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宝物
程君顾这一路上思绪万千。
昭华夫人看似平日里深居简出，只爱种花养鱼，要么就是陪着自己的儿子。但实际上，她的信息网不输姚贵妃。只要是她想知道的，天南地北，总能第一时间知晓。但她只关心自己在意的事，其余的随它们自由发展。
程君顾担心，这次她是要问箱子的事。
思虑间，昭华夫人宫殿已近在眼前。领她来的内侍有其他事要做，没继续陪同，程君顾谢过，慢慢走进去。
昭华夫人不在主殿，宫婢说她去了花园，请程君顾先坐下喝茶吃糕点。程君顾谢绝，往花园里去。
昭华夫人的花园很大，约摸占据整座宫殿四分之一，春有粉桃，夏有红莲，秋有金桂，冬有雪梅，一年四季，季季都能见花海。
眼下盛放着的是月季，红的、白的、紫的、黄的，朵朵娇嫩，色彩斑斓。
昭华夫人就置身于这花团锦簇中，执一美人扇，轻手轻脚靠近一株花，伸手扑蝶。那一瞬，蝶飞，她扑了个空，不免有几分懊恼，抬眼时恰好与程君顾视线对上。
先是一愣，随后笑开来。
“阿顾既来了，怎的不出声？”
程君顾回以一笑，“见良辰美景，一时忘记言语。”
昭华夫人自花间小道而出，程君顾朝她行礼，身子刚弯下一点，胳膊就被扶住。
“这儿只你我二人，倒也不必这般生分。日头仍烈，咱们去那小亭里说话。”
小亭在小道的尽头，视野之下皆是草木，连桌椅都是用上好松香木制成，坐下后还能闻到淡淡的木香。昭华夫人着人上了花茶和鲜花饼，程君顾不多推辞，吃喝两口，随后等待对方发言。
“怎这般看着本宫？”
程君顾摇头，问四皇子去处。
“他这两日留皇后娘娘宫中陪侍，娘娘许久不见他，想念得紧。”
皇后娘娘膝下有对双生子，是二皇子和五公主。二皇子生来多病，拜了个师傅出门修行，这一走就是快二十年。这五公主前两年嫁了人，随夫婿去地方官衙，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昭华夫人和兰美人时常会去皇后宫中小坐，所以娘娘对四皇子和六皇子很是宠爱，如今兰美人母子前往灵泉观小住，皇后娘娘自然就只能去寻四皇子来陪自己解乏。
程君顾听着，又喝进一口茶。
昭华夫人望了一会儿长势正好的月季，道，“本宫派去的人可是同阿顾道明来意？”
“是。”
“那宝物阿顾可曾带来？”
程君顾道，“既是宝物，又怎敢到处招摇，不怕被人惦记么？”
“越是遮遮掩掩，反而越是招人怀疑。”昭华夫人饮茶，眼神微垂，似乎是在注视程君顾。
程君顾仍是那副平静模样。
“本宫想听听它的来历。”
“画棋和饮月每日总能为阿顾淘换来好些宝物，不知娘娘问的是哪一件？”论起装傻充愣，她还是有点心得。
昭华夫人道，“本宫听说鸣沙公主前几日送了你一个沙钟，听闻这是狮月城的特产，一时好奇得紧。怪本宫心急，该让你先回去把东西取来。”
这沙钟是几天前程君顾拜访鸣沙时所见，因谈话时多看了几眼，鸣沙以为她喜欢，就送给了她。
沙钟上圆下方，示意天圆地方，圆的部分内里放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日晷，刻度清晰可见，底下方形部位像个小窗，内里放着个琉璃葫芦，葫芦里是沙，沙子上下流动之时，牵动上头的指针迁移，从而计时。
程君顾到手后只觉稀罕不已，摆在书桌上有事无事就盯着看，能消磨好长时间。只不过，昭华夫人忽然提起这个，却是令她费解。
“娘娘若是喜欢，阿顾到时再嘱人从狮月城带一个来。”
“劳你费心。”
二人又坐了会儿，宫婢来禀四皇子回宫，昭华夫人让程君顾先过去，自己还要监督她们把剩余的花浇完。
程君顾这神经还紧绷着，听到这话，暂且如释重负，跟着宫婢先行离去。昭华夫人起身出亭，走了几步，一名站在亭子不远处侍奉的姑姑快步上前。
昭华夫人问道，“你善揣摩他人神情，可是看出什么？”
“程司业有所隐瞒。”
“本宫自知她在闪躲，但那箱子里的东西，本宫也不知是什么。你是宫里的老人，对此有何见解？”
“那当是先皇留下来的。先皇酷爱寻宝游戏，最喜看人为他所设下的谜题发愁。程司业是个聪明人，解开机关不过是时间问题。娘娘不妨静观其变，看看先皇这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
昭华夫人若有所思，“要只是先皇的游戏倒也罢了，可倘若是旁的什么……”
她停了声，不再继续。
“如若那里头装着的真是幽冥令，奴定会为四殿下夺来。”姑姑眼神顿时坚定，“万死不辞。”
时隔多日再见四皇子，程君顾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四皇子回宫时晒了会太阳，现下双颊红得厉害，还微微发痒，宫婢为他取药敷脸。
不多时，他这脸又是白又是红，瞧着像是刚勾好面的丑角。昭华夫人进来后见着儿子这模样，以扇掩面轻笑，程君顾倒是没什么感觉，只翻着桌上的书看。
“我这儿恰好有一处不懂，可否请君姐姐解疑？”四皇子小心地挨过去，说话轻声细语。
昭华夫人道，“你君姐姐才从国子监过来，累得很，有什么话等晚饭后再问不迟。”
“无事，你问罢。”程君顾说。
容麟白嫩修长的手在书页上翻动，停在一处，指着上头几句话，问程君顾是何意思。程君顾阅读一番，耐心解答。她心头虽对四皇子抵触，可面对学问之事，决计不能马虎。
昭华夫人见状，着人去备晚膳，又派人去程府传消息。程君顾饶是想告辞，也不好开这个口。
容麟又问了两个问题，等程君顾解答完，说道，“君姐姐好久不来书文馆，可是国子监那儿有事要忙？”
书文馆是皇子公主们读书做学问的地方，程家兄弟姐妹以及辛琰小时候得了恩准，也在这儿学习。但后来程昱恒和辛琰时常溜出去跟其他侍卫打斗，好几回都被辛太傅抓个正着，辛太傅索性把他二人迁走，让他们去兵部营地里自学。
程君顾拿过桌上另本书默默翻阅，淡淡道，“眼下秋试将近，下官也是忙里偷闲。再者说，辛太傅临出门前交代殿下们要自主学习，更多的还是希望殿下们能够自主思考。”
“太傅出门似乎有些时日了罢？不知他去了哪里，见着什么人。”
“待他回来自会知晓。”
昭华夫人及其侍婢不知何时离了宫，殿内只留着程君顾、四皇子，还有四皇子那两个半聋半哑的嬷嬷。四皇子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挪挪身子，离程君顾更近些。程君顾不动声色，拉开点距离。
“君姐姐，再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你可是想好要什么礼物了？”
“劳殿下记挂，礼物不必，心意到了就行。”
容麟暗了暗眼，“君姐姐是不是觉着我送的礼物寒酸？母妃说笔下的字能代表一个人当时的心情，我才会年年给君姐姐你写生辰贺词。要是君姐姐你不喜欢，我今年就不写了，换个你喜欢的。”
“四殿下有心，阿顾受之有愧。礼物不在贵贱，只在送礼之人的心思。要是四殿下觉着为难，仍可承袭旧法，阿顾先谢过四殿下。”
“我视君姐姐如亲姐姐，这些客套话姐姐日后可不许再说了。”
亲姐姐？程君顾只觉讽刺。
他当初做的那些事，有哪一件是把她当成亲姐姐对待了？没有一个弟弟会屠自己姐姐满门，会幽禁她数月，看着她的人和心一步步落入谷底，就连死了，都没让她安生过。
“君姐姐？你怎么了？”
程君顾没回应。
“是不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程君顾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如果四殿下没有别的问题想问，下官想出门走走。”
“那我陪你罢。”
不等程君顾回答，容麟着老嬷嬷擦去脸上药膏，跟在程君顾身后出去。
日将落，天边晚霞漫布。
“明日应当又是个好天气。”容麟道。
他似乎想到什么，又道，“小璃还好吗？我求了父皇几次，他说眼下还是花灯盛会，又遇上秋试，外头人多眼杂。如我要出宫，还得再延后些时日。”
“了然道长好静，不喜总有外客打扰。四殿下要是有话想与六殿下说，可由下官转达。”
容麟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久没见，想他了。”
程君顾静望晚霞，没答话。
经过些时候，容麟朝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君姐姐，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程君顾点头，稍稍蹲下点身子。
“我今日偶然听皇后娘娘提起，姚贵妃的兄长前些日子因身上之病遣人去了趟灵泉观问神。”
“你想说什么？”
“灵泉观的道士说，他的病可用紫姜花入药。”说到这里，容麟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他要用紫姜花入药，小璃被人下了紫姜花粉。君姐姐，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程君顾忖度半晌，回了句莫要妄加揣测。
“殿下眼下并无任何证据，留神宫墙漏风，最后反而被倒打一耙。”
“君姐姐，喊我小麟。”
程君顾道，“君臣有别，下官不敢。”
她不是不敢，只是不愿。
“君姐姐要是担心，以后就在无人之时这般唤我，可好？”
程君顾不想与他在这事上多做纠缠，暂时先答应下来，权作安抚。容麟见她应允，笑得眯起眼，那本就有些红的脸愈发红润透亮。
昭华夫人小厨房做的菜比顾府做的好上百倍，但程君顾没多大心思，草草吃过一些，又陪四皇子温了会儿书，起身告辞。
“君姐姐，我送你出门罢，正好我要去拜见父皇。”
程君顾疑惑，“陛下平日这时辰从不见人，殿下难道忘记了？”
“原是如此，可我回来前见着他跟前侍奉的总管，说是父皇有要事召见。”
“只殿下一人前往？”
“不，还有大皇兄。”容麟思索着，“听总管之言，似乎是与东海水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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