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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粉


程君顾返家后马不停蹄打开木盒,盒子里装着个布包,包着好些紫黄色粉末。她心头一动,匀出一半交由府医检查,另外一半则是着画棋送去给素不相识的大夫。

        她信任府医,但基于前世的经历,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府医很快得出结论,说是某种花的花粉,这种花粉正常人吃了没太大问题,可若是孕母、孩童还有病人吃了,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丧命。因着这花种植不易,又有一定危害性,京城之中少有人家培育。

        “少有,那还是有吗?”程君顾问。

        府医点头,“灵泉观和万莲塔,紫姜花于这些修行之人而言是圣花。四小姐前几日不是上了趟灵泉观么,上山下山时应当见着好些还枯着的树,那便是紫姜花树。”

        程君顾犹记得那些树遍布道观,若到时生了花,过路人皆能摘取。可眼下不是紫姜花的花期,倘若真要追溯,还是能圈出一定范围。

        她谢过府医,快步回房。进屋不久,画棋也带了结果回来,与府医所言一模一样。

        画棋得知花粉来处,久久震惊,好半晌才整理好心绪,问道,“宫里有人要害六皇子?”

        程君顾亦是惊讶,但更多的是激动和喜悦。

        当年六皇子去得突然,因本就病弱,兰美人始终当他是病逝,未曾召太医来明确死因。君王念她丧子悲痛,刚过六皇子头七,就把她送去南方行宫休养,而休养没两个月,江南行宫处就传来兰美人上吊自尽的噩耗。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程君顾当年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细想之下发觉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说不上来。那时候辛琰答应她会派人前去暗查,只可惜,直到他二人前后离世,这消息始终未至。

        “可是要上报陛下?”

        画棋的牙齿仍在轻轻打颤,她听过宫门深似海,可亲身触碰到这些腌臜手段时,还是难以相信。

        程君顾沉思片刻,着她拿纸笔来,又嘱咐画棋将信亲手交到兰美人手上。

        “切记,必须等兰美人看过信再回来。”

        “是。”

        如果这次能成功保住兰美人母子性命,日后夺嫡之时便能多出一个抉择,不至于让四皇子一族独大。只是,她从没想过那些人会这么早就开始对六皇子下手。

        两天后,兰美人依照程君顾建议,带着六皇子以及信任的宫人出宫,以为江山社稷和六皇子祈福为由,暂住灵泉观。

        他们入住当天,程君顾带人前去看望,交代了不少事,六皇子有日子没见着她,扑上来就抱住她的腿不让走,程君顾只得留在这儿吃了两顿全素宴。

        这日,程君顾又依六皇子心愿前来陪他温书,兰美人在正殿听道,留了一名宫婢和两名道童陪伴六皇子。

        等程君顾来了,他们自行退出,各做各的事去,程君顾琢磨好一会儿,让小道童带着画棋和小宫婢如意在道观里转转。画棋一听便知自家小姐打的什么主意,当即摆出一副笑脸,由道童领着离开。

        “阿顾姐姐好久不来见我了。”

        程君顾好笑地看着他,“昨儿个不是才见过么?别趴着,对身子不好,昨日我回去前布置下来的作业可是完成了?”

        六皇子乖巧点头,献宝似的奉上他认认真真写好的文章。

        字算不上好看,稚嫩得很,还有好些错字,程君顾念及他久于病榻,无太多精力读书,不多计较。她点了几页书让六皇子先读着,自己拿过朱笔逐字逐句地读他写的文章,还顺道帮他改正错字。

        兰美人早产,生下的儿子先天不足,容易生病不说,读书识字也比别人慢上不少。旁的孩子七八岁启蒙,六皇子耗到十岁才开始,常常是忘了背,背了又忘。一两个月还好,时间长了,辛太傅着实分不出更多精力指导,便全权交给程君顾负责。

        六皇子读两行就问是什么意思,程君顾耐心给他解释。这头刚解释完,他又开始问新的,程君顾始终不恼,细致详尽地教着。问到后来,六皇子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瘦弱小脸红了又红,“阿顾姐姐,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程君顾放下笔,朝他摇头。

        “这回的文章做得比以往好,就是字还得好好练,该读的书也要好好读。爱问问题不是坏事,怕的是既不爱问,又要在那儿胡思乱想。”

        六皇子看上去有点想哭,“阿顾姐姐是在说我吗?”

        程君顾软下心,轻声细语回答,“没有特别指代谁。”

        六皇子懵懵懂懂点着头,紧张地收回布有十来处朱笔印记的文章,看了半天,露出个有些傻兮兮的笑,“比以前好。”

        程君顾摸摸他的头,鼻头发酸。

        虽说六皇子资质差上其余皇子公主许多,却是程君顾最看重的学生。当初他因病夭折之后,程君顾足足缓了好几年才缓过来,要不是程家人还有辛琰他们陪伴在侧,只怕她也会一蹶不振。

        六皇子于她而言,与其说是学生,倒不如更像年幼的弟弟。

        “阿顾姐姐怎么也哭了?”六皇子纳闷地摸自己的头,“母亲每次摸过我的头也会哭,难道我的头有什么催哭法力不成?”

        程君顾被他这话逗笑,抬手飞快抹了下眼,“只是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到眼睛里了。”

        六皇子抬手摸她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骂道,“坏东西快走,不然我就打你。”

        程君顾笑得更开,目光落到他手中书籍后佯怒道,“一炷香前就在读这一页,现在居然还在这儿,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六皇子忙护住自己的屁股,咧嘴一笑,低头重新开始读书。

        读了没两行,他复抬头,“对了,阿顾姐姐,诶,你先不要急着生气。我以我的晚饭发誓,这是件很重要的事。”

        能让弱小但爱吃的六皇子拿晚饭发誓,想必不是小事。

        程君顾一下子坐直身子,屏息静听。

        “二火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欠我好几个糖人呢。”

        二火是谁?

        程君顾搜寻一圈自己的熟人,着实没找到唤这名字的人,等等……

        “你说的二火哥哥,”她顿了顿,“是辛琰吗?”

        “那个字原来不念王火火吗?”

        “……不念。不然他的名字就是辛王火火,你听听,这好听吗?”

        六皇子跟着念了几次,歪头思考一会儿,“还是二火好听。”

        程君顾又一次被他逗笑,取来边上空白宣纸,“这是辛,这是琰。立十辛,王火火琰,去了这个王念炎。炎热的炎字,过去我教过你,你新写的文章里还用上了。要是你真记不得他名字的念法,可以想象这么一个画面,君王身边有两团火焰,他感到非常炎热。可不就是能记住这个字了?”

        “那我还是觉着二火哥哥好念又好记。”

        程君顾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六皇子扬了扬下巴,看上去颇为骄傲自豪,丝毫不知远在万里之外的军营中有个人正因此打了好几个喷嚏。

        秦艽嫌弃地挪远小木凳,冲斜上方认真读军折的辛琰道,“你要是真感染风寒就好好歇息,这些东西又不是必须得今天看完。实在不行,交给副将军也可以。”

        “本将军没有生病。”辛琰揉揉鼻子,“兴许是谁在念叨本将军。”

        “是辛太傅罢?”

        “爷爷可没这么多闲工夫,眼下正是官试阅卷最忙的时刻,他估摸着连饭都无暇顾及,更何况是念叨本将军。”

        “说起官试,”秦艽垂眼,“不知道傅家这回成果如何。”

        他未婚妻一脉在傅家相对落魄,所有男丁从小到大都在为官试努力,可每届官试无人中选,本家和其余旁支的人明里暗里都嘲笑他们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届参加考试的是秦艽未来大小舅子,这两位舅子素日与他未婚妻最亲,假若落选,只怕未婚妻所要遭受的打击会比过去更大。

        辛琰道,“放宽心,他二人资质比其他族人好,会有好结果。”

        周围的将领也纷纷出言安慰。

        一将领道,“我听说程四小姐也参试了?女子参加官试,开国以来第一例。”

        辛琰:“日后会越来越多的。”

        那将领轻轻摇头,似是不信。

        辛琰不管他,继续说道,“既然军中能有男女将军,为何朝堂之上不能有男女官?阿顾是第一例,但定然不会是最后一例。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军中赌博可是大忌,将军难不成要以身试法?”秦艽出声。

        “试试又何妨?”

        秦艽面色稍稍不悦,“就为那小女子?将军常让我们不要太过儿女情长,自己倒是开口闭口就是阿顾。”

        “我可没阻止你们记挂什么人,爱干这种坏事的只有程昱恒。”

        事实证明,不要轻易在背后说人坏话,尤其是说程昱恒的。

        辛琰面对程昱恒派来的使者,莫名有些坐立不安。那使者是出了名的不好打发,每次都会把在辛琰这儿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禀告程昱恒。他从不添油加醋,只会与同僚一块重现当时情景,看得程昱恒又好笑又好气。

        靠近帐帘的将领怒道,“使者前来为何不通报?”

        那领人前来的小兵委屈不已,他在外头喊了大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结果里头压根儿没人理他,这才硬着头皮把人带过来。谁想着好巧不巧,偏让使者听到最后一句,他浑身冷汗直冒,磕磕巴巴地回话,至于回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辛琰发觉小兵神色异常,朝将领投去个眼神,温和道,“先下去罢。”

        小兵连连称是,飞一般离帐。

        “你们也都回去,先前说的那些事能执行的都先开始。”

        众人领命,陆续离开。

        “先生请坐。”

        这位使者在程昱恒那儿的地位形同未定罪前的冯路明,但他更多的是负责文书撰写和校对,有时程昱恒事务繁忙,便会命他代写军奏送京。

        辛琰从小对这种用笔杆子讨生活的人有种莫名的敬畏,大抵是被他爷爷摧残怕了,觉着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不好惹。

        士兵来上了麦茶并一块葱油饼,饼是现烙的,只有一半巴掌大小。使者一言不发,先用筷子夹起饼咬进一小块,咽下之后再喝进一口茶,才开始说话。

        “不是什么大事,辛将军不必慌张。”

        他说话做事慢得可以,辛琰常常觉着乌龟都能比他快。

        使者放下筷子,慢悠悠取出怀里手帕,仔仔细细擦了回嘴,环顾一圈帐内摆设,说道,“比小生上回来时见着的齐整不少,看来辛将军的确是位知错能改的君子。”

        辛琰:“……”

        因为你上次去的是我的书房。这话他没说出口,免得这人又突袭书房。

        “小生这次来只是替我们将军传话。”

        辛琰比出个请的手势。

        “我们将军想问,辛将军是不是在军中有了别人?”

        辛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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