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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玉陨


子烟看着子宁默默地扒着米饭,想起今日她求陶姑姑之事“:你母亲如何了,没事了吧?”

        子宁顿了顿“:被打了十几板子,上了药,这会估计还在床上躺着呢……”

        子烟听了有些担忧“:没叫大夫看看么,这躺着如何能好?”

        这时子清说话了“:有药就该谢天谢地了,如何还能奢望找个大夫。我们浣衣局自来也没听说过哪个宫女生了病能叫大夫的。”

        “那如何办?难道眼睁睁地等死?”子烟瞪大了眼睛,这地方一点人性也没有么。

        “能熬过去就算命大,熬不过去的,裹了草席子扔到乱坟岗去,或是随处找块废地埋了,根本就无人管的。夏日里有些地方草儿长得极其茂盛的,没准下面就埋了尸骨。”

        两人一听打了个颤栗,连心肝儿都揪了起来。

        子宁放下了碗筷,听了子清说的话,肚子里一阵翻滚,一口饭也吃不下了。

        子烟看着眼前还没动筷的饭菜,愁得皱了脸。她伸出双手在微暗的烛光下照着,两只手,十根手指肿得厉害,都发紫发黑了,碰到就疼,不碰又奇痒难耐。

        子宁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她的手还要严重些,之前有多细嫩现在就有多严重。手指肿了不说,有些地方破皮流了脓,指甲盖被水泡着已经发白发软,一不小心就感觉会折断,原本细腻光滑的一双手,现今却十分恐怖,任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会有这样的一双手。

        子清叹了口气,她也算是这里的老人了,她的手又干又糙,手掌上生了厚厚一层老茧,长年累月地在水里浸泡着,皮肤早已又干又皱。

        “明日我去帮你们要些生姜来,在生冻疮的地方擦擦,多少能好得快些。”

        子清看着冰冰冷冷的,其实还是心善的。

        幸好这世间还有好人,没有被长期暗无天日的折磨变了心性。

        子宁回了自己的床铺,床边的小窗纸被风刮得呼呼作响。她翻了翻被子,在床尾的垫铺子上扯下了两指宽的布头,拿来小绣针往木窗框上一钉,好歹挡住了寒风。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她现在穿的还是之前宫女留下的旧衣裳,里面的棉絮已经被洗得薄厚不均,坑坑洼洼,根本难以御寒,袖口也都褪了色,起了毛边。

        今早起来,洒过水的地上就已经结了薄冰,也不知明日会不会下雪,若下了雪,这洗衣的活更加折磨人,这双手她也别想要了。

        子宁躺在床上,今晚的被窝半天都热不起来。她本就体寒,以往这个时候,流韵轩内早已烧起了地龙,用起了银碳,撩开棉帘子,进屋就一阵暖意。如今这间下房内,四壁冰冷,阵阵寒意袭人,她连外衣都没脱,外面又裹了两床薄薄发黄的棉絮,只露了鼻子和眼睛在外头,连耳朵都拉了被角裹起来,明日还得打热水泡脚才行。

        也不知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晚上睡得冷不冷。她走时母亲是趴着的,被打成这样,至少还得趴个四五日,好在屋里还有个雯儿,改日必定得好好道谢才行呢。想起来自己的背,也是隐隐作痛,好在打他的小太监收了五六分力,不然她估计也爬不起来。

        许是子宁今日实在累极了,闭上眼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外头就有婆子来叫起了。

        子宁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睡了一夜脚还是凉的。起来时浑身酸痛,背都挺不直,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挨了几板子,这会儿才真正感受到痛苦的滋味儿。

        倒了热水,本想净脸,刚将手伸进盆里,整个人就跳了起来。手上流脓结痂,遇冷遇热都钻心刺骨地疼。

        外头来了小宫女,说是来送衣裳的。宫里有规制,十品的粗使宫女,每月都有两身衣裳,即使是做苦力,但在穿着这上面,各个管事是不会克扣的,宫女穿的都是脸面,各宫的丫鬟来来去去的,都能看到,若谁穿得不得体了,上头主子怪罪下来,最先领罚的就是各院的管事姑姑。

        当今的皇后娘娘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打扮,后宫的宫女穿着多是素色淡雅的。春夏里清一色的浅绿裙装,看着清新怡人,头上的饰物也不许胡乱戴,银玉钗子只有那些五品以上的女官和主子的贴身丫鬟能戴,主子娘娘喜欢花,一些爱美的小宫女最多也只能在头上簪一朵绒布花,大红大白大绿都是不允许的,谁犯了规矩就要挨板子。秋冬日里便全是深赭色的衣裤,里头两件棉布衫,一件襦袄,外头再套一件厚袄子,若天再冷些,下了大雪,厚袄子外头就再加一件厚厚的棉夹袄,裤子也是厚厚裹了三层。

        挨冻了两天,终于换上了身暖和的棉袄子,子宁将自己裹得圆圆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

        不过冷是不冷了,行动却有些笨拙。

        她这双手也算真毁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好,有些结痂的地方泡了水又烂了,开始流脓起来。

        她本打算早点洗完衣裳去针线房看看母亲的,看这样子未必能洗得完了。

        到了夜里吃饭的时候,子宁的手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夹起米饭就落了一桌。

        “子宁子烟,快拿这擦擦手把,姑姑叫我替你拿来的。”

        子清手上是块生姜,在炭火便煨热了,用刀子切了两半,她们一人一半。

        子宁接过姜块,往手上擦。手指没破皮的地方还好,痛痒的地方擦了姜汁舒服多了,可有些地方破了皮,姜汁一浸到,辣痛辣痛的,十分难忍。

        正待子宁细细地用姜块擦着手,外头啪啪啪,突然有人来敲门了“:子宁在屋里么,出事了,快开开门。”

        是雯儿的声音,子宁一惊,赶忙起身,随手将姜块往桌几上一扔,姜块就滚落到了地上,被她一脚给踩烂了。

        待门一开,子宁还未问出口,就看见雯儿满脸带泪,子宁的心就开始往下沉。

        “你快去看看你母亲把,若是再迟了,恐怕连最后一眼都看不上啦……”

        子宁打了个趔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随即甩了门就奋力跑出院去。

        “子宁!你可别激动,惹了春姑姑可就没命啦!”雯儿赶紧追了上去,院里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落钥的,子宁她这般状况必然要惹来大祸。

        子宁边跑边哭,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若真是春姑姑干的恶事,她拼了命也要为母亲报仇的。

        子宁冲进了院子,看门的小太监被她一把撞倒在地,“:你个小贱婢,赶紧给我站住!敢在这个院里撒野,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雯儿好不容易赶到了,就听到守门小太监在破口大骂,“:公公息怒,是春姑姑命她来的,恐是怕慢了出事,遂急了些……”

        小太监打量着,也不是个好说话的“:真是春姑姑叫的?你可别框我。走,和我去春姑姑那问个清楚。”

        雯儿这下可慌了,她是趁着守门的太监换班偷偷跑出去的,哪里是春姑姑的命令,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还不被褪层皮啊。“:春姑姑已经歇下了,我可不敢去扰她,不然轻则罚跪,重则打板子。公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姑娘年轻不懂事,就饶了这一回吧。”

        看门的小林子也没真想领了人往春姑姑跟头去,一听雯儿服了软,就顺着台阶下了“:你们这些小妮子,迟早要受罚,若今后再这么莽莽撞撞,我定饶不了你们!”

        “是是是,下次再也不敢了。”雯儿哈了哈腰。

        小林子还没说上话,雯儿一溜烟就跑了,气得他唾了一口,连这些小蹄子都欺负到他头上了。

        雯儿进了屋,就看到子宁扑在床沿哭得悲痛欲绝。

        两个小太监拉了几次都拉不起来,倒也真是奇怪,看着小小一个人儿,劲儿竟然这么大。

        “姑娘,若你再不让我们将尸首抬出去,等会这院里落了钥,大体就送不出去,这死人是不能在院里过夜的,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苦头。”

        子宁这会哪还听得进去太监说的话,紧紧抓着盖在母亲脸上的粗麻布,哭得伤心。她就不信母亲就这么去了,当时在狱中的时候,母亲还劝着老太太要有念想,如今却是自己想不开了,她倒是去得无忧无恼了,却留了在世人独自煎熬。

        “你骗人,你说你素来是最疼我的了,你怎能忍心留我一人,前头的路风雨未知,您怎就能放心弃我而去!你怎么能丢下宁儿了呢……你骗人……”

        雯儿见子宁哭得愈发没理智了,扯着杨氏身上的白布就是不放。只要有人上前拉她,就对着别人的胳膊狠狠咬下去,气得两个太监就想甩手出去找人。再这样哭下去定会出事的。

        “两位公公行行好,可怜可怜她吧,可别去叫人了,若让春姑姑知道,我们定没好果子吃的。你们帮我把她抓住了,我去拿布绳来,你们再赶紧把尸首抬走。”

        子宁一听雯儿这话发红了眼“:谁都不许碰我母亲!亏我还万分感激你,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和她们都一样!”子宁将被子抓得更紧些,谁上来就抓谁,手上伤口流了血也毫不在乎。

        雯儿急了,赶紧冲着那两个小太监使了使眼色,打着口语“:快,快。”

        她到她的床铺子地下一摸,掏出一根布腰绳来。

        两个太监身板也小,面对疯狂激动的子宁根本就控制不住,她的手臂胡乱挥着,根本不让人靠近。

        雯儿也急了眼,冲上前往子宁的腰上死死一抱,“:快呀,快把椅子拉过来!”

        太监赶紧把椅子向前一递,就作势将子宁奋力压在椅子上,雯儿松开手抽出身来,直接趴在了子宁身上,准备捆了她的手。

        “雯儿你干嘛!你为何帮着那些坏人来害我!”子宁挣扎着,一只手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劲,挣脱了小太监的禁锢,往前一挥,雯儿脸上就被抓出了一道血印子。

        子宁一愣,又开始挣扎起来。太监见状赶忙将另一只手也死死压牢了。

        好不容易将人控制住了,将她反手往椅背上用腰绳子一捆,终于消停了些。

        子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无法接受母亲永远离她而去的事实,或许再等等,再等等母亲就醒过来了……

        “我下午进屋时,你母亲就吊在房梁上,当时就已经不行了,姑姑不让人声张,说杨氏上吊是大罪,我好不容易偷偷去叫了你来,你却这般,你可是不要命了?”雯儿见子宁稍稍平静了一点,蹲下来苦口婆心安慰道。

        “母亲都不在了,留了条贱命干嘛……”

        “你,”雯儿被气着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呢。你想想,若是连你也去了,今后清明祭日,谁給你母亲烧香祭奠?你想她成孤魂野鬼不成。”

        子宁听了也没说话了,就只顾着独自流泪。

        两个太监趁着机会,赶紧就将尸体给抬出去了,外头早已打了更,动作快些没准还能出的去。

        两人刚出去,就碰到了来人。

        “这般吵吵闹闹的还有没有规矩了!叫你们收拾尸,怎么还在这里!”

        是春姑姑!

        “小的,小的……”

        两个小太监都吓了尿,也不知怎么办。

        “有个小宫女不让我们抬,奴才根本就抓不住……”

        “你们是死人吗,两个人还控制不住一个小丫头?到底是谁,真是胆大包天了!”

        说着就带着另两个宫女往屋里去。

        小太监吓的腿软,好在姑姑不追究了,抬了人就赶紧往外头去。

        雯儿见春姑姑带了人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求姑姑开恩,子宁死了亲娘,难免冲动了些,请姑姑可怜可怜她吧。”

        春姑姑眯了眼“: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私自出院,招来外人,冲撞门房,你可真是胆子不小啊”

        雯儿一惊,这回死定了。

        “来人,将这两个贱婢绑了,都扔到柴房去,明日再作处理。”

        春姑姑说完就甩了手出去了。

        罗钰进门就冷笑道“:瞧你,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了吧。”

        “呸,定是你个卑鄙小人又去告密了吧,你都进浣衣局了,还不积点德呢。”

        “我怎么样了?有你惨么?你还是想想明日姑姑会怎么罚你把。”

        “你!”待雯儿还要骂人,就被另外两名宫女堵了嘴,和子宁一起被拉去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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