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个火烧
程墨刚刚睁眼,营帐外就传来了宏飞的声音。
但程墨根本不需要出去,心中就已经得知了答案。
因为宏飞语气中的失望,几乎没有丝毫掩饰,就算是换做一个小孩来,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含义。
失败了吗?
也是,那么多人都失败了。
程墨轻轻摇头, 脸上倒是没有多少表情。
他之前虽然闭上双眼,可他并不是在睡觉。
依仗着超人的感知力,即使在营帐中,他也能听到营地中的许多声音,借此,他能猜到那些前去购置食物清水的人, 很多都是无功而返。
结局是这样,程墨其实根本没有感到多少诧异。
在一开始, 他发现那些夷人任由他们奔驰到城池之外,却丝毫不加阻拦,其实他的心中就有了一定的猜测。
此后,他看到的一切,都在印证着他的猜想。
这座城池,根本就不能帮助军团获得足够的补充。
只不过他还在观察,看看是否还有破局的可能。
但很可惜,他没有看到那丝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破局机会。
“看来只能找个机会独自冲杀出去了,果然如艄公所说,进阶世界太邪门了,只是不知道我独自冲出去之后,应该去往何处?”
“还是前往前线?可是少了数万人的支援,我一个人的战力,根本没有影响整个战局的可能,除非我还能使用之前的技能……这样的话,就只能选择返回京都城了……”
“不过路上都是荒原,想要返回,难度也不小。”
程墨思考片刻, 还是没能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办法。
而营帐之外, 没有等来程墨回应的宏飞以为程墨睡着了,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对不起,我也没能带到粮食回来。”
青秋停在营帐外,对宏飞等人道歉。
“唉,情况如此,也不能怪你,你尚且跟商行掌柜学过,我一个武夫,就算真是让我去试,恐怕结果也好不到哪去。”宏飞虽然心情低落,但也不好意思讲脾气发泄到别人身上。
“殿下呢?”青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殿下他好像在营帐中睡着了,我刚刚喊他都没人回应。”宏飞如实作答。
“我想见他,当面认错。”青秋眨眨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殿下睡着了?
她才不信,这些天来,殿下就没有白日睡觉的习惯。
况且现在人人饿着肚子,谁能睡得着?
“这……”宏飞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想到青秋的身份,也不好阻拦,“那你进去吧,我们守在外边。”
“谢谢。”青秋微微欠身,掀开营帐的帘子,漫步走进昏暗的营帐中。
刚走两步,她就猛地顿在原地。
昏暗当中,她看到了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昏暗星海中的明星。
“失败就失败了,没必要道歉。”
营帐外的声音程墨听了个大半,当下直接开口。
“毕竟是我的失职。”
青秋经过一开始的错愕,脸上的神色再次恢复如常。
程墨看来一眼青秋,眉头微皱,没再说话。
见状,青秋继续莲步轻移,一直走到程墨的面前。
“殿下……”她弯下身子,轻声开口。
“嗯?”听着青秋轻轻的呼喊,程墨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你看看这个!”青秋还是压低着嗓音,声音却不怎么嘶哑,反而带着一种婉转。
程墨好奇地看去,却见青秋抬起白嫩的双手,轻轻掀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内里大片的雪白。
精细的锁骨,白皙细嫩的皮肤,还有……
绝对称得上纤秾合度。
唔?这是什么回事?
这突然画风就变了啊!
程墨困顿的脑子如同闪过疾电一般,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连眼睛都瞪大起来了。
“呼……还热乎着呢。”青秋却不觉得有什么不恰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脯,双手颤抖地从胸前拿出了三个火烧,献宝一般递到程墨的面前。
“主子,快吃吧,冷了就不香了……”青秋笑吟吟地半弯着身子,语气中带着邀功般的骄傲,手上捧着三个犹在冒着热气的火烧。
火烧不大,可她的手也小,双手才能捧住全部。
这个时候,她空不出手将大开的衣襟合拢回来,只能任由白皙细腻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虽然她也久久没有清洗过身子,却丝毫不显脏污,也没有别样的臭味。
“主子……”青秋看着程墨,却发现程墨的视线一直看着自己的胸前,这让她脸色一红,声音变得更加低微。
程墨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青秋胸前被烫出的大片红色,他眼神变幻。
“有必要吗?”他轻声问道,声量不高,却带着生铁般的冷硬。
青秋看着程墨冷硬的脸庞,身子战栗一下。
“什么?”她恐惧地问。
这一刻,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散了。
“三个火烧,真的有必要吗?”程墨微微张嘴,略微迟疑,最终还是语气柔和了些。
“你完全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说你没买到食物,或者说你被人骗了,钱没了,却也没能拿到粮食。”程墨看着青秋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着。
“再者,你还可以在城里吃饱了,再走出来。”
程墨微微叹气。
他相信,那些从城中出来的人,会有人这么做的。
隔着城墙,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买到了粮食?
“不行的,”闻言,青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她倔强着开口,细长的眉毛微微扬起,“我答应了要照顾你,也答应了要买到食物,那么我就要做到。”
“明明在一开始就说好的,我跟着你要帮助你,结果一路上,我都帮不了你什么。”越说,青秋就越委屈,圆圆的眼睛中似乎要流出泪来,深褐色的眼眸带着浓郁的哀伤。
程墨精神一震,脑海中忽而想起了一幕久远的记忆。
在小时候,“他”与青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眼前的少女还只是个小女孩,长得明眉皓目,脸庞圆润可爱。
她当时趾高气扬地对他说:“夫人说,今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我要照顾你这个小弟弟,知道了吗?”
当时的他,刚刚开蒙,只是懵懂点头。
即使他如今的脑海中再没什么久远的记忆,却对这一幕记得十分深刻,像是深海中突然翻起的巨浪,澎湃汹涌,沉沉地撞在他的胸膛。
一时间,程墨感觉十分怪异。
这种时候,明明应该是自己去安慰照顾她,但此时这个女子,却像个生怕孩子吃不饱的母亲。
程墨觉得这真是个奇葩的比喻,可是……
在她捧着火烧开口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像是冬日里漫山遍野的梅,于漫天雪白中透出沁人心脾的和煦芬芳。
一时间,程墨呆滞在原地。
然而程墨不知,青秋的思绪也飘远了。
今天的经历,对她而言,同样是惊奇恐怖的。
作为世子的贴身侍女,她也是第一次外出,也是第一次独自一人接触真实的社会。
因为在京都城中,别人都知道她是程太白的侍女,人人都不敢冒犯她。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抵如此。
所以,在进入城中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有些局促跟惶恐的。
没进去城中的人不会知道,城里的粮食是多少钱都不卖的,因为钱不能吃。
真要饿死,钱还有什么用?
在城中,粮食比金子还要值钱。
时间倒转。
城中,一个女子脸上带着迷茫和坚定两种矛盾的情绪,到处敲门求食。
她身上带着许多值钱的金银,平日里,这些金银足以买下数百间房屋。
可在粮食紧缺的日子里,根本没人愿意用宝贵的食物换取无用的金银。
面对她的恳请,那些居民用怒骂跟冷喝让她离开。
如果说这种情况还只是打击她的自信心,那么还有更恐怖的情况,却是真切地让她看到外边世界的危险。
在她询问的过程中,甚至还有一些龌龊大汉,猥琐狠厉地笑着跟她说,让她陪睡一晚,让他们也尝尝平日里公子哥们的神仙享受,就愿意给她半个馍馍。
言语之粗俗难听,甚至令她不愿意回想。
失去了所谓的身份,世界在她眼中好似地狱一般恐怖。
她被吓得脸色发青,逃离的时候差点没摔倒在地。
她想过放弃,可她没有遗忘自己在出发前做出的许诺。
她也忘不了程墨饥饿时候脸上表情的微小变化。
多久了?她第一次看到奋进的程墨,她是多么欣喜?
欣喜程墨开始锻炼,欣喜程墨开始学习原本不愿意接触的军事事务。
她看到了希望,所以不愿意又看着希望的火焰熄灭。
强大的内心,支撑着她再次尝试。
最后,在时间越发流逝当中,她一咬牙,跪在一家人的门前,久久不愿离去。
因为她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她知道,这家人绝对还有粮食。
她知道别人也需要食物,但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当她低声下气,终于让女主人感动的时候,她差点没忍住要哭出声来。
“大姑娘家的,怎么进到军中了……唉,也是个可怜人,别哭。”妇人嘴里叹息着,快步走进厨房,热起灶头,烧了三个火烧,在时间快要结束之前,偷偷递给了她。
青秋激动得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那处人家离开的了。
她只记得,刚出炉的火烧温度很高。
但是为了躲过他人注意,不被那些恶疯了的强壮士卒抢食,她硬是将火烧塞到胸前贴紧肌肤。
很烫,可她却感觉很幸福。
程墨回过神来,看着青秋的脸和她胸前的烫伤,温润的眼中并无丝毫旖旎。
在他心中,只有震动心魄的不忍。
“值得吗?”
他双手颤抖,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
青秋也被程墨的话吓得回过神来,她微微瞪大眼睛,显得无辜可怜。
“没什么,坐下,一起吃。”
程墨再次换上冷硬的语气,声音中满是不容置疑。
闻言,青秋乖巧地在程墨身边坐下,她拿过一个火烧,将剩余两个递到程墨的面前,同时还偷偷地瞧了一眼后者的脸庞。
看着手中毫无油光的火烧,程墨陷入了无言当中。
……
翌日,程墨按照惯常,早早起身。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进行修行锻炼了,可时间一到,他就再无睡意,只能说,习惯的力量实在太厉害了。
披上衣服,他迈步走出了营帐。
昨天的购置事宜到底进行得如何,他并没有再继续了解。
可他一出营帐,就听到了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情,就算他不想知道,也有些难度。
昨日,足足有十批人进入城中,即使每一批人只能停留一刻钟时间,那么十批人加起来,也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
可虽然看似进去的人数很多,却根本没有换取到足够的资源。
甚至因为前面几批的人换取到了东西,剩下的几批人连一粒米都换不到了,只能空手而回。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个城池又不是什么大城,能供养得起几万人的军队才奇怪呢。
程墨听着这些人说得起兴,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倾听。
“唉,昨天忙活个大半天,结果才换来不到两百斤的粮草,这样一分下来,我们最多就吃个两口半口的,这能行吗?”
“唉,起码还算有的吃,你不知道,那些去购置物资的人多艰难才换到那点吃的,我听说,城里的人,有些就算给金子都换不来吃的!”
“有没有这么夸张?”
有人惊叹道。
“骗你不成?我们什长亲口给我说的,他还说,在路上看到一个女子,跪在某家人门口呢……”
程墨停住脚步,眼神忽而变得凌厉。
昨日他还没想那么多,此时听到那些士卒谈论,心中骤然浮现了无限想法。
那三个火烧,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青秋付出的东西,绝对不仅仅是烫伤而已!
她付出了什么?
“我什长还说,那女子长得可漂亮了,听说城中还有些流氓想要那个她……还许诺给她吃食。”之前开口的士卒说得更加来劲。
“流氓的话能信吗?”
“哈哈,那当然不能信,诶诶诶,你谁啊?”
士卒说得正开心,却看见一个人缓步走到自己面前,神色像是行走人间的夜叉,令人望之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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