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衣
十六的宴会，十五才将新衣送来。
正午刚过去，日头西斜了些，天色又阴暗了下来，梧桐院地处宣平侯西部，虞槐露的丫鬟朝歌走在前面，身后的丫鬟捧着盛放着新裙的漆盘，她站定在梧桐院略显斑驳的门前，指节微曲，叩响了大门。
珍珠闻声放下扫帚疑惑着小跑过来。
除了逢年过节和前两日虞槐露莫名其妙上门找茬，梧桐院是不会有人登门的。平日进出的只有院子里的几个婢女，而这会儿琥珀正在布置晚膳，松枝在与虞槐岁绣花，两位主人都在各自的屋子里，有谁会来梧桐院呢？她将门闩放下，木门吱嘎一声露出个缝，她眯着眼谨慎地往外探了探，见是主院的人，一双眼登时瞪得溜圆，连忙拉开门低着头退到一边，将人迎了进来。
珍珠认得打头的丫鬟，是虞槐露的大丫鬟朝歌，她凶名在外，和虞槐露一样不好惹。
朝歌一大步迈进门，毫不客气地扫视了一边梧桐院内的情况，仿佛自己才是这个院子里的主人一般，最后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低垂着头尽显谦卑的珍珠身上。
“我家小姐命我将三小姐明日赏芳宴要穿的衣裳送来了，芊夫人和三小姐呢？”
珍珠觉得奇怪，她就算是备受主子信任的一等丫鬟，说到底终究也只是个丫鬟，越不过主子的身份去，怎就配主子出来迎接她？珍珠也算是在宣平侯府呆了好些年，见识了不少尔虞我诈，知道腹诽归腹诽，嘴巴可不能乱讲，她战战兢兢地做了个礼：“朝歌姐姐不必这么麻烦，将新衣留下便是，珍珠会交给小姐的。”
朝歌冷声：“给你？若是这衣裳在你手里有了什么好歹，你担当得起？你受不受罚我倒是毫不关心，这新衣是小姐亲手交给我的，届时出了问题，第一个问责的必然是我。”
她说得头头是道，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好像很有道理。珍珠吓得一哆嗦，唯唯诺诺地称是：“朝歌姐姐请稍等，我这就去叫小姐和夫人。”
说完她拔腿就跑向芊夫人屋子的方向，一刻也不敢在朝歌身边多呆，好像她是什么豺狼虎豹在身后追赶似的。
这小丫头看上去毛毛躁躁的，但是对朝歌彰显足了敬畏之心，朝歌冷哼一声，看着她逃跑的背影，心中得意又忍不住出言嘲笑：“和她家主子一样，真是个没见识的傻子。”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岂是她们这些小人物能听的？端着漆盘的两个丫鬟闻言恨不得把耳朵堵住，将头垂得更低了。
没过多久芊夫人便带着虞槐岁出来了。
朝歌神态懒散，也没躬身行礼，用眼神示意两个丫鬟将漆盘交给虞槐岁。
“东西奴婢已经带到了，便不在这里打扰夫人和三小姐，先回主院交差了。”
那俩丫鬟抬头就看见了虞槐岁身边的松枝，顿时心里觉得有些为难，左右权衡一番，觉得还是梧桐院的人好欺负，心一横，便将手中的漆盘直接塞给了虞槐岁，然后疾步跟上朝歌离开了。
三个不属于梧桐院的人终于离开，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和安宁。
松枝上前一步欲接过漆盘，虞槐岁摇了摇头说不用。
芊夫人见到这三个小小的丫鬟竟然敢合伙欺负虞槐岁，心中又气又无奈。她是丫鬟命她认了，可虞槐岁何其无辜。她虽一直教导虞槐岁为人谦逊宽容，莫以侯府小姐的身份自居，但这种宽容不该是无止境地退步受辱。
可她又能怎么办？是反抗，还是要女儿和她一样麻木不仁地习惯？两种选择都让人窒息。
难道说他们都认为她年轻时候犯了错，这种罪过还要延续到女儿身上，要她的女儿继续背负吗？
芊夫人咬唇不语，脑中混乱不堪，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倒塌了一般，她背脊微不可见地弯了下来。
虞槐岁倒觉得没什么，每次见到虞槐露及其院子里的人多少都会发生些不愉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并不能影响她什么。
她一脸轻快地向母亲笑道：“娘，我先去试试新衣裳合不合身，等下再穿出来给你看。”
见到女儿这样乖巧，芊夫人心中更加压抑和愧疚了。树枝树叶的阴影下，她的脸色有种难以察觉的苍白，她点了点头，换上一张温柔的面具：“瞧把你开心的，快去吧。”
但过了没一会儿虞槐岁便神情失落地走出来了，身上穿的还是刚才的绿衣，芊夫人眉头拧紧，担忧地望向她的眼：“怎么没穿新衣裳？是不合身吗？”
虞槐岁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明明那天量得好好的，但还是不合身。”
“但明天就要赴宴了，要不你拿来，娘帮你改改？”
虞槐岁忙摇头：“不用劳烦娘了，款式我也不喜欢，若要硬改太费时费神了。明日我就穿以前的衣裳就好了。没关系的，我也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出风头。”
芊夫人越听越觉得狐疑，但还是同意了虞槐岁的说法。
到了晚上入寝之前，芊夫人确定虞槐岁去了浴房沐浴，悄悄潜入了女儿的房间找到了那套新衣，她小心翼翼地抖开衣裙，待看清全貌之后几乎气得浑身发抖。
她细长的指尖几乎要攥坏裙角——专为贵女定制衣裙的点翠楼会做出如此风尘艳俗的衣裙？不用想就知道，定是主院的人搞的鬼。宣平侯夫人不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肯定是虞槐露。
估摸着虞槐岁快要回来了，芊夫人慌慌张张地将衣裳整理好恢复原状，起身时忽觉头昏眼花，差些倒在地上。她白着脸扶着头，脚步虚晃地勉强回了自己的屋子。
虞槐岁为了让她放心故意不让她知道，那她也要装作不知道让女儿安心。
可是她天生命途坎坷，老天事事都不会让她顺意，到了第二天，她竟一病不起了。
而虞槐岁在沐浴之时感到浑身瘙痒，起身擦净身上的水滴，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起了大片的红肿，到了第二天更是浑身发热，意识不清。
梧桐院一时之间鸡飞狗跳，罕见地惊动了主院的宣平侯夫人前来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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