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课说道
早课，乃是村里每天老人们，给晚辈们解惑授道之用。
不管是青年，还是壮年，在这里都只是学生而已。吸收前辈经验、教导，进而领悟自己的道，自己的路，这是一种传承，也是一种道果循环。
只不过，对很多村民而言，这早课实在是一种难耐的折磨。
大道，不可说，不可名，似处处都在，又好像一点也无。對于桃花源这些还没悟道的村民而言，就如无字天书一般，便是最仔细，最有耐心的人，也至多只能坚持一杯茶的功夫而已。
是故，每日只要上这晦涩莫名的早课，一个个人都没有往日龙精虎猛的精气神，蔫了下来，只觉得世上最痛苦的事实在莫过于此了。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每每离开时皆带着昏沉沉的脑袋，这让他们对早课退避三分还来不及。
若不是不敢忤逆老人们的意思，怕是根本没一人会来了。
老人们对此，每每也只能摇头苦笑，无可奈何。若非条件限制，他们也实在不愿采取如此填鸭子般，效果再差不过的教育方式。
毕竟，他们也是这般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其中的弊端。但，怎奈桃花源的条件就是如此，根本用不了灌顶布道那般神奇、奢侈的传道方式。
所以，他们也就只能像他们的长辈一样，如此坚持下去，办下去，期待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这一次，这早课又迎来了新的一批人，便是江小鱼这般刚刚点完祖灯的幼苗们。
孩子们来的时候，带着天性的好奇、兴奋，还分外不解父辈们解气，幸灾乐祸般的眼神。然而，仅仅数十息的功夫，他们就反应过来了。
个个皱着眉头，呲牙咧嘴，魂都不在了般的模样，就像是在接受什么最难受不过的惩罚一样。
到最后，私底下互相传递的小眼神，终于变成了按捺不住的质疑。
“村长爷爷，这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实在复杂难学，简直就是无字天书。这太浪费了功夫，还不如让我们抓紧时间，多练几把子气力，领悟几遍先祖传下的功法呢。”
“就是啊，还不如阿爸教我的拳脚有用呢。”
孩子们都是苦瓜脸，很抵触。
“你们这些瓜娃子，真是不晓事理。这些都是，我等先祖所创之道，蕴含天地至理，有大威能。有道是，‘练功不修道，一生一场空’。修士若是悟不着，寻不到，自己的道，自己的路，那功力再强，也不过是让他可以欺负欺负无知愚民，做一头可以活万年的老畜生，老王八而已，根本寻摸不着世间巅峰的任何一丝味。你們真当，‘朝闻道，夕可死矣！’这句话，只是说说的吗？”老村长恨铁不成钢，气得大白胡子都颤颤抖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训着他们。
老村长这一番话，让一众孩子们低下了头颅，气氛瞬间有些沉默。
这也并非全是他们之错。好动爱玩是他们的天性使然，学道一途，与他们而言实在是鼓噪无味，如嚼枯木，连一般性情稳重的成年人也熬不住，更何况他们，也难怪他们抵触。
而且，跟他们比起来，大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出气都不敢大声。这其中固然有不敢触老村长的眉头的原因在，但更多的，则是为自己的不长进羞愧不堪。
“村长爷爷，你们学会了吗？”在一片沉默中，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孩子打破沉默，出声问道。
“学会？如何敢说学会？我等刻苦钻研了半辈子，如今也只能依瓢画葫芦罢了。”孩子的这个问题，让老村长生出无限感慨。不修道不知道求道之路，何其艰辛。蹉跎一生，无甚所得者亦是甚众，十中八九。
若非如此，桃花源也绝非如今光景。
如今，老村长等人也知自己等人，于道之途，已是要走到了尽头。今生如若没有大机缘的话，再难有寸进的可能。
是故，他们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些孩子们的身上。他们希望这些孩子们，可以走出人杰，重现先祖的光辉。这样他们大寿尽时，也可含笑去见各位先祖了。
“好了，不说了。早课继续。”
“我族之道，不敬天，不奉地。不礼神魔，亦不惧鬼怪。以强自身为根本，纳天地精华，悟三千大道，超脱一切。不受凡俗羁绊，潇洒随心，任由本心。不为正，亦非邪，世事黑白皆在己心。尔等切记，此为我族道之源。若无此心，不得我族大道。……..”
孩子们刚开始，还可勉强一听。到最后，内容实在是鼓噪难解。大多都坚持不了，已是不停地点头，在打瞌睡了。
说完的老村长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能是无奈地摇头。他并不想责怪孩子，当初他也是这样。修道，修道，其实修的就是机缘，心性，天资以及气运。但凡有缺，一生成就有限。
是故，修道一途，门槛极高，大成者俱是万中无一。
“咦，小鱼儿呢？”
由于心情一直不快的缘故，直到早课即将结束，老村长这才猛然想起怎么没见到自家那条小鱼儿了。他最清楚小鱼儿的脾性，按理说早就应该闹了个天翻地覆才对，哪像如今这般安静。
“噗呲~~~”
“呵呵呵.....”
幸灾乐祸的低声轻笑，陡然在正在和周公女儿玩羞羞的江小鱼身边响起。周围小伙伴的眼神，皆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恨，这叫嫉妒。
看你接下来怎么睡，让你睡得这么香，就等着挨训吧！
顺着这轻笑声一看，老村长很轻易地在孩子丛中发现了陡然矮了一大截的江小鱼。只见他双耳塞着粗布，低俯着身子，睡得那叫一个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条长长的晶莹，刺溜刺溜的。
一般人生气叫发火，老实人生气那就叫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小兔崽子！我叫你睡！！”
待走到江小鱼身前，老村长已是气得胡子抖动，脸色灰灰。由于，江小鱼的身体素质已是大大改善，所以他此时也是真真下得去手。
“啪！”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江小鱼的脑袋就已经和地面实打实地做了一次接触，跟脆瓢一样，掷地有声。
“诶呦！”
“哈哈哈....”
伴随着江小鱼的痛呼声，巨大的笑声也同时响彻天际。所有人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甜，看到将江小鱼这么疼，他们就放心了。
你该啊！
在刚刚，他们心里可真不知道多妒嫉，将老村长的责罚一觉睡过的江小鱼。
“小石头，你们不讲义气，给我等....”
没等这句话说完，一醒来就跟只猢狲一样，抱着脑袋跳脚的他终于回过神来，怎么跟小伙伴算账，可不是他现在的头等要务，眼前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老村长才是。
我的课就这么让你听不进去吗？你个不争气的小崽子！
向来最是聪慧、机敏不过的江小鱼，一眼就将老村长怒视的眼神给看了个通透。不过，同样将老村长的脾性摸了个里外通透的他也不急，十分老练地先露了个笑脸，气势上一点不弱。
根据他以往“对敌斗争”的经验，在这种时候，气势一定不能弱，也不能腆着笑脸讨好，那样的话，结局一定非常惨。如何义正言辞的辩解，才是正解。
“老头，你干嘛啊？大动肝火的，打扰了我悟道，不知道机缘难得啊！”
倒打一耙，胆子狗肥啊，高！实在是高！！
无视了小石等人戏谑、好笑的神情和大拇指，江小鱼面色红润，嘴角含笑，让人如沐春风。却又感觉，含有深意，高深莫测，耐人寻思，好一副气定神闲，得道高人的派头。
此时，即便是在场的大人们也都不禁莞尔一笑，津津有味地打量了起来，心说不愧是桃花源排名第一的开心果啊。
难道这小鱼儿真的摸到窍门了？
在场的，除了老村长这个大老实人，恐怕也没谁会如此想了。
不过，到底是吃的亏多了，有经验了，老村长狐疑地接着问道：“哦，是吗？！那你说说你都悟到了些什么？”
“自由啊！信奉本心，不假他物的自由啊！”江小鱼面色淡然，话说得那叫一个底气十足。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在心里，他却在催眠自己。
这是真话，真话，..............
“哈哈哈哈.......”
“如果是这，那我们也悟到了，这道法自然啊.....”
“坚定本心，原来是这样啊.....”
且不提老村长如何反应，反正想看江小鱼继续残下去的小伙伴们是立即开始拆台，场面一时间混乱、哄闹起来。
你们给我等着，给我等着！我玩不死你们......咳咳，不对，我是得道高人，我是得道高人........
有老村长在前，江小鱼暂时也不敢放肆，继续强撑着气势，面对老村长质疑的眼神，一点也不敢放松，深怕泄气、露相。
与此同时，他灵活的脑瓜飞快转动，准备老村长接下来的盘问。
“那信奉本心的自由，又是何物啊？”老村长狐疑着继续发问，想谈情究竟。
这一下，江小鱼还真被难到了。
老村长的早课，他最多也就听了三句，还因为一睡又忘掉了一句半。对这些晦涩难懂的道道，他根本不感兴趣。
要往深里说的话，他难懂什么啊，他根本就没想。
不管了，要死就死吧！到了明天，我小鱼儿又是一条好汉！
眼看着老村长较重的狐疑神色，周围小伙伴更加浓郁的戏谑，江小鱼一咬牙，随口说道：“是心态啊。”
“像我这样，想睡就睡，想躺就躺的心态啊。”
“不然，还是什么。”
霎时间，小孩哄笑，大人或迷茫，或莞尔，或若有所思。
而老人们，则呆立当场。
那老村长呢？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因为他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起码，在此刻，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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