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譬如朝露，独绽莲华

　　佛历普贤年九月十九，晴。

　　卯时一刻，此时天光还未放亮，距离“密经锻体”的大典仪式还有整整一个时辰，但在藏宝阁的殿前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一千七百余名光头小沙弥。

　　只见他们此刻正统一身着灰色僧袍，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或紧张，或兴奋的讨论着梵宫高僧们所传授的，关于“密经锻体”的法门心得与注意事项。

　　暗地里，则都在一边苦思冥想，究竟是求“快”求“稳”，一口气冲到自己能达到“密经锻体”的最高层级，还是求“慢”求“实”，让“先天一气”充分淬炼每一寸身体。

　　另一边，也在偷偷幻想着，迈过这道门槛后，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传说中的天纵奇才，从此就能够在修行道路上一马平川、平步青云，最终成就二品境界，荣升一院首座。

　　至于那一品境界，对于绝大多数小沙弥而言，则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幻想，是断不敢奢望了。

　　就在这一片大热闹中，忽然间，随着两道身影的缓缓出现，整片广场都逐渐逐渐由外向内的安静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明真相的小沙弥又开始交头接耳的向周围的同伴，小声打探起这不明所以的沉默的缘由来。

　　人群的议论声中开始出现了“无道刹那海”，或是“拓岩朝牧”的名字。

　　随着如同暗流涌动般的窃窃私语，在场的小沙弥开始逐个转身，望向那通往藏宝阁的石阶处新出现的那两道身影。

　　在藏宝阁三楼的某个房间内，藏宝阁首座千阙别云与一众席长，此时正居高临下的鸟瞰着整个殿前广场。

　　这其中灵识敏锐之席长，甚至能够看到随着那两道身影的出现，有越来越多的小沙弥转过身，向他们投去或惊奇、或艳羡的目光。

　　只见，偌大一个殿前广场，也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所吸引，逐渐由混乱转变为秩序，如同被一支被神秘水流牵引着改变方向的鱼群。

　　就在这时，在梵宫诸位首座当中，最为神秘的千阙别云终于开口询问道，“哎，两个‘转世灵童’？这在梵宫近万年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也不知道这对于梵宫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没人知道答案。

　　他也好像没准备让谁来回答。

　　这个更像是一个抛给他自己的问题，果然，只听他自问自答道：“罢了罢了，也轮不到我来头疼，嘿嘿，还是让那些个该头疼的人头疼去吧。”

　　就在此时，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只见一轮初阳缓缓“恰巧”出现在了两人身后，为拾阶而上的两道身影，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动态光晕，显得庄严而神秘。

　　众人望着那两道如同佛陀降世的身影，忽然生出一股难以匹敌的无力感。

　　果然，有的人出生就是乘大势而来，一落地，就已经跑赢了绝大多数的人。

　　对于这种人，最明智的相处之道就是立刻押好大小，靠边站队，抱住己方大佬的大腿，扮演好一条合格舔狗应尽的角色，该摇旗呐喊就摇旗呐喊，该鼓劲加油就鼓劲加油，只当看一场“气运之子”间的神仙打架，坐等着赌局最终被揭晓的那一刻。

　　只可惜，作为今天主角之一的朝牧，显然是没有身为主角的觉悟，只见他嘴角抽搐，额头上数根青筋不可抑止的疯狂跳动着，但是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他也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假笑，和一脸恬适的无道刹那海，肩并肩的往前走去。

　　看着那走到哪里，就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的人群，朝牧在心中早已将热振那个老王八蛋骂上了一千八百遍。

　　其实他原本也是想早点赶到藏宝阁的，为“密经锻体”做做准备也好，提前见识见识传说中藏宝阁的宏伟建筑也罢，总比现在被困在这里，被人当作珍稀动物一样参观的好。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临行前他被热振拉住，神神叨叨的说是，如若等到卯时三刻再过去，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朝牧觉得反正距离“密经锻体”的大典仪式开始的时间还尚早，也就将信将疑的答应他了。

　　谁知道，刚刚走到通往藏宝阁的岔路，就碰到了同样准备登山的无道刹那海。

　　朝牧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心想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跟这厮遇上准没好事。”

　　于是仅是与刹那海在山脚下对望了一眼，就赶紧别过头去，心怀忐忑的开始闷头爬山。

　　还好一路无话，也算是相安无事。

　　正当朝牧跨过最后几个台阶，准备松一口气时，忽然感到背后一阵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他慌忙转头，只看见一轮朝阳毫无征兆的跃出云海，从他身后缓缓升起，为整座山峰，当然也为他自己镀上一层金黄色。

　　只不过，与厚重的山峰相比，此时与太阳一同出现的自己与刹那海，无疑更能应和那关于“灵童转世”的谶语，也更能应和那佛宗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仿佛在这非同凡响的日子里，在这一切表象之下，都透过那片光辉，映射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光明未来。

　　“喂喂喂，故意的吧，这绝对是故意的吧？”

　　此时的朝牧已经开始在心中跳脚骂娘了，“好你个热振老匹夫，你是掐准了时辰，我会在太阳从云海中升起的那一刻，刚好爬上这殿前广场的，对不对？你他娘的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大喊道，“兄逮！兄逮！”，不用看也知道是川木秀河那头憨货。

　　朝牧只见他大大咧咧的挤开人群，向他这边凑了过来，连忙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松了口气，心想着这家伙看上去傻归傻，但好歹也是一方世子，与他站在一起，总能帮自己分散一下众人的注意力吧？

　　于是暗自做了几个隐蔽手势，意思是让对方装作不认识自己。

　　谁知道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只听那秀河嚷道，“卧槽！兄弟你牛逼啊！你不知道你刚刚那乘着朝阳而来的身姿，啧啧啧，那叫一个雄浑伟岸啊，我要是个小娘子，我都要芳心暗许了我。”

　　得，朝牧顿时头大如斗，仿佛感觉刚刚抓住根“救命稻草”，结果定睛一看，好嘛，这哪里是什么是“稻草”，这分明是一条毒蛇。

　　暗自感慨道：“兄弟啊，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我是让你分散话题来了，不是让你在火上再浇一把油啊。”

　　果然，此言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又开始小声议论道：

　　“这人怎么和秀河那疯子厮混在一块啊？好像还是颇为熟络的样子？”

　　“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

　　“你可别瞎说，人家没准可是那‘转世灵童’呢！”

　　“哼，就算真是‘转世灵童’有如何，一样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朝牧听是听到了，但此时已经破罐子破摔起来，嘴长在人家身上，又不是生死大仇，愿意怎么说就说去呗，不予理会就是了。

　　可没想到秀河却不乐意了，只见他一巴掌拍在那人的后脑勺上，将那人拍的一阵趔趄，而后狞笑着说道：“说谁是狗呢？说谁是狗呢？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最近倒是学了个跟狗有关的新词，叫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觉得用在你身上非常合适，你说，本世子说的对也不对？”

　　只听那人唯唯诺诺道：“对对对，世子殿下说的对！”

　　只见秀河虎目一瞪，一身戾气毫无征兆的席卷而来道：“所以说，到底谁是狗？”

　　那人连忙说道，“我是狗！我是狗！”

　　秀河顿时眉开眼笑道，“这才乖嘛！”，而后仿佛骤雨初歇，天空放晴，居然破天荒的将手在那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后遇到什么坎了，可以来找我。”

　　那人更是受众若惊，连连点头称是。

　　朝牧微微皱眉，他其实打心眼里还是有些不习惯秀河的这等做派，但说到底，秀河也是在帮忙维护自己，自己又怎么能不辨是非，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说话呢？

　　但随着人们的注意力不再放在他们身上，他还是悄悄拉着秀河来到广场边缘的僻静处，用仅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秀河，这番话本来是不该由我对你说的，但梵宫终究是个讲实力的地方，你这飞扬跋扈的性子容易树敌，以后还是得改一改，万一哪天被你招惹过的小沙弥，爬到你头上去了，那时你该怎么办？”

　　却说那秀河听到他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真心劝说，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反而是“深情款款”的望着他，哽咽道，“兄弟，这种话，除了我那死去的阿妈，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人说给我听了，兄弟啊，你说你是个女人该多好啊，你要是个女人，我一定娶了你。”

　　朝牧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悄悄退后两步，拉远了与秀河的距离。

　　秀河看到他这番小动作，更是摆出一副伤心欲泣的模样，可着实将朝牧恶心坏了。

　　就在这时，朝牧眼角余光一撇到，那哲仁赞义也颇为热络的在和刹那海打着招呼，只见二人礼数周全，笑意盎然，一幅相谈甚欢的样子。

　　于是询问身边的秀河道：“这哲仁赞义于无道刹那海之前认识？”

　　秀河点头称是。

　　朝牧追问道：“这无道刹那海似乎并非是来自亲王世家吧？”

　　秀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耐心解释道：“的确，认真算起的话，无道家仅是一城之主，勉强只能算作一个‘二流家族’，但出了个刹那海这么个天才，这几年，隐隐就有跻身‘一流家族’的势头了。“

　　“据传，刹那海天资聪颖，五岁时就识得梵文，七岁便能阅览佛经典籍，十岁就能辨识经文法理，与高僧辩论佛法，以后在梵宫有所成就，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加之其乃是‘转世灵童’的坊间传闻在背后推波助澜，不仇不进入一些亲王家族的视野。”

　　“出了这样的人才，就算是一些个名门望族的子弟，也都愿意自降身份，与之交好，就像兄弟你说的，梵宫是个讲实力的地方，很多人自然存了放长线掉大鱼的心思，愿意在他身上下注。”

　　朝牧好奇道，“那你怎么不去和他热络热络？”

　　秀河一脸嫌弃道：“我秀河可是个体面人，跟他个娘们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你看看他们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你让我学我也学不来啊。”

　　“再者说，我已经将宝全部押在兄弟你身上了，跟他热络作甚？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我秀河啊就是这么个牛脾气，你们都看好的，我秀河偏偏就不看好，你们不看好的，我秀河偏偏就不但要押上全部身家，赌就赌个大的，赢了盆满钵满，输了从头再来！”

　　说着，秀河转过头，幽幽的看着朝牧道：“兄弟，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朝牧嘴角抽搐，“你倒是实诚。”

　　秀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这年头，像我秀河这么实诚的人，不多了！”

　　朝牧皱眉思索了片刻，缓缓问道：“似乎没有看到端衲殊珠？”

　　秀河愣了一下，反应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兄弟你不是吧，端衲殊珠手都让你打断了，还怎么参加今年的‘密经锻体’啊？”

　　朝牧也是愣了一下，“不是说，请普渡院首座祈丽殊仁帮忙续接断手了吗？”

　　秀河无奈说道：“普渡院首座的‘慈航扁舟’确实能让白骨生津是没错，可毕竟还是要一个治疗过程不是，而且他心态都崩了，恐怕连‘锻经’这一关都熬不过，还来个屁的‘密经锻体’？万一因为心态问题导致‘锻体’失败，无法修行，那乐子可就大了，那端衲殊珠看似满脑子肌肉，实则精明着呢，这赔本的买卖是断然不会做的。”

　　秀河又瞥了他一眼，眉飞色舞的说道，“顺便说一句，你让我打伤的那二十余个寒门代表，虽然明面上不敢怎么样，但听说背地里，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他们不敢找我的麻烦，现在将矛头都齐齐对准兄弟你了，啧啧，认真算起来，昨天才算是梵宫开学的第一天吧，兄弟你着实牛逼，一上来就将亲王、寒门的两大势力都得罪了一遍，朝牧兄，不亏是我秀河看重的男人，一上来就是地狱难度，四面楚歌啊！”

　　朝牧听着他故意的揶揄，脸色铁青道：“川木秀河，你最好祈祷你‘下注’的对象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否则你可能第一个被他拖下水。”

　　听到这话，秀河立刻识趣闭嘴了。

　　就在此时，梵宫旷古悠远的钟声响起，西土佛国一年一度的“密经锻体”大典正是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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