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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遇盗


日出时分,城门开锁。

        而我,成功抢到了荟仙居的第一份火烧炒肝。

        目前情况是坐在豆汁桌前,一边思索我出走后的未来,一边据案大嚼老板赠送的两块卤豆腐干。

        没得办法,这个离家出走离得太激情了一点儿,我根本是全凭一口恶气行事,现在把肚皮填得滚圆之后,就很惆怅,目光放空地想应该往哪个地方去。

        往北走,天气不行,十月就得涂马油。往南去一点,河南山东,多出豪侠当然也多出匪盗,纷争太多,我惜命,也不得行。再往南去江南,倒是富庶又安宁,可我听说那儿的姑娘都娇小玲珑,我怕去了以后饭吃不习惯还显出我的五大三粗。这么犹犹豫豫下不了抉择,眼见着城里逐渐苏醒起来,只得是干着急。

        大约再过半个点,父亲就得发现我跑路了。按照他老人家的行动力,绝对能在一刻钟内将我捉回府,就我这一年内离家出走两回的行径,藤条都不知道要打折几根。

        我定下心来,心想第一要务还得要一匹脚程好的良马。所幸大师兄教过我一句相马经,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掉书袋,去到马行的路上我脑子里还在回旋着这句经,不留意撞了人,赶紧低头道歉:“对不住我没看见”

        蹦——

        腰间拴着的鱼骨线旋即崩断,手背上掠过一阵凉意,那是追踪所用的香雾,弹射出去准确附着在我眼前这人身上——是个年轻的好看的男人,微微一笑,很潇洒的模样:“不打紧,也是我走路不当心。”

        我镇定地点点头,蜷起手指去勾腰间,系得紧紧的钱袋果真已经不翼而飞。

        这是个贼。

        还是个水平极高明的贼。

        我虽然脑子一热离家出了走,这回到底比上一次经验要丰富,除了银子带得够实在,还记得在腰上栓了一条“捕快带”。这带子原是一条四指宽的夹带包裹,面缝着许多暗包,方便装许多精细玩意儿。比如这一根极易崩断的鱼骨线,便是将钱袋与腰带上发射追踪香雾的机关相连接。钱袋离身,线断香喷,本来是暗探用来捉贼所设置的“香饵”。我只是出于谨慎才连上的,不料第一遭出门就派上这样大的用场,碰见一个大白天就敢动手的佛爷。

        大清早街上人影寥寥,虽然免于人多眼花的际遇,但也无形增加了盯梢的难度。我只得施展轻功,小心翼翼在各个犄角胡同里隐匿身形。好在巡了这两个多月的街,我对京畿这一片地形还算熟稔,虽然这么一通上蹿下跳累得我够呛,倒还是牢牢缀在那人身后,耐心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这人年纪看去不大,约莫不过二十出头,应当是个外乡人。生得白玉似的一张脸,肤色皎然剔透,行止倜傥不羁,很有些长在深闺里脂粉娇娃的调调儿。但这个人一打眼就能瞧出是个江湖人,这种气质就很玄妙,能看出是市井间培养出来的那种。一团和气,狡诈里头有点儿小机灵滑头似的聪明,实在和那些深宅大院里满脑子弯弯绕绕的人很不一样。

        我不会相马,自然也不会相人。只是巡街时常与市井中人打交道,对这一种气质还颇感熟悉。京城这一片卧虎藏龙,市井英雄里也门庭森严,互不干涉。发梦二党更约束手下,地魁地雄则多是藏污纳垢的大奸大恶之徒。这年轻盗贼给我的感觉便接近于发梦魁首手下的义盗,不免警惕之心稍懈。

        这个白衣窃贼最终转到一条小巷里去,我犹豫了一下,巷子里最适合设伏,倘若他察觉了我,我这么冒失跟上去,说不定立即一柄剑横在喉头——我顾不上多想,暗自咬牙跟上,果不其然暗角里闪出人影,一招制住了我的去势。

        “阁下尾随在下多时,有何贵干?”

        ——喉头横着的,却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哟,刚才没看清,原来是个姑娘家,你说大清早鬼鬼祟祟撵人屁股后头干啥?得亏遇见的是我,出手快收手更快的,否则轻易你走不出这条街”

        ——而是白玉般的手。两指并拢抵在喉间,好似轻飘飘全无威慑,只有颈间动脉在他微凉指尖下擂鼓般跳动。

        我想,这么漂亮一双手,大概可以瞬间拧断我的脖子。

        然后我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贼!贼!你还我银子!”

        年轻盗贼一脸讶异,不自觉收回了手指:“你咋发现的瞎说!谁偷你银子了!我告诉你休休休要空口白牙辱人清白!”

        我暗暗松了口气,既如此轻易收手,应该不是滥杀暴虐的性情。我胆气更壮,抬手就去抓他的衣襟:“没证据我敢这么跟着你?我亲眼看见你偷我银子,你不用狡辩,我现在就搜身,不怕你在这儿抵赖!”

        “这不成!”这人脸色大变,轻轻松松一个旋身,落在约莫离我两步之遥的位置,迅速切换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来:“我一个好好的纯情少男,能叫你占我便宜?小姑娘,你要是看上我了直说,这方法可不体面。”

        我气到跺脚,二话不说扣了一手的十字镖:“看上你?你连我师兄一个脚趾盖都不如,姑奶奶看上谁都不会看上你!”

        他一笑,甚骚包地一捋额前两挑少年白发:“姑奶奶连我都看不上,这不是且等着熬成老姑娘么?”

        嘿呀这个巧舌如簧胡言乱语的贼!

        我大怒,学着师兄的样子把手里的镖搓出去:“看镖!”

        咣当。

        十字镖落地一声轻响,他随之投去一瞥,面露讥诮:“看见了,怎么样?”

        ——我郭芙蓉活了十六年,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出过这么大的糗。何况这是个贼,何况这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贼丢死人了呜……

        我蹲在地上,愁眉苦脸地看着这枚十字镖,都快哭出来了:“怎么这样儿呢我师兄也没失过手啊,怎么到我手里就这样了”

        “暗器又不是刀剑,拿起来就能用,”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也蹲过来,装模作样地去捡落在地上的飞镖,“哎呀,是只好镖。可惜咋落你手里了呢?”

        我被这样的打击搞得气焰全无,十分落寞地抱紧了膝盖:“我师兄送的。你说他咋想的,我忘了我没练过暗器,他怎么也能忘了呢?”

        “可能这就是个美好寄托。”

        他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略略一沉吟,偏过头看着我,又是满脸的嫌弃:“也可能你师兄觉得就你这样的武功,反正也出不了京城,拿个厉害玩意儿哄你玩儿罢了。”

        我觉得自己很丢人,丢人中又透着那么点儿可怜。我爹说得多对,我哪儿能当捕头,我连个小蟊贼都抓不住,还要受他耻笑,我干什么要姓郭,干什么还要活着这么丢人现眼

        初入江湖的第二个时辰。

        我遇见了一个贼。

        我想回家。

        “哎哎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银子还你,别哭了成不?”

        我一向懂得掉眼泪博同情,红着眼圈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你个天杀的贼!姑奶奶就不!姑奶奶把长城哭倒了也不干你事儿!”

        “长城你还得往北走,你在这儿顶天哭倒个承德门。”这人往我身边又稍了稍,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绢,小心翼翼塞到我手里去,“别哭了嗷,光天化日你在这儿哭个没完,传出去我这名声还能看么?”

        “贼还要什么名声?”我十分气馁,但是气馁之余依旧找得到话中重点,瓮声瓮气地噎回去,“你偷了别人银子,还要别人在背后对你感恩戴德么?那么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去当贼好了,他们最在意什么青史留名,当贼又有钱花又有好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缓过劲儿来冷笑一声,他气得拍了大腿。

        “人家姑娘哭起来那样儿,你哭起来咋这个样儿!得了,我认栽,爷今天出行不利,开张第一单就黄了,倒霉,倒霉!”

        他站起来夸张地捶胸顿足,我没忍住扑哧一乐,赶紧站起来当无事发生,把他还回来的钱袋收好,看着手里的手绢一时又有点儿尴尬,只好顺手甩回他身上去:“拿回去!谁稀罕!”

        这一甩力气用得大了些,我心里一惊,他倒是浑不在意,接过手帕,扬起唇角还我一个轻浮的笑:“是了,您不稀罕,有的是姑娘稀罕。这位姑奶奶您请止步,我自到稀罕我的地界去。”

        我俩武功差异一目了然,自然也不必提把他扭送官府的天真念头。我心间发狠,突然张嘴叫住了他。

        “我告诉你你可别猖狂,虽然我抓不住你,可是京城里头能人多得是,早晚你得栽个大跟头!”

        他头都不回,懒洋洋地向后招了招手:“我来京城就是碰碰运气,到时候谁知道这群能人和我,究竟是哪个栽大跟头?”

        他的口气如此不以为意,我抿住嘴唇,不免有点儿呆。

        京城这么大,这么复杂,像一张网,又像一片海,那么多人都要来这里碰运气。这么个人——这么个贼,年轻、俊秀、志大、才高,远道而来,自视甚高。他要在这片漩涡里出头,又微妙地瞧不上已经出头了的人——好像他能脱离这群人发迹的途径,自己另辟蹊径一样。

        我没遇见过这种人。他最后的命运会是什么样,我也很难猜测。

        我一时陷入无名的迷惘之中,发现那贼走到巷口,忽然又调转回来,一脸见鬼的模样。

        我连忙拦着他:“怎么回事?真以为我抓不住你?”

        他五官狰狞,皱出来一个十分难看的表情:“捕快!巡街的捕快!”

        我畅意地笑了一声,旋即心里暗叫不妙,这些巡捕没有一个不认得我的,到时候一个招呼缠住我的脚步,这可就脱不了身了。当机立断,抬手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带我走吧!我跟着你一起浪迹天涯!”

        他急眼:“干啥啊,别拉着我,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你不带上我我就喊人,都是要命的事儿,你自己选一个吧你——”

        半刻钟后,沿着我的指点,我俩顺利逃窜到京城一块不起眼的地盘。落了地后我才发现我心跳得厉害,这个人的轻功比我想象得高明,为了撵上他我真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现在一落地止不住往地上栽。他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还好心拉我一把,然后就臭着一张脸,自顾自走开来,漫不经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对我们俩的武功进行了一个大概的评估,心里有底了。在哪儿闯荡不是闯呢?我本来也就是为了逃婚。在京城里也挺好,起码地儿熟人也熟,这么一想心态平稳许多,笑嘻嘻地就去套近乎。

        “大哥你轻功真好,贵派真了不起,有您这么个少年英才!”

        “少来,刚才不还贼贼的叫,现在就大哥上了,”他一抬下巴,轻描淡写瞄我一眼,“我轻功自个儿学的,跟我们门派没半点儿关系。”

        哦,这是个带门谱的。估计要么是个弃徒,要么整个门派都是这样的恶人。这就好办,我一脑子的宗门新闻,不怕以后挖不出他的背景。

        我心里有底,摸了摸腰上的香囊,继续笑里藏蜜地套词:“咱这也是不打不相识,我姓黄,小名桂花。敢问大哥贵姓高名?”

        这可不是我胡诌,我们家女孩都是以花为名,我一个远方堂妹就叫郭桂花。我拿我娘的姓和她的名这么一凑,自觉还蛮搭调,翘首以盼十分真挚地望着他。

        但他的脸色很奇怪,像是审视,又像是在考虑——最后他点点头,脸上涌出一个轻佻中又略含真诚的微笑。

        “我姓白,你可以叫我白展堂。”

        白展堂?什么叫“可以叫他白展堂”?难不成也是个江湖诨名?我想不通透,只好暂且不提,十分乖觉地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假笑:“真好。展翅高飞,仪表堂堂,不愧是白大哥,名字就透着一股非比寻常!”

        白展堂面露嫌弃,伸出两根手指抵住我的肩膀:“可以了可以了,戏过了就不好了,笑得能瞧见后槽牙——你用不着这样儿,接下来的日子,指不定谁依仗谁呢!”

        转眼已是艳阳高照。

        我买了顶皂纱帷帽,想了想又去买了身衣裳,力求向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方向拾掇。白展堂在一旁拧眉许久,终于忍不住发问,我等的就是他这个问题,沉着有力地做出了回答。

        “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我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展堂脸上涌现出短暂的错愕,然后他咂咂唇,不以为意拿手指拨弄了一圈我面前垂落的面纱:“哎呀挺好,自信是好事儿,年轻人有你这份儿朝气不容易,保持住啊妹儿。”

        我翻了个白眼。

        甘霖娘啦,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内涵我?要不是还要指望你带一带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谁要在这儿听你一口官话都讲不明白的大碴子味儿?

        早反手一个举报把你扭送进大牢去了你个歹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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