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走为上策
死后的孟槐嬿不知怎的脱离了身体，游离在不同时空，从不同角度观察着宇宙星系山河文明，像天神冷眼旁观着世间一出出悲欢离合，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或许她曾经短暂地当过二十三年的孟槐嬿，但在此后更长得到岁月里，她只是一抹无处可去的孤魂。
她随着时空转换的旋涡流动到不同的平行世界，见过陆地上开始爬葫芦藓还没有其它生物的地球、见过几千年前母系氏族的村落和原始养殖规模、见过火柴发明前人们用金属铈或镧作为打火石生火、见过奥斯曼土耳其穆罕默德二世攻占君士坦丁堡毁灭欧洲君主制历史最悠久的拜占庭帝国、见过毅力号送岩石样本和气体罐返地球化验……
在无穷无尽的时空里穿梭，孟槐嬿逐渐麻木，直到她亲眼目睹她父母的初遇，她终于回想起，过去短暂的幸福时光。
但是很快时空的齿轮再次转动，“咻”的一下将她传送到霍冰嬿的房间。这措手不及的突然令孟槐嬿情绪崩溃。正在泪眼婆娑之际她看见霍冰嬿吊在绳子上，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孟槐嬿不假思索地快速冲向霍冰嬿，企图用风把她吹下来，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孟槐嬿冲进了霍冰嬿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意识，醒来便成为了现在的情况。
孟槐嬿想知道，如果她的灵魂死后一直流浪，那么霍冰嬿的灵魂死后又会去哪里呢？
无论怎样叹息，现今孟槐嬿无法脱离霍冰嬿的躯体，算是替霍冰嬿活了下来。
如果从此以后她可以顶着霍冰嬿的身份继续活下去，那么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死去太难过了，她已经漂泊太久太久，几乎忘了如何当一个人。
生命是脆弱的，无论是疾病还是意外，分分钟取人性命不留情，在古代更甚，医术落后，人心叵测，命如草芥。
而霍冰嬿生存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秦戮。
隍颖帝登基之后没有封后——如果霍冰嬿正常死亡，按理说应该追封一个谥号后位并死后同葬，既然都没有，秦戮对霍冰嬿必然恨之入骨，且对她下了黑手，泼脏水陷害，褫夺了她的身份，这也正符合隍颖帝阴谋家的形象。说不定在霍冰嬿入府这段时间，他早已安排给霍冰嬿每日饭食掺入慢性毒药，等她毒发对外宣称中了巫术，据说因巫术而死的女子不得葬入皇陵，否则会让死去的帝王无法到达极乐世界。
孟槐嬿盘算着求生之法，即使注定了是个死局，她也要试一试与命运抗争：
选择一：杀了秦戮，或者阉了他，让他无法成为皇帝，这样他就不能手握生杀大权，依旧忌惮武丞，需要霍冰嬿来做纽带。但孟槐嬿没有杀过人，也不想杀人，尽管她早已看惯了生死。如果刺杀不成功，秦戮的报复很难抵御，她无法防备秦戮在食物里下毒、在夜里放迷香将她丢到荒山野岭喂狼而谎称她失踪。阉了他恐怕后果更惊悚！秦戮恐怕会让跟霍冰嬿相关的人全部死绝，十八代祖坟都给你刨出来鞭尸。令他无法登基就要改变历史，这个难度不亚于在他手下求生存。
选择二：休了秦戮，从此河水不犯井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但是这样一来秦戮颜面尽失，会更加记恨她；二来隍朝的制度好像也不允许，到时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秦戮下手更易，死得更快。
选择三：找个机会跟他赌斗，赢了他，条件就开——让她好好活这一生。但孟槐嬿想不到有什么理由秦戮愿意跟她赌，无论赌什么，她不能保证自己必胜，运气这东西隍颖帝从来不缺，想在谋略上胜过他，可能几率极限趋向于零，而如果秦戮出尔反尔，她也拿他没辙。
选择四：跟他摊牌，求他给有一条生路，但这无疑是将自己的软肋直接露给秦戮，分分钟被威逼要挟成为他的棋子，等他成功上位之后被灭口，尸骨无存。
选择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过躲得过。逃到天涯海角，满隍朝跑，她就不信他会放下手边的谋划大事兴师动众地去找她。兴许还能路遇某个神医顺手把她身上可能中招的慢性毒给解了。
思来想去还是最后一个选项靠谱。然而这也并非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答案。先不说逃出王府困难重重，但说古代女子离了深宅大院如何营生、如何自保、如何有尊严地活下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本可以过得很好，但只要你有别人觊觎的东西，别人就有上千种方式让你不痛快。
这就是人世间。
用过晚膳之后孟槐嬿把霍冰嬿身边几个一等丫鬟召集在身边，让她们随意落座，起初几人有些拘谨，但被孟槐嬿三言两语地将场子热了起来，她们也就渐渐放开了胆子。
孟槐嬿用闲聊的语气问道：“你们可知平凡人家的女子何以生计？”
众人虽对她提问的目的疑惑，但气氛轻松，几个丫头年轻活泼，本来就是话多想法多的性情，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女子天生便是嫁与男子为妻的，以相夫教子为生。”向语首先答道。
向语是霍府家生丫头，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向语一点也不“项羽”。
向翠摇摇头：“也不尽然，有些女子会继承家里生意，但那是很辛苦的，在这男人的天下，女人做生意根本就是夹缝中求生存。”
向翠生于商贾之家，可惜儿时家道中落而被卖入府中，因两人生辰相近，取了相关的名字。
“女孩儿手工巧的，能做绣娘；家里有田地的，能干农活儿；擅音律的，能唱曲或是弹琵琶。正常人有手有脚的，总也不会饿死。”采珠原本在京郊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从小被甄选养在霍冰嬿身边，就像公主的伴读侍女，霍冰嬿出嫁她也愿意跟作陪嫁丫鬟，身份比向语、向翠她们高些。采珠和向语一同长大，关系较深，霍冰嬿待她们一向很好。
入府之后朱管家给王妃分派了两名一等丫鬟（翡念和玉凝）、一名掌事嬷嬷（李嬷嬷）、一名司教嬷嬷（祝嬷嬷）、四名二等丫鬟（常羲、芷允、竹莹、善茹）、四名粗使丫鬟（佳露、桂枝、梦摆、娅月）以及两名外侍小厮（本泉和荣正）。只有一等丫鬟有资格近身伺候。
霍家随意起的丫头名字对比周王府给丫头起名的讲究显得简单粗暴，也正是两个阶层的鲜明对比。
翡念叹了口气：“能那样体面倒是好的，贫穷人家的女儿大多给人洗衣、打杂帮补家计，再不然便是被卖到别人家里当小妾或婢女。”
原来翡念自小家境赤贫如洗，起早贪黑做小工帮补家里，但弟弟妹妹们仍旧经常吃不饱饭，一家八个孩子，生生饿死了三个卖掉了三个。后来实在迫不得已，家人又把较年长的她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可是主人家相当刻薄，对下人动辄打骂动粗甚至□□。她实在忍受不住煎熬，趁着机会逃出。差点冻死在街上，幸好周王府的朱管家路过，救了她。从此她在王府做事，才终于能过上好日子。
听着翡念的经历，人人心酸不已。给别人做下人的，又有几个是命好的呢？
命里嘲弄身不由己，别无选择人间伤悲，掬一把，辛酸泪。
玉凝也哀叹道：“翡念实属不幸中的万幸，可怜婢子那被卖入风尘的妹妹，这辈子恐难再抬头做人。若得上天垂怜，被大官人相中迎进门做个处处受挤兑的小妾，或赚够本钱为自己赎身。可要是运气差些，真是不好说。”
众人戚戚，皆似感同身受，掩面泪垂。
孟槐嬿诟病女性价值被物化许久，有心相帮，对玉凝说：“你家妹妹需要多少钱赎身，你以我的名义到账房支这笔钱，若是不能，让采珠从我的私己里拿给你。”
玉凝听后受宠若惊，连忙蹲礼：“玉凝惶恐。王妃万不可屈尊降贵。玉凝感念王妃大恩，只可惜当年婢子家中兄弟姐妹五人被分别卖到五个地方，实不知各自去向，人海茫茫，团圆无望，只盼来生有缘。”
几人面面相觑，悲从中来，只好说些闲话宽慰玉凝。
过了一会儿，待大家情绪好转，孟槐嬿又问：“假设一个没有户籍没有身份的孤女，要如何在这世道生存？”
她们皆是一愣，在深宅大院待久了，对外界并不太了解，只觉得这种情况太惨了，比被卖入花街柳巷还惨。
采珠突然想到：“或许可以投靠倾城派的段西月！”
“怎么说？”孟槐嬿来了兴趣，其余几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坊间传闻段西月被心爱之人弃如敝屣，从此断情绝爱，成立了倾城派，专收各种被男子辜负的女子做弟子，别人管她们叫‘尼姑子教’。一无所有的孤女或许进这个‘尼姑子教’比较安全。”
孟槐嬿眼前一亮：“倾城派在哪里？”
“据说在剑南道的益州。”
益州便是隍朝时期的成都，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与京城相去甚远。孟槐嬿心中打定主意：跑路到益州，投奔倾城派，安身立命之后再投资点小生意，总好过在这里时刻有性命之忧。流亡途中危机四伏，最好还是得请几个保镖，要么就分别请三个镖局，让他们各自明里暗中保护，给安全再加个保障，这个钱对于霍家大小姐和周王妃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她知道霍冰嬿吃穿用度从来不愁。
思量一番之后孟槐嬿打算着手安置身边人，让自己离开没有后顾之忧。
翡念一干人等不用担心，她们本来就是周王秦戮的人，没有人会难为她们。
向语和向翠都才十四岁半，她离开的时候给霍老爷去一封信让他派人来把两个小丫头接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而采珠比霍冰嬿还大一岁多，今年将近十九了，快达到隍朝女子婚嫁年龄的上限了。
“采珠，你说我把你嫁给周王当孺人如何？”孺人就是亲王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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