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子
见她迟疑未接，脑子算是清醒几分。此处非杨柳村，此刻她亦非借宿家中，这般邀她共食，实在是逾矩越礼。
林茂生赠桃，他尚能想到诗三百。今日行径，与林氏之流，有何异之？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1］
当真是糊涂。
柳悠之后知后觉，懊悔不已，面上笑意淡淡，欲将手收回，“某无意冒……”
“好呀！”
“……”
女郎迈步而出，伸手接了那包李子，不由一笑，“现下已有李子么？午后我与慈姑出去，皆未瞧着。”
尚在自省逾矩越礼的读书人屏息，眼前飘动的青色丝绦直扰人心。
“咳……并非买的，借花献佛罢了。”
“原是如此。”
古代自给自足，商品不大流通，想买都无处买。江淼淼作势要还他，“那郎君且带回给夫子他们，届时喊我尝一个便好。”
这般熟稔做派，直教人眉头微蹙。
柳悠之瞥见她素玉般的手指拢在翠绿的荷叶边，心内轻叹，才缓声答：“老师，不爱吃酸的，留着吃罢。”
“哦……”江淼淼转着眼珠子瞧他胸膛的青衫，那他呢？
“某，亦不爱吃。”耳闻陈伯脚步声，他拱手淡声道，“告辞。”
“……慢走。”
一墙之隔的邻居，如此客套，让她直憋着笑。
江淼淼打了水，洗了一碗的李子，就坐在廊下赏飞霞，磕果子。
【叮……恭喜宿主获得“李子”，属性为普通，愿力点＋2，现有愿力点为50708。】
……
走完流程，薜荔不免叹气，【宿主，您真的不兑点好吃的吗？爆米花，10个愿力点，人类看戏必备小吃……】
“诶！那玉米种出来，我还可以做爆米花吃啊！”
【……】
薜荔：我真恨我有张嘴。
江淼淼晃悠着小腿，又磕一个，“没想到，这时代的李子还挺甜，玉米是不是也会长得不错？”
【天地商城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那这时代的稻谷收成不好，只是因为品种问题，没有化肥吗？还是……”
【宿主，我们是饿死鬼系统，不是种田系统，也不是民生系统。】
“可你是无所不知的薜荔呀！”
【这么说也没错。】
“……”
本来想糖衣炮弹迷惑薜荔，结果它还真认了。江淼淼心情复杂，但还是得营业。“你看，天地商城的物价那么贵，我今晚的晚饭也才70愿力点，再加这一个李子两个愿力点的增长速度，也不可能再换种子了是吧？”
【是的。】
“……”
江淼淼揉了一把略显僵硬的脸，继续说着，“你能检测到老村长给的朱砂水，那我喝的河水，婶婶家的井水，都没问题吗？”
【除了有寄生虫，都没问题。】
“……”
品品，什么叫“除了……都”。
江淼淼望着手中的李子，青色的薄皮被啃开，露出血红多汁的果肉，恰如她皮下健康的肉体。
人吃果，虫吃人……
她机械将李子搁回碗里，眼神木木盯着那棵枇杷树。
双方一时无话。
随后，江淼淼弓着腰，捂着肚子，面有郁色，“薜荔，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是不是虫子开始动了？啊，你也太绝了，为什么不提醒我有寄生虫……”
【宿主……】
【没有煮沸的水都会有寄生虫的可能，这是常识。】
是常识。
听表姐说，她读小学时，学校每年都发一袋甜甜的宝塔糖，非常好吃。
鉴于表姐有蛇莓前科，甜不甜，她不知道，但作用是知道的。
“薜荔，我要兑宝塔糖！”［2］
【宿主，宝塔糖是人类幼崽吃的。】
“……”
【以宿主的体量，应该兑大雄宝殿糖。】
“……”
这，什么鬼取名？
怪不怪另当别论，听着就很贵！
江淼淼有气无力抗议，“那驱虫药，你们要是涨价到三亿，也太没良心了。说起来，我也是给饿死鬼系统打工的，基础员工福利还是要的吧？”
【宿主放心，根据饿死鬼系统法则增补条例，关系到宿主生存的物资都会维持原价。】
“……谢谢，贵系统，实在贴心，宿主她很窝心。”
种地，怎么就不关系宿主生存了？
眼下，也不是和薜荔论理之时。
说肚子疼，自然也不是诓薜荔的，确实是隐约疼着，大概是脑补出的幻疼。想她蛇莓表姐的女儿，一生病，说不清楚哪里疼，总会说肚子疼，脖子以下皆肚子。
江淼淼火速选择兑换，掏出荷包，倒出一颗四四方方的蜜色糖块。
这糖，与大雄宝殿不能说没有万分之一相似处，只能说，彼此都是东西。
虽然名字怪异，优点也是有的。江淼淼也不由多夸了一句：“没有包装，绿色环保，要五星好评吗？”
【宿主，基本物资不需要好评。】
“好的……”
江淼淼刚把糖含着，没尝出味道，月门就被敲得哐哐作响。她疑惑去开了门，见陈伯面色焦急，疑惑问：“怎么？”
“无事……”陈伯见她人好好的，舒了口气，“方才，柳秀才说听到异响，还道是女郎这边的动静。”
“我方才在吃李子，或许是打水时的声响，劳陈伯费心了。”
“无事便好……”
陈伯刚要转身，便听得女郎又急切问：“陈伯，吃糖吗？”
“啊？”
“稍候片刻！”
陈伯呆愣站着，看女郎飞快跑回屋，又飞奔而来，一手端个小碟，一手捂着。
她笑眯眯道了再见，又随手关门。
【啊，宿主，您真的是我饿死鬼系统最挫宿主。】
“我，这叫——浮名浮利，虚苦劳神。［3］”
【那吃酒吗？秋露白，竹叶青……】
“……”
若说，在饿死鬼系统运行法则里，宿主的消费情况和薜荔的福利没有关系，江淼淼是不信的。
这什么究极推销鬼？
“哈哈……”
陈家，正屋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
老夫子对着陈伯手中那碟蜜色方糖，笑得直抚了眼，“老夫这纹，都要添上好几道。”
柳悠之揣着手，颇是无奈低笑。
方才回二楼时，开窗见她突然捂了肚子，还道是出了事。
人家不但无事，还追着陈伯赠糖。糖价比米价贵了数十倍，她倒是一贯的大方。
老夫子素日不爱吃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便揶揄望着柳悠之，“悠之，你今年方才十九，未及冠，尚是幼童，趁着年幼，便多吃些，来年再贪嘴，可挂不住脸。”
“既是老师小友盛情，学生怎敢独占？如女郎所言，一人一块。”柳悠之上前拈了一块，眼里亦有笑，“学生先用了，老师、陈伯，请。”
老夫子瞅着他真吃了糖，更是开怀大乐，“滋味如何？老叟不与幼童相争。”
“陆放翁有诗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4］……”
他含着那糖块，吐字更为缓慢，又抿唇一笑，随即拱手道：“学生，先去用饭。”
“去罢。”
老夫子望着他微微发抖的肩头，又是一乐，和陈伯一同打趣他：“瞧他，还未弱冠，整日端着……”
“秀才稳重。”陈伯上前递了糖块，“夫子可要尝尝？”
“也好。”夫子拈了一块，一尝，清甜的果香，“这糖倒是奇，甜而不腻，香而不媚。”
“那再多用一颗。”
“悠之不说了嘛，小友言一人一颗，老夫不好贪嘴，你也用着。”
“是……”
陈家的三个大男人在吃糖，江淼淼在学习，向薜荔讨教古代如何驱虫。
【据《本草纲目》记载，花椒磨粉煮粥，鲜橘叶四两熬水，熊胆……】
“那就不必了！要保护野生动物好吗？”江淼淼打断薜荔的话，又追问，“前面两种有效吗？”
【聊胜于无。】
“……”
不愧是藐视众生的薜荔，江淼淼识趣闭嘴去沐浴。
收拾妥当，在二楼准备歇下时，江淼淼对着黑色荷包里的糖块略一思索。
终日无休的薜荔先她开口了，【宿主，大雄宝殿糖不可能推广的。】
“呦，薜荔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宿主啊，吾辈之职是收集愿力点，快乐买买买！】
“那你先说说为什么不可能推广。”
【涨价。】
“哦。”
那还真是，简单粗暴，但也有效。
天地商城的大雄宝殿糖，是一颗药一个愿力点。
她第一次兑了一颗。
陈伯来敲门，又一口气兑了10颗，倒得急，没看清给了几颗。
天地商城要是涨价……
“那先说好，我也不开店卖，但系统不能像上次那样，突然涨价到一亿。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喝上热水，这驱虫药关系到我的身心健康，更关系到愿力点的收集……”
【宿主，系统自会综合评估的。】
言外之意，看她表现。
哎……
古代医疗水平摆着，除了驱虫药，还有千千万万种，纵是她有救世济民之心，也非一人便能扭转乾坤的。
全然不同的生产力，还有国家制度，她只是紫薇巷宅子的小女郎罢了。
只能说，从动了不一般的心思起，便注定是无尽的烦忧。
夜半时分，万家仅一二灯火。
柳悠之在陈夫子家住惯了，下楼时也不用灯，自放缓脚步，如常走着。
经过东屋时，见里头灯也熄；再经后厨时，他方要跨步，耳朵一动，就揣着手，静静望着某位在暗夜里翻找东西的人。
甚至有闲心想：若让那位胆小的女郎撞见，非吓着不可。
“咳……”
柳悠之已有些困倦，着急回去安歇，见那人犹不自知，仍然勤勤恳恳翻着，不由清咳一声。
“啊……”
文是诚刚要叫，柳悠之又道：“是某。”
“柳……柳兄……”
文是诚快速从木架撤了好几步，哆哆嗦嗦解释，“我……我……我只是……突然心口不太舒服，想着再煎煮一次药……不知陈伯放哪里了……”
“灶台旁。”
“原是如此，怪道一直寻不着……多谢柳兄相告……”
柳悠之颔首，走出廊道，抵达后院时，文是诚又追着出来，踟蹰不前，“柳兄……能否不要告知夫子……”
“某，不知此意。”
“柳悠之，你早就知道的罢！”
文是诚突然发笑，笑声冷冷。他向前走了几步，在月色下露出瘦长狰狞的面目。
“你看着我，想必是看戏一样。人人道你光明磊落，你我同是落魄学子，今早又何必在夫子面前故作姿态，敲打于我……”
“文兄。”柳悠之低喝一句，“夫子浅眠，请慎言。”
文是诚转头看向夫子房间，咬咬牙，终是攥紧双拳，闭口不提。
待柳悠之出来，方才气势汹汹的人又摆着笑，又拱手致歉：“柳兄，方才我身子不大舒服，胡言乱语，请柳兄念在同窗之谊，万望海涵。”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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