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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说出来了!


  南京城文坛现在热度最高的话题当然是南直隶乡试,但也并不意味着其他话题就没人说了。

  比如这在南京本地文人中,突然流行起一个话头,去年异军突起的金陵小学生,被文征明戏称为江东小霸王的那个人,要向府尹二公子江存义服软道歉!

  这个消息还是江存义本人有意散布的,还为此组织聚会邀请宾客。

  很多本地文人都不敢相信,想想小学生去年那般单挑青溪社的气势,又听说在县衙正当权,怎么可能像是个低三下四的主儿。

  但只要再说一句,小学生正准备参加府试,众人便立刻理解了。

  反正听者心态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感到惋惜的,有觉得小学生不过如此,最终还是要泯然众人的。

  到了四月初六这天,华灯初上,是约定见面赔罪的日子。江二爷包下了太白楼第二层,设了二三十席位。

  接受邀请来看热闹的人,基本都是年龄相近的一代人。至于·年老者,大都对这种小年轻扎堆起哄式的聚会没多大兴趣。

  比较特殊的就是文坛老盟主顾璘,能放得下架子到场,与年轻人打成一片,不愧是金陵文坛共尊的老盟主。

  客人都来齐了,主人家江二爷在冯美人的作陪下,都敬完酒了,但主要人物小学生还没出现。

  不过大家并不着急,同样也很理解某位小学生的心情,这么难堪的场合,谁也没心情早早就来啊。

  果然又等了一会儿,便听到楼梯响动,有两人边说着话,边上楼来。

  有个少年嗓音说:“我今日赴鸿门宴,你又何必跟着前来?”

  另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说:“世人皆知你我一体,理当同进同退。”

  少年嗓音叹口气道:“你这又何苦!”

  女子声音又道:“君若受辱,奴家别无所能,唯有一起受辱罢了!”

  说着说着,这两人在楼梯口现身。其中一个是玄素布衣少年,赫然正是从去年起名声鹊起,近日又中了县试案首的金陵小学生。

  另一个人则让不少人很意外,居然是名花榜美人王怜卿,秦淮四大之下的第一人。

  按道理说,王怜卿伴随小学生出现不稀奇,都知道这俩是搭伙的伴儿。

  但此时的王怜卿却不复往常华丽风格,浑身上下近乎缟素,头上也只简简单单挽了个髻儿,怀里还抱着一把琴。

  不知为什么,在座里突然很多人羡慕起小学生,前来立正挨打,还有美人追随到底。这王怜卿虽为风尘女,也真是有古人之风!

  只有最外围靠窗户地方还有空余席位,秦德威将王怜卿送到席位上,然后转身往中间走了几步,对着主人家江二爷拱了拱手,算是打个招呼。

  瞬间场内就安静了,全都等着看小学生和江二爷之间如何开始。

  秦德威却又惊诧的看着顾老先生,问道:“东桥公啊,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顾老先生捻须而笑:“老夫忝长几岁,来看看能否做个和事佬。”

  江存义不满的打断了两人对话,今天他才是主角!“前几日吉山来传话,说你这小学生有些话想对在下说,为何今日又姗姗来迟,这是什么礼数?”

  秦德威很谦卑的深深躬腰作揖,口中道:“在下先前对江朋友多有冒犯之处,今日特来谢罪!”

  席间哗然,没想到这不可一世的小学生居然真会认错赔礼!而且如此干脆利落,没有给自己留任何脸面!

  不知已经被小学生几杀的王逢元百感交集,一时间尽产生了些许不真实的梦幻感。眼前这个小学生是假的,还是去年那个天资纵横的小学生是假的?

  然后就听到小学生继续说:“在下别无所求,只恳请江朋友放过忠义之后,不要在追索加罪了!”

  王逢元:“......”踏马的,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忠义之后?江二爷对这个词很敏感,就是有点懵,这跟忠义之后有什么关系?

  记性好的人已经想起来了,去年据说这位江二公子为了抢夺宅院,打砸了什么忠义之后的寄身之所,还把人吓得连夜逃出南京。

  莫非小学生今天卑躬屈膝的赔礼认罪,还是为了维护忠义之后?

  又见秦德威继续苦苦哀求说:“这忠义之后已经回到南京,即将参加府试!江朋友不要因为在下而迁怒,还请高抬贵手,饶过这忠义之后吧!”

  你踏马的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栽赃的?江存义立刻大喝一声:“休要胡乱血口喷人!断然无此事!”

  秦德威疑惑地说:“阁下当真没有报复忠义之后的心思?”

  这个问题上,江二爷绝对不会犯糊涂,斩钉截铁的答复:“绝对没有!”

  “这个在下是相信的。”秦德威点点头,“毕竟你也只是个衙内而已,身上又无一官半职,哪有能力继续报复别人。”

  这话说的似乎不对,但似乎又对,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众人心里都明白,但嘴上却都说不清楚。

  江二公子他确实没有一官半职,但他有个当府尹的爹啊!但嘴上又不好公开明说。

  江二爷愣了愣,然后嘿嘿笑了几声说:“你所言不错,在下确实没有这个能力,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然后江二爷只觉得今天的节奏不太对,又说回正题:“闲话休提!别忘了你今天是干什么来的!”

  秦德威便回应说:“在下事先说过,今日是向江朋友道歉来的,但方才也已经赔过礼了。”

  这赔礼与想象中的赔礼,是一回事吗?江二爷大怒道:“你今天就是消遣人来的?”

  秦德威仿佛恍然大悟:“莫非江朋友以为,在下会为了自己向你赔罪?”

  旁边别人都想说,不只江存义这样想的,他们全都是这样想的!

  秦德威又问道:“凡事都逃不出一个天理人心,敢问在下做错了什么?需要向你道歉?”

  这个问题,江存义答不上来,本来也不需要回答。

  有些话不好公开宣之于口,弱小就是错,除非你踏马的府试不想过了,不然你就该道歉!

  “既然江朋友不便明说,那在下就替阁下说了吧!”秦德威不屑地说:“是不是在下若不肯向江朋友低头赔罪,那府试就别想过考?”

  江存义阴沉沉的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臆想的,本人从来没有如此说过。”

  其实江二爷心里有一点点的迷茫,秦德威说这些话,是真踏马的豁出去不想过府试了?如果他不想过府试,那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信,秦德威这样追求功名之人,真敢放弃府试!别说以后还有机会,一个府尹必须有办法,让他十年八年不能参加考试!

  秦德威厉声喝问道:“在下乃是县案首,你府试胆敢将在下刷下去?”

  众人顿时只觉得,小学生这句话太天真了。

  江存义“哈哈”的仰天大笑,笑而不语。他才不会傻得明说出来,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德威也冷笑道:“在下是县案首,任是谁在这里,也敢说一声必定应该过府试。

  但江朋友却语焉不详,不敢包准,看来是肯定过不了府试?但凡有异常,其实就是不公!”

  在江存义旁边作陪的冯双双这时候开了口,貌似打圆场说:“秦小兄弟是个才子,义二爷不要为难他了,让他给奴家写个诗词,然后义二爷您也消消气,然后再说话。”

  她很知道,无论秦德威如何表现,但府试肯定是不会过的。但眼下这场面上,秦德威词锋太厉害,江二公子有点抵不住,所以就出面帮着缓和一下。

  而且众所周知,小学生迄今为止,给美人写的诗词都是送王怜卿的,能从王怜卿那里挖点墙角也是赚了。

  江存义故作豪爽的说:“既然美人发了话,那就请秦小哥儿为美人作首诗词,反正这也是你最擅长的。我就当是赔罪了!”

  “在下这里确实有首极合适的。”秦德威露出莫名的笑容,然后开口吟道:“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敏感的人只听这开头两句,就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嘲讽味道,以及抑郁不平之气。

  然后只见小学生抬手指着江存义吟出了下面一句:“高第狎客操全算”,又指向冯双双,继续吟道:“团扇才人踞上游!”

  如果刚才还是暗讽,那么现在就是指向性非常强的明嘲了!

  “混账东西!”江存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秦德威又收回了手指头,负手而立,继续吟道:“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文字狱,众人结合当前情况,自然而然的就理解到府试上面去了。

  府试想把县案首刷掉,肯定会从字里行间挑出些错处,这比喻为文字狱也勉强过得去。

  江存义大喝道:“你住口!”

  秦德威快速把最后两句吐了出来:“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然后又解读了一句:“在下并非只为自己而鸣,乃是对所有遭遇不公之人而鸣!”

  众人只觉得此诗韵味悠长,隐喻很多,精妙非常。

  似乎是吐槽当下,又是纵穿青史,似乎是控诉诗家自身处境,又像是古往今来广大不得意读书人的共鸣。

  还是那句话,这踏马的就不像是一个十三岁小学生所能作出来的!

  而且如果某些权贵因为这首诗真的迁怒小学生,那岂不真成了文字狱?

  这诗要传开,名声上可就不好了吗,江存义有点急了,怒斥道:“秦德威!你胆敢在此小题大做!若觉府试有不公,大可投书朝廷,自有公论!”

  秦德威反驳道:“科举不公,如何就是小题大做!”

  江存义也还击说:“什么科举不公,听起来简直笑话!只区区一个府试而已,家父京兆尹乃朝廷所命,全权操持府试,取舍自有章法,容不得你这考生说三道四!”

  他说出来了,他说出来了,他终于把他那个当应天府尹的爹说出来了!

  秦德威突然平静下来,淡淡的说:“谁在说府试了?听说京兆尹是默认的直隶乡试提调官,府试都疑似不公的人,何以提调乡试啊?人心如何服气啊?”

  静默看了半天的王逢元突然产生幻觉,卧了个槽,小学生瞬间露出了真正的獠牙!其实这小学生扯了半天,就是逼江二公子自己说出他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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