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洞
在2038年的夏末，林逾死于车祸之前，他一直都普普通通地生活着，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直到他躺在被暑气蒸熟的乡间马路上，挣扎着坐起身，回忆着小半日之前，在这个位置上飞速驶过的大卡车，似乎就是扭着s形的曲线，朝着他直接碾了过去。
地上还残留着卡车急刹车留下的焦黑印记，按照那印记的走向，他应当是没有幸免于难——很可能直接被拦腰断开，当场一命呜呼。
而凑巧的是，林逾摸了摸自己腹部的衣服，那件上衣刚好在应有的位置，裂成了上下两截。
然而他还活着，地上一点血迹都没有，身上甚至连擦伤都没有，除了有一点点脱水和中暑的征兆之外，他整体非常健康。
从那一天以来，他就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耸立在帝都滨江公园的正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巨塔之上，时刻跳动着血红的倒计时。
而这一切，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见。
应用在天文馆中的小型装置，就是他在研究了巨塔的构造后，依照那种未知的科技仿制的。
他在拆解巨塔的外壳之时，从中探测到了一段活跃的信号。这信号不断重复着、重复着，就像巨塔上跳动的倒计时般，急促地凸显着存在感，就仿佛要警示着他什么。
因此，他记下了那段信号，用各种方式试图破译它。最终，得出的一串时空坐标，显示的就是[2039年1月23日19:05分，帝都星子天文馆球幕大厅]的所在。
∞∞∞
灰雾聚集成滴，黏腻的水声从中央发散开，在狭窄的天文馆内蠕动着。
林逾以为自己又要死了。没有了上一次的奇迹，自己死而复生的可能性之低，他并不想去尝试。
他明明做了万全的准备，从破解信号所在坐标，到暴力拆卸巨塔外壳，使用相似的结构制造坐标副本，让巨塔以为自己的目标对象位于天文馆内。
最终结果，那些小型装置还是无法抵挡灰雾的侵袭。
大概，他的猜测是错误的吧。
这座塔压根不是什么好心的外星人留下的遗迹，为了帮助地球度过难关，而专门被他目击到的。那个血红的倒计时，也不是对人类的警醒，告诉他们灾害降临的时间。而巨塔本身，也肯定不会被区区地球人驱使，只会默默地注视着地球、银河系和整个宇宙迎来末日。
在他死后……
他相信在未来，肯定有人会发现天文馆内的一切，寻找到巨塔存在的真正意义。
【传送中……】
【传送成功。】
林逾被那声音本能地刺醒，只觉得头脑都变重了许多。
【时空塔编号2-4-0-8-1-9-6-6，主ai·贰肆零捌壹玖陆陆，为您服务。】
【自动识别目标清扫物，规模：003级】
【手动模式：第一次湮灭反应完毕】
【检测残留物……】
【残留物规模：低于1x10（-9）级】
【手动模式：白洞连接中断】
【中断……】
【……】
【任务结束。】
林逾艰难地翻过身，才发现一直在脑海中嗡嗡作响的机械音，总算是停下了。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觉得身上异常的冷，仿佛是寒冬腊月没穿衣服，立刻能够冻成冰棍的那种。
他深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从漆黑一片中睁开眼。
微弱的通道灯，在地上划出一条条的逃生路线，断裂的墙壁碎片，散落一地，将这个原本舒适静谧的天文馆弄得像个废墟一般。
可是，吞噬一切光源的灰雾不见了，就连球幕上的裂缝，都成了一道单纯的划痕，背后再也不会出现翻滚着的黑色粒子，密密麻麻得好像要将人的精神整个吞噬而尽。
他再次出现了那种脑内的时钟被打乱，仿佛偏移了01秒不到的错觉。
林逾下意识地想去查看左腕上的手表，这时，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除了毫发无伤的肌肤之外，自己赤·身·裸·体地坐在了废墟之中，而天文馆中，实际上也贫瘠得仿佛是个球形山洞——
地面以上、球幕以下，所有的座椅和投影器械，都化为了灰烬，方才他看到的那道裂缝，不是变得浅淡了，而是被生生削平了。
被削得十分光洁的墙面，恐怕也遭不住这种对待，慢慢裂开脱落。
可此时此刻，压根不是考虑墙面的时候，林逾迷茫地站起身，沿着记忆中员工休息室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地面的碎屑，沿着通道灯，走到了原本“门”的位置前。
他面色沉重地走进去，拿了一套放在角落没有人管的圣诞老人装，套在了身上。这可能还是去年的时候，天文馆办活动的时候采购的。
球幕大厅内的情形，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曾听到了一段诡异的机械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远比人工合成的语音更加自然、没有瑕疵，甚至于可以说，比人类的声音更加完美。
就仿佛是使用所有人类的声音样本集合，来得到的平均声线。
他紧了紧圣诞老人装的领口，打了一个冷颤，踩着有些宽松的褐色羊皮靴，回想着那个机械音说出的话。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的面瘫属性立刻就浮现上来了，就算冷得发抖，脸上也看不出一丝动静。
林逾看着球幕大厅的惨状，不知怎的，记忆中就蹦出了一些片段——
【……第一次湮灭反应完毕】
【……白洞连接中断】
【任务结束。】
他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球幕之上的裂痕。
如果真如那个机械音所说，这一切不是他在做梦，那这个空间内，刚刚产生的就是一个可以控制时长和影响范围的小型虫洞。
他的身体和大厅内部的一切，都在刚刚的一瞬间，被湮灭所产生的能量波及而彻底消失了。
“难道，我又是死而复生了吗？”
林逾心中弥漫着满满的荒诞感，下意识地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忽然，清冷平淡的机械音，在他的大脑内直接响起：
【是的。】
【截止蓝星历2039年1月23日20:31分，您已更换身体2次。】
∞∞∞
a大实验楼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湿冷的寒气仿佛要侵入骨髓。
往常这个时间，林逾总会窝在实验室内，保温杯里泡一杯热咖啡，面无表情地工作到所有人都走干净，才恍然大悟般地慢吞吞开始整理东西。
实验室中，那几个研究生看着林教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面，面面相觑：“教授他……是要赴什么重要的约吗？”
自从林教授经历了那场天文馆的放映事故之后，他工作起来反而更加投入了。任谁都看得出，那是发现了新玩具的神情。
在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放弃新目标，早早就离开实验室呢？
当日晚间，暴雨进一步加强，帝都滨江公园因为雨势的原因，在园内播报了三遍紧急闭园通知，防止有人失足落江。
没有人注意到，在公园的树林之中，有一个支起了轻便防水帐篷的年轻男子，正捧着保温杯，小心地吹着热气。
林逾坐在帐篷的透明窗口前，望向树林后的不远处。
从不论哪个游客看来，那都只是一片林中空地，偶尔会有人在那里铺着桌布野餐，除此之外毫无特别之处。
然而，在林逾的眼中，一座通体银白的巨塔，仿佛避雷针一般屹立在空地中央，遮挡住了一切视线。
诡异无比，时时刻刻闪烁着不祥的倒计时，从云端俯视着这片土地。
最后一遍紧急闭园通知播放完毕，树林间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暴雨拍打树叶的响声，伴随着风鸣。
林逾饮下最后一口热茶，确认了现在公园内已经没有游客或工作人员，天色早已彻底暗下来，暴雨更是阻碍了人们的视线，准备已经万全。
他套上专门的保暖防水服，兼具绝缘作用，拉开帐篷的门，背着巨大的登山包出发。
说实话，这包对他一个实验室型家里蹲而言，有些过于勉强，但只是这么几步路，他还可以努力坚持。
他一边走着，脑海中的机械音一边嗡鸣不断：
【您为何要再一次登塔？现在，时空塔的唯一使用者，就是您。】
【本机对此感到无法理解。】
雨水冲刷着防护服，林逾微眯起眼，专心致志地躲避着泥地里的枝干，漫不经心道：“你能告诉我，那个倒计时要如何阻止吗，贰肆零捌壹玖陆陆？”
ai立刻回答道：
【时空塔开启「自动模式」后，将会自发地定位、清扫目标物。】
【在本机判定，彻底清洁完毕后，倒计时就会消失。】
林逾终于到达了塔下，他放下登山包，从外层取出临时防水罩，轻轻一甩、弹开了一个巨大的伞状薄膜罩，将器材遮挡在内。
他耐心地对机械音解释道：“通过怎样的方式清扫那种’灰雾’？你早已告诉过我了，自动模式下，你们的做法，就是将发生问题的区域，整个挖走，丢进不知什么地方的平行时空。”
“等到巨塔判断地球’彻底清洁完成’，你猜，这里还剩下什么？”
ai一时语塞，然而还不等它回答，林逾早已轻车熟路地撬开了巨塔的外壳，开始连接搬运过来的超级计算机。
机械音艰难地道：
【这是最有效和彻底的方法。】
【更何况，您如果想要像上次一样使用「手动模式」，由于塔内的时空坐标库缺失，本机无法为您保证，虫洞的另一侧会是怎样的世界！】
林逾笑道：“所以，在弄清楚它的构造之前，我不会轻易使用任何功能。”
他不清楚巨塔究竟从何而来，也无法全盘相信一个能够使用人类语言的ai，所说的话。
它们将大规模毁灭行为，称之为“清扫”，这不论怎么看，都称不上和平。更何况，巨塔所透露出的科技水平，要远远高于地球上的任何技术。放任它继续扎根于此，不可能对地球毫无影响。
雨水渐渐浸湿了草地，污泥溅到了林逾的靴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的显示屏上，开始跳动起一段段熟悉的信号。这种征兆，与当初的天文馆一摸一样！
林逾回头，刚将信号串记录在纸上，他的大脑之内就响起了警报声：
【教授，现在不是犹豫手段的时候！在距此137km的帝都室内篮球馆内，一个预计到达02级的目标清扫物，正在穿越裂缝。】
林逾愣住，低声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他举起望远镜，试图看清篮球馆的方向，可暴雨加上树林的遮挡，让他的视线压根无法到达远处。
“你能够显示那边的影像吗？”他皱眉道，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不安。
篮球馆……会让他想到一些熟悉的人。
ai显然早就做好了工作的准备，它连接着林逾的脑神经，直接将巨塔收集到的画面，转化为视觉信号，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
琳琅满目的数据和预知分析，在篮球馆的画面旁跳出，一时之间，林逾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和ai共通了一般。
他天生就能适应这样高速的信息处理方式，比起双手双脚，他更信任自己的大脑。
浓重的雨幕之下，他能看得清体育馆上方，巨大光屏上投放的gbl比赛直播。比赛大约十点结束，现在正是最后的高潮部分，所有的观众都在注意着球场内，没有人会提前离席。
他借助着一层层透视视角，最终锁定了裂缝即将产生的位置，正是在观众席的下方，零食饮料铺的仓库之中。
只要灰雾蔓延到观众席……
林逾知道那种感觉。盯着灰雾的眼睛，仿佛会从内侧开始鼓胀，让人想要将里面彻底掏个干净，来抵消那种痒意。然而，当时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所以他做不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如果灰雾是在这种人口密集的观众席上散开，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份冲动会让人的指甲，伸向自己的肌肤、还是他人的肉·体。
他不想看到这种景象。
“贰肆零捌壹玖陆陆，”林逾开口道，“我们开启手动模式吧。”
“坐标设置在裂缝的正对面，在仓库内把它解决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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