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七
五月初七，映雪斋，灯火通明。
轮值的董夫子颇通医术，诊脉后，神色晦暗不明。
周生为人爽快，与他交好的学子担忧问：“嘉树是怎么了？”
董夫子把他手又放进被窝里，和守着的学子说：“不过是贪凉，闹了肚子，且散了，明日还要早起。”
“是。”那人出去同人说都散了，大家才打着哈欠回屋睡觉。
柳悠之也跟着走了，取了笔墨又回来。
周柏志的案几仍然乱糟糟，实在无处写字。他将就着把纸垫在周柏志腹部，写下二字。
董夫子看后，眼皮直跳，抱臂望着这位柳秀才。
倒是个不避嫌的。
柳悠之也不是不避嫌。董夫子与陈夫子是同科进士，刚直不阿，一同被排挤，相约着游历四方，又一同在祥云县安了家。
实在没有理由害周柏志这样的富贵少爷。
董夫子满意颔首。
中毒。
柳悠之又执着笔，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见董夫子阅过，才把纸条放在灯上烧了，揣着手没再言语，就安静守了周柏志一夜。
夜里，从映雪斋回去，董夫子和陈夫子也促膝而谈，“像是吃了一种毒菇。”
陈夫子抚摸着胡须，颇是无奈，“竖子贪嘴，也不知是哪里乱吃的。”
董夫子微微一笑，瞥一眼陈伯。
陈伯意会，起身出去守着。
董夫子才说：“悠之似乎有些猜测，他说周柏志的屋子遭了贼，又丢了东西。”
“怎么没报上来？”
“恰好丢了酒，不敢报。”
“酒？”
“对，就是今日被检举说，私带的酒水。”
二位已过天命的夫子面面相觑。
山里清寂，偶有啾啾雀鸣。
屋里头，柳悠之盘腿而坐，倚着床榻，微微打盹。
“咳……”
门前响起一声轻咳。
柳悠之撩了眼皮，起身一拜，“老师。”
天光大亮，学子们皆去上课，陈夫子才来探病。陈伯带了粥，又实在没处摆开，只好先提着。
柳悠之洗了脸回来，见夫子也在把脉，顺带着连他也一同诊了。
就周柏志一人有中毒迹象。
陈夫子收了手，皱着眉问：“嘉树昨日吃了什么？”
“同学生一起吃的膳食，大抵是没问题的。”柳悠之指着他案几的糕点，“这些，不知是否被动过手脚。”
陈夫子看着乱糟糟的案面，道了一句：“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1］
恰巧醒了的周柏志一听这话，浑身一哆嗦，复又紧闭双目。
陈夫子目光如炬，又清咳一声，“说说，这两日，都吃了什么？”
“老师……”周柏志苦着脸，胸口还闷闷的，由柳悠之扶着，坐起喝了杯水，才低声说，“端午归家，吃的可多了……”
“长话短说。”
“……”
周柏志又窃窃嘟哝一句：“我还是病人呢。老师好生严厉。”
陈夫子耳朵一动，刚要发作。
“周兄……”柳悠之难得打了圆场，缓缓道，“府上没人来送信，应是无碍。周兄，不妨想想回书院后。”
“桂花糕、绿豆糕、栗子糕、绿豆汤、烤鸡、风荷露……”周柏志捏着下巴，一五一十道来。
陈伯也不知是哪里抱来的母鸡，喂它吃下那些吃食。
鸡无事。
那，明眼人一看便是风荷露有问题。
害怕夫子又数落他，周柏志即刻说：“我……我那夜沐浴久了些，还未喝柳兄他们就回来了。今夜有些馋，便抿了一口……”
陈夫子气得踹了床榻一脚，“而今年岁几何，可真贪嘴！”
“老师息怒。”
扶着人坐好，柳悠之才问：“风荷露，可给人看过？”
周柏志摇摇头，“这酒实在金贵，家父只得了一小坛。我就邀了柳兄同饮……”
“……承蒙厚爱。”柳悠之缓缓吐气。
若是二人同饮，举杯对月，一命呜呼。
真乃对酒当歌，人生几何。［2］
陈夫子气得要揍他，差点连着失去两位得意门生。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未到恼怒时。
映雪斋又进了个小童，陈伯一看，是那位送信的，叫小六的。
小六探头探脑，跑来和陈伯说：“小五不见了，昨晚轮值就没见到他，问了几人，大家说他是赎身回乡了。”
陈伯问了一遍，又掏了十几个铜钱给他，嘱咐一句：“别惹眼。”
小六机灵，收了钱就跑。
书院的奴仆是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签了契的人，哪里有乡可还？即便是赎身，日子也太巧了。
周柏志听了陈伯的转述，呐呐说：“他，该不会偷了我的酒……”
“哎……”
叹罢，师生三人一时无话。
前院学斋铜声响，后院鸟雀啾啾。
“已教人往贵府送了信，就说贪凉吃坏肚子，回家养几日。切记，回府后，吃食须得叫底下的人试了。”陈夫子难得温和一回，絮絮叮嘱他。
“是……”周柏志心有余悸，又道，“那柳兄，可要与我一道家去？”
贪嘴是贪嘴了些，心性倒也赤城。
不枉为他费心多年。
陈夫子颇是欣慰，又不免蹙眉，“悠之去贵府，用什么说辞？给令尊当儿媳么？”
“咳咳……”周柏志咳红了脸，“老师，当真风趣。”
柳悠之就揣着手，波澜不惊。师友如此，情何以堪？
周柏志还呐呐说着：“学生，不敢高攀柳兄……”
“嗤……”
陈夫子嗤笑，又指着他乱糟糟的案几，“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3］
“学生知错……”
即便中毒，也逃不开夫子训诫的周柏志垂下脑袋，好生可怜。
紫薇巷里。
江淼淼做了个梦。
身处天地间，但像是一个类似于电脑机房，有数不清的显示器，上面也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其中，有一台比较特殊。
大屏幕只有一个眼熟的名字。
她瞬间一惊，上前一看。说也奇怪，那屏幕随着她的靠近，像是知道她的好奇，自动打开网页，赫然出现了各种人名，一栏全是加红的。
但能看见的，只有最上面两个名字——
柳小七，周柏志。
其它的，都打了厚码。
还想再点开细看，一道白光闪过。
江淼淼惊醒，心头还扑通扑通乱跳。
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柳小七和周柏志是谁？
昨日垦荒太过，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疼。她赖了床没起来，和薜荔说话：“薜荔，我问你个事啊！”
【宿主，您说。】
“天地商城和购物app差不多，那饿死鬼系统是不是也抄……借鉴，我说借鉴，借鉴了人类的电脑？”有事相询，江淼淼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是哒。】
薜荔依然用着大叔音卖萌，江淼淼内心惊惧，但努力不露出慌怯，故作轻松说：“那你知道，人类有个地方，叫是网吧？一个可以上网的屋子。我……我很怀念我的笔记本电脑啊！我在古代打造一个现代化网吧如何？”
【知道啊，宿主，您要兑换吗？】
“还能换？”江淼淼本是故作惊奇，又真的惊奇。“wifi怎么办？”
【没有。但您可以玩玩扫雷。】
“……谢谢。我心脏承受力不好，玩不了雷。”
【还有蜘蛛纸牌。】
“不必，我怕脚很多的动物。”
【宿主……薜荔闭嘴了。】
薜荔幽幽叹气，又是没有推销成功的一天。
她起身换下了湿掉的衣服，开始复盘那个梦境。
是随便一梦吗？
但她最该梦见的，不是种玉米相关吗？怎么会是一个监控室？她读书时没做过坏事啊，看法治新闻也是好久之前了。
且等等！
她发现，好像穿越后，从来没有做过梦。
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好。
啊！这……
她拿手帕擦擦额头的汗，该说自己心宽似海呢还是神经粗过钢筋呢？
开窗通风，江淼淼抱着寝衣下楼去洗漱，林娘子已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娘子早。”
“女郎早。”
林娘子看她打了水要洗衣裳，忙道：“我来就好。”
换作往常，江淼淼是会坚持自己洗。但久睡刚醒，又被梦境镇住。她点点头，就在廊下坐着，托腮思考人生。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很快起身，搬了案几在廊下，又去厨房拿了个瓷碗朝林娘子的水桶舀水。
正在洗手的林娘子微微一愣。
原来，读书的女儿家，是用饭碗舀水磨墨的么？
竟比陈夫子肆意不少。
怪道夫子愿意将宅子卖与女郎。
江淼淼不知道自己的随意之举给了土著多大的震撼，现下她得理理思路。
从前，作为一个游戏少女，玩游戏也和写论文一样认真严谨，攻略得看，也会自己探索补全。
按时间线，从穿越第一天开始，一栏记的现代时间五月初七，旁边一栏是当下时间五月初二，一栏记各种事件，最后一栏记食物。
她边写边顺道问：“娘子，瞧我也睡迷糊了，今日是初几来着？”
“是初七。”林娘子把豆浆馒头先呈上，给主人家垫垫肚子。
江淼淼写下“五月初七”，又在后头打了个星号，心想：时间重回，才会做梦？
林娘子看她写得飞快，暗暗称奇，也不打扰，退去厨房做早饭。
【宿主……】
江淼淼先声夺人，“薜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宿主您请说。】
“写日记，要有恒，几十年如一日，记下个人的成绩，也记下个人的得失。”
【薜荔检索到，这是一个人类男子，臧克家的话。】
“不愧是学富五车的系统。”江淼淼夸起人来，鬼系统都能不眨眼地夸。“我以前在家，也是天天写日记的，这事得持之以恒。作为一个007的系统，你要鞭策宿主每天持续进步好吗？”
【好的宿主。】
江淼淼松了口气。薜荔，好像没发现她的目的。也不知饿死鬼系统的工作原理是什么，扫描她的脑电波么？
若是要问薜荔，肯定又扯量子力学那一套。
不急，日子还久。
她不能露马脚，又故作轻松说：“薜荔，我借鉴一下贵系统的设定，以后回现代卖卖创意做做游戏啥的，不算侵权吧。”
侵个鬼。
都不是一个维度的。
【宿主，不算。】
“你要不要打个报告看看，我可不想辛辛苦苦记了几十年，回头儿你们告诉我不能卖。”
“对了，如果我回去，还是同岁吗？系统有没有奖励金什么的？这个时代的资产也会按照来时那样折算给我吗？万一我变成一个老太太，没钱怎么养老啊？”
【宿主，资产会另外折算。】
江淼淼敏锐发现，往日尽职尽责的薜荔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这与它往日的话唠极度不相合。
落笔记录时，手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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