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蝶恋

易小蝶转身抬眼看我，艳如桃花的眸子失了光彩。

        “那年圣山的蟠桃园中莫名地燃烧起滔天烈火，我们所有的同伴都困在火海里……”她的脸在扭曲，仿佛沉浸在那个可怕的日子里。过了很久，才缓缓说：“就在我陷入绝望之际，妘矖大人用她最后的一点力气，把在她身边的我，还有兄长推离了火海。”

        戚路看似没有动，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夜更深，事务所外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敲打声，极像是人在敲打棺材的声音。戚路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听易小蝶述说起那个悲惨的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那天蟠桃园内一如往常的宁静，忽然桃源深处传来凄厉的呼声。妘矖顿时心下一惊，她听出了那是儿子的声音。

        易小蝶本和兄长在桃叶间栖息，看到妘矖从树下匆忙离去，就知有事发生，忙展翅跟随着妘矖身后去看个究竟。

        等妘矖寻声找到自己的儿子时，却发现他倒在血泊里咽气多时。还没有等妘矖抱起儿子冰冷的尸体，就察觉到身后浓烟滚滚而来。

        妘矖不禁诧异地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园内不知何时燃烧起熊熊的烈火，火焰蓝中带白，她顿时认出了这是仙家才有资格使用的三昧真火。

        不好，有人在纵火！妘矖赶紧寻迹追踪，在火源的始发处，看到有个黑影站在一个奇怪的符阵上，所有的三昧真火都是从这阵中咆哮而出，　吞噬着这片大地。

        妘矖没想到居然敢有人在蟠桃园内纵火，赶紧施展法术想将这纵火狂徒当场擒拿。哪知这狂徒法力极其高深，他只是轻轻一挥手，袖中就飞出一只火凤凰将妘矖击成重伤。

        火凤凰携带的火焰转眼就把妘矖包围，让她无法逃脱。在妘矖临死前，她发现了身边被无辜牵涉进来的易小蝶和易寒川这两只蟠蝶，于是用尽了最后一点仙气，将它们带离了险境，而自己因为真气耗尽，身体也被烧成了焦炭。

        “矖儿……”戚路泣不成声，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详细说起妻子的死因，他终于明白，妻儿都是被人害死的。首先是自己的儿子在园内玩耍时无意间发现了凶手的阴谋，结果被他灭了口；而妻子随后赶来，也不敌凶手反被他所杀！

        “告诉我，凶手是谁？”戚路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骗我，这么近的距离你怎么会看不清他的样子！”戚路整个身心都被愤怒所包围，现在除了报仇这个念头，他脑子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

        “他只是一团近似人形的黑影，别说是他的脸，就连他穿着什么样式的衣裳，我都没办法看清。”易小蝶眼中满是歉意。

        戚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他知道易小蝶说的是实情，试想一个能看到凶手相貌的人，凶手会允许他还活在世上吗？早就把他灭口了。

        可戚路还是无法释怀，他的眼神是空洞的，看来显得很疲倦。

        恍惚间，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一般浮现在他眼前。他不禁下意识的回想，这一生中，自己承受的痛苦和灾祸远比欢乐要多的多。

        他发现自己开始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那些永难消灭的犯罪，厌倦了那永无休止的战斗和杀戮。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他宁愿和妻子长相厮守，再也不过问任何事情。

        易小蝶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道：“我了解你的心情，现在的你就和那时在昆仑的你一样。”

        听到这话，戚路感觉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昆仑神山。

        “妘矖大人死后，你虽然表面上装作很坚强，可是我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经常独自一人呆坐在山巅处，俯看着那被云海覆盖的人间。只有在那时候，你才会流泪，你才会痛苦。”

        她轻笑一声，像是突然间又看到了希望。“你知道吗，那时我就一直默默地陪在你身边，在你周围萦绕。我知道你没有注意到我，毕竟圣山里太多像我这样的仙蝶了。”

        戚路默不作声，他知道易小蝶说的是实情，他那时正处于悲痛之中，根本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动静。

        “就算你不理睬我，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真实地感受到了你的悲伤，你的痛苦。我知道你厌倦了这一切，但无论你怎样，我那时只希望能静静陪在你身边，分享着你的一切痛苦和悲伤。”

        说着说着，易小蝶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可是你终究离开了昆仑，那时的我，是多么的失望啊。在偷听诸神的聊天，我知道你又去人间找后羿的化身。我真想也私下凡尘去茫茫人海中寻找你。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没有能力穿越昆仑的结界，因为我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虫子。”

        戚路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而易小蝶也恢复了常态。她纤手一扬，那些脱去的衣服又重新穿在了身上，然后她对镜坐下，细理云鬓。

        她接着说：“终于机会来了，三千年一次的蟠桃花盛开了。哥哥找到了我，劝说我不要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只要吞食了蟠桃花，就会拥有半仙之体，那我们也能离开这令人厌恶的虚伪仙境。”

        “原来你真的犯了天条。”戚路说话了，他想起来了，在海龙村进了那个海底溶洞里，他和老吴看到了两副棺材。原来那就是西王母亲手为这两只蝶妖设置的牢笼，只可惜当时他和老吴都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我也不想犯的！”易小蝶带着哭腔说道：“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到人间找你，而且在那场大火里我们受到的伤一直没有复原，它夜夜折磨着我，让我无法忍受，我也是逼不得已。”

        戚路冷道：“这么说来，你犯天条还是我的错了？”

        “不，我没有这意思。”易小蝶急得都要哭出声来，“我真的只是想见到你！哪怕在红尘中再看你一眼，我也知足了。可是造化弄人，看守蟠桃园的仙女们马上就发现了我们的行径，并把此事禀报给了娘娘。”

        戚路黯然，他心里默默一算，此事距今已有千余年的时间了，也就是说，这两只可怜的蟠蝶被西王母指派的神龙看守了一千多年。这么长的时间，人间早已是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而他们只能在幽深的洞穴深处度日如年。

        这种惩罚是不是太重了？突然间戚路心里产生深深的同情感。

        戚路脸部细微的变化并没有瞒过一直在偷眼观察他的易小蝶，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离希望越来越近，于是又换了一副口气说：“我在海底被镇压了一千三百五十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这些苦困的日子吗？我每天都在祷告，希望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明知这是在骗自己，可我宁愿相信有奇迹。”

        她轻喘了口气，接着说：“我每天都在洞里描绘妘矖大人的画像，幻想着我就是她。慢慢地，我的容貌越来越像大人的样子，到最后连神情都惟妙惟肖。终于有一天，我心底涌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妘矖大人已经死了，能代替她照顾你的，就只有我了。我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我要像她一样的照顾你，我相信，我不会在那个鬼地方呆一辈子的。”

        戚路的心里猛地一揪，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在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易小蝶在不知不觉的修炼中精通了变化之术，最终让她变成了和自己的妻子一般模样。

        “上苍终究是可怜我们。到了明朝末年，我们的机会来了。我记得那一天，海里发生了万年难遇的震变，地底裂开了，从里面冒出比火还烫的岩浆，海面也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条看守我们的龙，正忙着求助落难的船员，根本无暇注意到洞里的动静。”

        “你们趁着那次地震逃离了娘娘的囚牢吗？”

        “没有，只是我哥哥逃出来了。”

        “易寒川，他怎么逃出来的？”

        “地底的震动让贴在他囚笼上的封条破裂了，娘娘的神咒自然也失去了效用，他就借机逃出了生天。哥哥本来还想把我救出来，可是娘娘的神封威力实在太大了，他不仅没能揭开反而被神封所伤。他只好放弃救我的念头，独自来到了人间。”

        戚路长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明白玉山的蛟龙看到他的到来时会安心离去，原来这都是天意。主人早就算到自己会来到这里，然后把易小蝶从神的囚牢中释放出来。

        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做，戚路不知道，他感到自己很迷茫。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对你隐瞒真相，我怕你知道一切后你就不理我了。可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失去你。我不介意当妘矖大人的替代品，哪怕只是她的影子，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永永远远地陪在你身边。”

        易小蝶嘤嘤地哭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落在地上。她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身子仆倒在戚路怀里，尽情地释放着那埋藏了千年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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