下打量她,确定拾叁没有攻击性,把伍推出去。
“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一开始伍表现得茫然无措,求助似地看向我,对上我鼓励的眼神之后,深吸一口气,向拾叁道:“你好,我是伍号,你也可以叫我何大壮,身后这些是我的队友,壹、玖、□□。”
拾叁微露诧异,没想到伍如此郑重,眼中浮现出不易查觉的真诚。
“我有一个想法,可以避免自相残杀。”
拾叁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肆也看过来。
被两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伍忽然气质一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像是从旧皮囊里破茧而出的灵魂绽放出熠熠光彩。
这样的伍让我回忆起沙滩上刚苏醒时的少年,眼睛里有光、有自信,自打反抗刺客组织离开大逃杀的提议被否定后,整个人就黯淡下去,我很少再见他绽放光彩。
李长龚的死加快灵魂黯淡的进程,我几乎要忘记伍也曾是被我欣赏过的人。
而现在,重拾起初衷后,伍变得比一开始更为夺目。
“我们可以团结在一起,离开大逃杀。”
拾叁沉默,礼节式的微笑淡下去,但并未转身离开。面无表情的肆看不出想法,只是幽深的绿眼睛微微闪烁。
“我不认为刺客组织无法抗衡,时至今日,你们能发现,参与大逃杀的选手不同寻常,大家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我们本应前途光明,未来璀璨。”
伍抬起头颅,声音沉静而坚定,目光却如同炬火,燃烧着最温暖明亮的光,“可这一切却被大逃杀葬送。就在不久前,我的朋友永远闭上眼睛,他托付我们去见见他的家人,向他们道一声平安……十二个类似的情景发生在岛上各个角落,代表十二条生命逝去,十二颗星星陨落。”
“身在大逃杀中,我们真的为各自而战吗?即使活到最后,我们还会是自己吗?我们在外是天之骄子,是自己、家人、门派的骄傲,将这样的我们放入瓮中自相残杀,与折辱有何区别?”
伍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手,做出拥抱的姿势,扬起云开日出般的笑容:“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们也一样。如今内力解封,刺客组织并非不可战胜,与其坐以待毙,争得你死我活,不如合力抵御,搏一个逃生机会。”
“如果一定要流血,我定当冲在第一位,悍然赴死。”
鸦雀无声。
气氛沉默许久,只有陆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和把玩匕首的声响。
“很伟大的想法。”拾叁赞叹道,搭在肩头的麻花辫随她鼓掌的动作滑落下去,“小女……有幸加入。”
肆依旧一副毫无波澜的死人脸,耷拉面孔静静看着伍,什么也没说。
“欢迎加入我们。”
我抱臂站在一旁,不算慷慨激昂却深入人心的话在耳边久久不散,伍的演讲效果出乎意料,令我产生出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欣慰。
平心而论,我赞成伍的想法,非常乐意给那位恶劣的刺客首领添堵。假如没有一个前提,我真的会帮他——
我是刺客首领的女儿,是最有望成为下一代首领的孩子。
而我,需要这个首领位置。
更何况,我无路可退,也无枝可依。
离开大逃杀,离开孤岛,伍他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我什么也没有。
所以啊,很多时候,真羡慕你们。伍大部分都说对了,只有一小部分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光辉未来的。
我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大逃杀。
肆和拾叁入队后,起初只有四人的队伍愈加壮大,接下来只需说服拾加入我们,就有了初步对抗刺客组织的资格。
拾很好找,她修炼的霜天剑法需要常年待在高寒处,没什么比中心高山更合适的了。爬上山顶,或许就能见到那位剑客。
至于柒,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不看好伍,或者说不看好这种想法本身。聪明的狼崽子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否发现什么。
队伍人虽多,但习武之人步伐轻快,从山脚到半山腰只用了半个时辰,我们吃完午餐继续赶路,气候因海拔抬升逐渐严寒。快到山顶的时候脚下已是白茫茫一片,纵目望去,所见皆白。
幸好今天是阴天,不然迟早患上雪盲症。心里想着,我摆弄下面具,戴得更紧实些。
肆背着沉重的棺椁在雪地上如履平地,踏雪无痕,间接判断出内力深厚。出乎意料的是,看似轻盈的拾叁身后带出一串脚印,细看去脚印里积了层薄水,转眼间冻结成霜。
雪不会无缘无故融化成水,唯一的解释只有拾叁的能力跟水有关,换句话说,来自云梦乡的她修习与水相关的功法。
阴云沉甸甸地压在空中,形成一层厚重灰布遮住太阳,恰到好处地让眼睛免受雪光折磨。白雪皑皑的山顶几乎没有植物,穷极目力才能望见远处悬崖峭壁边横生的松柏。
如此开阔的地界,除了环境恶劣点,不施为一种景观。
“拾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陆搓搓手臂的鸡皮疙瘩,除开气温原因,他不喜欢没有阴影覆盖的开阔地方,不利于实力发挥。
话音刚落没多久,视野边缘撞进一抹鲜亮的红,我们注意力随之吸引去,白发白衣的剑客如同雪原中最干净的一捧新雪,颈间飞扬的梅红则是天地间仅有的艳色。
白发剑客视线一瞥,轻飘飘地扫过我们六人,手指搭在腰侧剑柄上,剑鞘系着的玉佩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目光扫过我的面具时,她仿佛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眼中蓦然迸发恨焰,清冷的脸上露出堪称狰狞的表情。眨眼间人影一晃,下一秒剑客闪现到我身前,衣袍猎猎白剑高举,迎面就将劈下!
铮——
陆反应极快,一剑一匕首架在我面前互不相让,作为漩涡中心,我眼睛都没眨一下,通过白兔面具镂空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拾。
白发剑客身躯微微颤抖,极力忍耐情绪,字句克制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落在人耳里犹如地狱里爬出来一般毛骨悚然。
“面具……你和兔是什么关系?”短短一句话耗费了她所有理智,拾爆发出一阵大力重重压下陆,居然将天字辈第六暂时压制住。她歇斯里地地朝我吼道:“他是你的谁?!”
啊。
我抬手摸上面具,莫名其妙很想笑。
原谅我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下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能将这样高冷美丽的高山剑客逼至失态,天壹哥,真不愧是你,大渣男。
我把一刹那不着调的想法甩出脑海,拾很明显是天壹的仇人,而且是被破大防的仇人,光看到副面具就暴怒到失去理智,大抵是家破人亡之类的大仇。
和五岁的我多么相似啊。
“等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伍分开陆和拾,拾死死盯着兔脸面具,胸口剧烈起伏,但还是分出眼神给他,“壹的面具是从空投物资里捡来的,和兔没有关系。”
陆瞥了眼伍,古怪地笑起来。
霜天剑客的愤怒戛然而止,“这样么?抱……”
事情本应该以“对不起,误会你了——没关系,我原谅你”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对话为结束语,可我不知怎么一阵脑抽,不客气地打断拾。
“你没说错。”我摘下面具,露出自己的脸孔,“我是他的妹妹。”
我忽然明白那股不明不白的冲动自何而来了,从天壹教我拾起匕首那天起,我就放下仇恨,把他视作亲人。
天壹啊,你可把我害惨了。人都死了,还欠下一屁股债让我偿还,这不是存心在我面前刷存在感呢?
我本以为她会说“早知道之前就该杀了你”,可女剑客比我想象中爱憎分明得多,她握剑的手松了又紧,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茫然与仇恨混杂,犹豫占了多数——最终放下长剑,努力平复心情跟我聊起来。
“他在哪?”
“死了。”
“谁杀的?”
我微笑着戴上面具,借此掩盖眼底的某些情绪。
“我杀的。”
不知谁倒吸一口凉气,拾猛地举起剑对准我鼻尖,伍为此差点拔刀,好在剑客理智尚存,红着眼咬牙切齿瞪我半晌,恨恨地朝无人处挥出一剑。
那可真是漂亮的一剑,裹挟着跌宕起伏的情绪,将爱恨情仇注入其中,挥出的瞬间仿佛漫天飘雪,每片雪花都是一滴泪。
月牙形的剑气蔓延到很远很远,在雪面上留下深寒入骨的冰痕,一眼望不见尽头。剑客表情很平静,剑气却如绵延的恨,既深又远。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自称他的妹妹。”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杀死他。
道理我当然明白,但事实无可争辩。于是我沉默地凝望她,没有为天壹争辩,也没有询问仇名。
拾不再看我,转头问伍:“你们找我做什么?”
伍说出来意,拾面无波澜地听着,听完后点点头,指着我说:“让我和她切磋一番,我再考虑加入。”
伍皱起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走上前去的身影堵回喉咙,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化为一句关切。
“注意安全。”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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