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煮泉论器品蒙顶茶

　　牡丹会这日，京城不少上品级官员和大部分勋贵家中的妙龄闺女，除了待嫁许嫁的，因嫡庶区别家中未许来的，风俗不宜出门的，其余各府都有代表过来。

　　众小千金一到琼苑，就被迎入提前分好的各个厅内，各自带的牡丹花也被安设在专门的矮桌上，成排置于窗下，插上写好的木签，供人观赏。琼苑主要的七八处敞厅阁室皆以宽阔的游廊相接，使得建筑整个连在一起，从一室不出屋外就可将整体遍游。

　　等人客齐聚，然后小姑娘们就集体从一室往另一室的把花会所有的牡丹挨个赏析品鉴一番，待众人看至雅俗雅慕所在的这一厅里，见雅俗的剪月光和舟儿的粉红牡丹都养足岁月，极具艳压群芳之势，惹得一众围观的小姑娘纷纷赞不绝口，直夸好美。紧随其后的是芍贞的欧碧、飞飞的洛阳红、沉宓的丹炉焰、雅慕的魏紫几种，此外青龙卧墨池、姚黄、醉酒杨妃、大胡红等花也叫众人大加赞赏。

　　一屋看完又去下一屋，俗慕飞娇芍等一众人见舟儿留了两个丫鬟看着花，也就都留下一两个丫鬟看着各自带来的花，随后便与众人一起各个厅内轮流赏观起来。众人又在一处看到了一株有三十年木龄的红牡丹，乃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章子瑶带来的，众人都惊叹不已，直言此花能夺魁。又在一处看到了一盆与众不同的牡丹，花主道是外蕃引进之物，都叹神奇，诸如此类，名花如名人，难分高下。

　　等把牡丹花看过一遍，众小千金就由各自丫鬟陪着，去赏游苑景。此次牡丹会有多家显贵参与举办，银款丰裕，布景高雅，琼苑各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供休息的地方皆备有果子点心和茶水，百余名听使的嬷嬷丫鬟伺候内外，七八处敞厅人客充足。苑中还搭建有歌台，请了十来名女先儿，取三弦琵琶分别四五处弹唱奏演，另请十二位画师来苑内，捡好看的花儿景儿画来。

　　苑内服侍的人员皆在忙碌，外面又有来报：“保国公府送金华火腿两只，纹银一百两。勋国公府送野斑鸠十笼，钱五十贯。广平侯府送鲜桃一千个，钱八十贯。昌邑侯府送绸缎十匹，银三百两。锦乡府送活鱼一百尾，甜李两车。乐群伯府送果子一车，钱三十贯。王尚书府送鲜菜一车，碧粳米一百斤。龙虎将军府送黑猪二口……”这些新得的果菜都被立刻送入厨房，预备午餐，银款入账备用。

　　一群小姑娘行至一处歌台，听女先儿正在唱元曲《水仙子·咏江南》，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词曲高妙，小姑娘们就听住了，待唱完一遍，爱杀江南！

　　飞飞今日着粉衣红裙，打扮的颇为清丽，随众人听完一遍歌曲后，独行至一旁，忽然举手抬腿起舞，众人瞬间看惊，喜的都停于旁边观赏。飞飞此舞无广袖丝带衬托，只凭臂腿功力，一舞跳完，优美明快，人皆纷纷鼓掌赞叹。

　　两位女先儿挺不俗气，看完一遍飞飞跳舞后，立刻又开始重新奏唱《水仙子，咏江南》，飞飞随即踩乐旋舞，天衣无缝。此舞飞飞本就是即兴发挥，连跳两遍，分毫无差，众人叹服。远处带着画具的画师们瞧见，就各自找地方就坐，铺纸起笔，开始画起各个漂亮的人物景来。

　　上午的时间本就短，何况来的都不算早，等一群小姑娘把琼苑看过来一圈后，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今日盛会的宴席是在各厅内设流水宴，各厅统共大小的环形流水宴二十余桌，其中小桌皆坐四到八人，一张最大的流水桌也是琼苑的镇苑之宝，乃是柳木大桌中间镶了一片长约两丈，宽近六尺的青石，青石周边凿出一条一尺半宽，曲曲折折的环形流水凹槽，中央装饰有小小的假山林丛，青石凹槽一角有个偏高的小池注水口，水自池流下，注入槽内，绕槽一圈，在离注水口不远处有个小小的低矮出水口，如此可保清水环流顺畅不歇。盛菜的影青葵口刻花斗笠碗皆置于木盘上，顺水绕圈环流，颇具文风雅韵。

　　所有大大小小的流水宴，仿佛大大小小的山林水流一般，能喻山河之景于一物，凝天地万千之美，使人神游其中，亦超于物外。一群小姑娘看到今日的宴席文章，就已倏然忘神，再能身临其境享受一番，实在美妙。

　　因大桌上的菜品布置比小桌上的花样要多，也讲究的多，不少饮食都是独一份的，因此大桌便是留给一群出身最尊贵的小姑娘就坐，主办方已提前分析清各位千金姑娘的家世背景，就把宴席按照各人的家世等级来做整体分配。

　　俗慕舟娇飞皙坻宓等自然都坐在大桌上，主办方为首当差的也是忙中生乱，一听芍贞的父亲是个四品官，又见芍贞长的极漂亮，就忙把芍贞安排在一个八人流水宴上，让她撑下面桌子的场面，皙妍顿时不舒服，立刻就去找人说项，坚持要和芍贞坐在一起。飞舟等见皙妍情绪激动，怕伤了和气，就一起过去说好话。主办方为首的见芍贞居然有这么多人拉拢，旁边的嬷嬷趁机上前附耳说了几句，为首的一听芍贞是世家出身，母亲还是侯门千金，又好在大桌上的人员尚未排满，仍余几处空座，便当即答应调座。

　　毕竟都是一群底下办事的，主办方也不敢得罪这群贵族千金，大桌人都想坐，所以主办方就想先请几位身份尊贵的千金坐下面的小桌，这样整体分配的才更和谐，刚刚行事草率了，往下排座位需谨慎再三。

　　待各桌宾客排好后，众小姑娘一坐下，基本都是满意的，大桌有大桌的丰富讲究，小桌有小桌的别致清幽，最小的四人小桌摆设位置更自然清静，四位小姑娘坐在一起，仿佛一人会二三好友，共桌小聚，比大处还舒心自在不少，且无论那一桌都有一两道其它桌上皆没有的菜品，旁立二三人听差伺候，叫众人都十分满意。

　　因今日参会的小姑娘基本未至及笄，所以主办方提供的酒水也是清甘淡味的露酒，起菜后，一群小姑娘宴饮举动颇为斯文高雅，满室无喧闹之音，远处传来女先儿唱的曲词，听的有七分清楚。

　　雅俗看这次流水宴用的雕花竹筷又长又漂亮，拿在手里感觉不同寻常，而且这宴席也有趣，就满心欢喜的对雅慕说：“今日吃什么都在其次，我就喜欢这流觞曲水的形式。”雅慕也高兴的回应说：“是呀！就这布局，在席中坐半日也不失兴致。”

　　娇儿觉得今日太好玩了，就向一旁的舟儿说：“今天的牡丹会哪里都好玩，连吃个饭也这么有趣，这些菜就这么一圈圈转过来，真有意思。”

　　舟儿也说：“不止如此，今日宴席无论是单桌布置还是整体布局，都无可挑剔，慢说这流觞曲水新颖独特，席上有山有水也想的到。且这花的摆放配上外面唱的曲词，虽不同山林里的鸟语花香，倒也相得益彰，隽永深长。”

　　在坻笑着道：“舟儿，我跟你想的一样，一开始我还觉得这席面大小不同会不会不好，现在看来，这样布置才最佳，野外的山山水水千奇百怪，大小不一，若是今日的桌席都一般大小，反而显得呆板了。”

　　飞飞打趣的说：“舟儿，这菜就这么一一道道的流过来，挺像你的名字的！”

　　不远处的皙妍听见就说：“飞飞姐姐，你怕不知道，舟儿的舟，可是龙舟，不是小船哦。”

　　舟儿笑而不答，飞飞被说住了，不知如何接口好，芍贞就间接解释道：“皙妍，你倒提醒我了，今年再过一个月就到端午节，那是舟儿的生日，去年我们给你庆过生辰，可见你知恩图报，还把别人的生辰特意放心上了！”

　　众人听到“知恩图报”四字大笑不止，飞飞也明白过来，雅慕一听就抬头看着众人，心里好想说再过两日便是姐姐的生日，但是这话家里不让说，姐姐也从不主动提，最后就没开口。

　　皙妍听芍贞打趣自己，也不甘示弱，立刻就说：“先不说端午节了，你欠大家的桃子什么时候请？再等等夏天都过去了。”

　　人们先是一愣，几个知情的想到今年春夏的约定又明白过来，芍贞就说：“我院子里的桃李已经熟了些，如今花虽没春天那会儿开的多，不过枝叶却茂密些，现在到我那儿玩秋千正好，既舒服，又凉快。”芍贞故意描绘的美哉。

　　“得尽快去，赶紧去……”几人忙插话说。

　　远处一个不大的四人桌上，有个女孩子带了个小小的泥人拧酒令儿，拿在桌上，四个女孩就轮流拧转着玩起来，泥人最后面朝谁，谁就饮一口酒助兴，一桌女孩玩的不亦乐乎，叫周围瞧的满心羡慕。后来旁边的几桌不吃喝了，都停下来看着她们一桌玩。

　　别处的受到感染，都觉雅坐无趣，需得行个令才好。于是一室接一室的行起雅令，或诗词，或对联，或谜语。

　　沉宓的父亲高耸老爷是京城出了名的贵族赌徒，可以三日不吃饭，不能一日不赌博，被房太君打死也改不掉，不过高耸老爷除了赌博也是有别的才艺的，酒令一直行的好，古今雅令俗令无不精通，沉宓有此厉害的爹爹，自然也善于行令，今见周围人开始行令，便提议道：“你们瞧，别的桌上都在行令，咱们不妨也来行个雅令助兴，如何？”

　　雅慕：“这个提议好，不知道大家都会什么令，需得行个人人都会的令，我们一起玩起来，这样才有趣。”

　　沉宓：“成语连环扣怎样？”

　　众人都纷纷点头赞许，飞飞便道：“成语连环扣容易，大家也都会，不知道怎么个细说，连不上来的是罚酒一杯么？”

　　沉宓当仁不让道：“连不上来的自然要罚酒，但未必一定得饮酒，也可说个故事或讲个笑话代替，为众人助兴，若是说的好，得众人赞许，举座共饮相庆，若是说的实在不好，再自罚一杯。”

　　众人看看桌上配的影青瓷莲瓣高足杯，觉得喝一杯多了，便说纷纷说连不上来的喝一口吧！满桌这才都道可以。又有提疑问的说：“这连不出来，说故事也不好，一个故事得说多久？搞不好说了个长的，我们这顿饭都听完了。”

　　人都觉得有理，何所忆接到：“那连不出来的就只让说个笑话，好笑就恕，若是不好笑的，接着罚酒。”

　　这个都行，至此便无异议。因是沉宓提议，便推沉宓开始，沉宓立刻拍胸脯道：“那是自然，向来我出题，当仁不让。”

　　坐在沉宓下方的在坻没反应过来，还在和许多人一样等着沉宓开口出招呢！雅俗这时候提醒在坻说：“在坻，往下连呀，沉宓说了当仁不让。”

　　这会子众人才反应过来，可在坻懵了，让字开头真不好想，让几遍没让出来，开令就被绊倒了，众人这时便问是罚酒还是讲笑话？在坻只得说：“好吧好吧，我来说个笑话！”

　　飞飞笑道：“大家若是觉得不好笑，还得罚你酒。”

　　在坻想了想，突然无比郑重的说：“我这里还真有个笑话，前日我在我家园子里的一棵歪脖子桑树上系了个秋千，荡的挺好玩，赶巧没过一会儿飞飞来我家找我，看见秋千她也想试试，我就让她坐上去，然后我在后面推着她玩，飞飞玩着新鲜，就一个劲叫我推高点，因为那会儿我和飞飞都玩的特别高兴，笑的也大声，不巧那时候一群嬷嬷陪着我祖母也在逛花园，祖母瞧见我和飞飞玩秋千，就看住了，我估计我祖母当时是真羡慕我和飞飞，若不是她年纪大了，怕也想试试，可是从我们被我祖母瞧见后，我推着飞飞还没荡几下呢，突然树枝就断了，飞飞直接摔坐在地上，好在摔得不重。”

　　满桌想起飞飞摔坐地上的样子，一个个都笑的前仰后合。飞飞听在坻说开头就红了脸，只好忍笑装作不在乎，在坻还嫌不过瘾，接着道：“你们这笑的还不够厉害，你们是没看到我祖母那天笑的有多卖力，我祖母她老人家和一群嬷嬷们各个都笑的直不起腰来，就一句快扶起来，都半天说不出。”

　　众人听完又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夸笑话说得好，都要一起敬在坻一杯，每人喝一口后又吃了点菜，旁边几个心血来潮，又端杯敬飞飞，众人立刻从善如流，于是满桌都要敬飞飞一杯，飞飞豪情万丈，立刻收下众人的敬意。

　　喝完再来，这会儿在坻先说，也是当仁不让，可这没难倒一旁的悠筱，刚刚已经想到，悠筱接：“让枣推梨。”

　　“梨花带雨。”

　　“雨过天晴。”

　　到雅俗了，接的是：“晴云秋月。”众人叹好，这都想得到。

　　雅慕道：“月明星稀。”

　　“稀奇古怪。”

　　“怪模怪样。”

　　底下两个一过到皙妍了，皙妍想了半日都想不出来，众人正要问皙妍是喝酒还是说笑话，皙妍却急了，说：“样怎么开头呀？根本没这样的成语嘛！”

　　舟儿笑着说：“怎么就没有呢？你都说出来一半了，就后面两个字不提。”

　　皙妍还是没懂，反应过来的也没两个，雅俗只得提醒说：“是样样俱全。”皙妍这才恍然大悟。立刻道：“好，愿赌服输。”说完直接端酒喝一口。

　　众人疑问：“这就没了？”

　　皙妍理直气壮地说：“我都自罚一口了还要怎么着？我又不会讲笑话。”

　　众人无言以对，接着来，这次皙妍出，皙妍就接上一句的：“全神贯注。”

　　一句就把芍贞放倒，一时间都想不出来，娇儿见芍贞下一个轮到自己，就问一旁的舟儿有解否？可舟儿也摇摇头，于是娇儿又问舟儿那边的飞飞，飞飞更想不出来，见雅俗就在对面，又问雅俗，雅俗说：“注字开头的我就知道一个，注玄尚白。”

　　娇儿又问什么意思，雅俗就小声说：“意思是白纸黑字的文墨记载。”

　　娇儿这才放了心。芍贞也听到了雅俗的话，只得说：“我连不出来，也只能讲个笑话了。”

　　众人都打起精神听芍贞的笑话，芍贞说：“话说苏东坡大学士一日闲来无事，便去寺庙里拜访佛印大师，可巧佛印不在家，是位小沙弥出来迎接，苏大学士就开玩笑问：‘秃驴何在？’小沙弥不慌不忙的指着远方山坡，回大学士道：‘东坡吃草。’”

　　众人听完都浅笑会意，随后端酒共饮，吃些后该芍贞出题了，芍贞便说：“雅俗刚刚已经说过注玄尚白了，所以我出的成语是白驹过隙。”

　　众人都觉难了，不过娇儿运气好，这个还真知道，就接：“隙大墙坏。”

　　众人叹服，舟儿不想弄了个坏字开头的成语，还瞬间卡住了，好在急中生智想了出，道：“坏裳为裤。”

　　飞飞还以为舟儿说个坏法乱纪或坏人心术什么的，偏偏她容易的想不出，弄了个坏裳为裤这么刁钻的，瞬间无言以对，娇儿见机就问雅俗：“雅俗，你知道裤字开头的成语吗？”雅俗笑着无奈摇摇头，众人见机纷纷都说：“应该没有这样的成语，换一个，换一个。”

　　飞飞忙说：“舟儿刚刚已经说过，这次我来吧，前面一串成语越说越刁钻，我出一个，蒹葭秋水。”

　　何所忆道：“水滴石穿。”

　　“穿井得人。”

　　“人面桃花。”

　　“花好月圆。”

　　圆圆又圆不出来了，众人又说罚酒或讲笑话，待笑话讲完，接着往下传令。一连行了数圈，一群小姑娘笑着罚着，快乐不止，后来说不出笑话的，偏要说个故事与众人听听，众人只得笑着洗耳恭听人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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