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脍不畏细，食不厌精

　　朝牧跟随那大胖和尚的背影，一路穿过琳琅的货架，来到了梵宫后厨真正的“核心”。

　　此时此刻，朝牧正站在后厨的二层楼上，凭栏远望，便可将整个后厨的布置尽收眼底。

　　只见原本偌大的一个房间内，如棋盘般被错落有致的划分出了若干个区域，区域与区域之间有木墙相隔，仅以小门穿梭其间，方便相互间配送菜品、取用原料。

　　朝牧目前脚下的这个区域，乃由上百名僧人、菜刀和案板共同组成的一个切菜方阵，由于离得最近，朝牧便能听到“当当当”的密集切菜声，犹如雨打芭蕉，亦如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声脆响。

　　再往前方望去，只见几百口大锅，随着灶台上升腾的火焰上下纷飞，如同数百只当空飞舞的蝴蝶。

　　几百名精壮的和尚，赤裸着上身，似乎豪不费力般的将那三人才能合抱的大锅舞的飞起。

　　数百柄锅铲时不时的敲击着大锅边沿，发出一阵“叮叮当当叮叮当”的脆响，和着那富有节奏的阵阵切菜声，如同一支极具烟火气息的喧闹乐曲，声声传入众人的耳畔。

　　在更远的那片区域里，有为数众多的送餐僧人，一边将热气腾腾的饭菜装入特制的食盒，一边飞也似的向外跑去。

　　朝牧皱着眉，向着身侧肥腻的中年和尚问到，“为什么我上山时，没有遇到这些匆匆忙忙的送餐和尚？”

　　只见那胖和尚两眼一翻，再次露出一副讥讽的笑容道：“说你天赋不足，定力奇差，现在看来，仍是抬举你了，没想到，你连智商都相当堪忧啊。”

　　“早上没睡醒的话，我建议你去洗把脸，清醒之后，就抬头看看天色，现在是饭点了啊！”

　　朝牧已经习惯了这厮的刻薄言语，心头强压下想要抡起什么砸在对方裆部的冲动，面上仍是丝毫不在意的继续问道：“话说，我看你们后厨这些和尚的工作热情挺高涨啊，不都是被‘发配’来的‘可怜人’吗？不说做菜毒死这些王八蛋，再不济，也不应该如此甘之如饴、任劳任怨伺候这些佛陀老爷们的吃食才对啊？”

　　听得这话，那中年和尚头一次露出了三分狐疑、三分赞赏和四分装出来的漫不经心道：“你这小沙弥懂个锤子，人家梵宫老爷们将人心尺度拿捏何其刁钻啊，只需要一套公平合理的竞争规条，谁还有心思去心生怨怼？”

　　说道这里，中年和尚望着下方热火朝天工作的和尚们，露出一抹冷笑道：“自然都是怎么努力怎么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表现自己，就想要跳出这一亩糟烂的池塘，这人呐，最怕的是没有希望，最怕也是还有希望。”

　　此话一出，朝牧同样也是两眼一翻，跟那中年和尚刚刚的表现如出一辙，于心中默默想着：“得，他娘的，感情是遇到了个怼天怼地怼元气的酸人，连梵宫都被拐弯抹角的臭骂一顿，看来自己挨顿骂也并不冤枉。”

　　那中年和尚见朝牧两眼滴溜溜的乱转，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在瞎琢磨什么呢，刚想把怒火重新转移到他身上，只听那小子“先发制人”的问道：“这位上师，请问这后厨的‘掌勺人’究竟是谁，能否先告知一二？我也好向他询问询问，究竟会分配给小沙弥我，何种活计啊？”

　　那中年和尚先顿时露出了一个狞笑笑容，“你小子不走运啊，你所谓的那个‘掌勺人’啊。”只见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嘿嘿，正是大和尚我。”

　　“至于你问我将会分配给你何种活计？抱歉，梵宫后厨可不会给你挑挑拣拣的余地，入我后厨者，一律得从洗碗、摘菜干起。”

　　朝牧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反正被罚帮厨也仅有半年时间，他的主要目的，还是放在寻找热振那所谓的控气之法上，而这套法门有很大概率就在眼前这胖子身上，可惜他似乎对自己感观极为不佳，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从他身上套出话头。

　　这期间，如果一直找寻无果，时间到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谁知，那大胖和尚似乎猜出了朝牧心中所想，只听他风轻云淡的说了句，“是不是想着，只要熬过半年，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一走了之了？哼哼，实话告诉你，当初戒律院怎么责罚你的，我不管，但如今你进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就要按照我的规矩行事。”

　　“想走，可以呀，只要你在刀工、火功两项功夫上，各自赢上一名大师傅，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这后厨，否则，在你正式成年之前，你就一直给我们后厨打零工吧。”

　　朝牧闻言脸色大变，他可不想在这里苦役劳作上好几年，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于是立刻抗议道：“凭什么？”

　　那中年和尚似乎特别乐意见到朝牧吃瘪，只听他嘿嘿笑道：“就凭我是这梵宫后厨的‘掌勺人’，就凭我在后厨说的话就是规矩，怎么着？不想干？这可由不得你。还是说准备到你师父那里告状去？你倒是可以试试，你那师父究竟敢不敢管。”

　　“这么豪横的吗？”朝牧小声吐槽道，“我滴个师父呦，您究竟是在梵宫混的有多么凄惨？现在连个小小‘伙夫’，都敢骑在您头上拉屎撒尿喽。”

　　眼见那中年和尚笑容玩味，朝牧连忙改口，“哼，不就是赢过两名大师傅吗？放心，我原先的厨艺，可也不差！”

　　那中年和尚不置可否，只是向下指了指一个角落的区域道，“看清楚了，今后那就是你摘菜、洗碗的地方。”说完，便率先大步流星的沿着楼梯向下走去了。

　　朝牧本就对这后厨不算熟悉，楼下那五花八分的区域划分又极容易走丢，他可不想在后厨这鬼地方出丑，于是连忙沿着和尚的脚步，追了过去。

　　中年和尚也不拆穿他的小心思，任由他亦步亦趋吊在自己后面。

　　只是他显然也不准备直接带朝牧到那处洗碗、摘菜的区域，而是带着朝牧七拐八拐的兜了一个大圆，把整个做菜的流程基本上都瞧了一遍，甚至还颇有耐心的向朝牧这个菜鸟讲解一些做菜的方法。

　　什么白灼最后要淋上一层油颜色才鲜艳。

　　什么要油炸的菜品要过两遍油，口感才酥脆。

　　朝牧发现这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嘴上虽然刻薄，可一旦凡涉及到了做菜，那是绝不会藏私半点，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倾囊相授。

　　就像一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可劲向周围同伴显摆自己这手中的玩具有多么精妙。

　　朝牧今天也算开了眼界，他这是头一次见识到，原来这做个菜，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这么多门道、这么多规矩。

　　可看着眼前这和尚眉飞色舞的模样，看着对方讲解做菜时无不专注的神情，朝牧没来由的自家那号称“老饕”的便宜师父。

　　两道身影在朝牧脑海中重叠，脑中猛然灵光一闪，似乎有一条关键线索一闪而逝。

　　朝牧暗自思量道：“热振那老小子特意让我来后厨寻找那控气之法，只怕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事儿啊！”

　　朝牧不动声色的压下心中惊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观察其他事务上。

　　这一观察不要紧，朝牧发现，在“元气退潮”所带来的“元气真空”的这片区域里，大家都无法调动天地元气，无法调动天地元气，自然就无法使用秘术。

　　换句话说，就是在这片“真空”里，这些身负修行资本的梵宫厨子，也只得老老实实像个普通的厨子一样，依靠自身体魄切菜、炒菜、送菜，再不得“超脱于凡尘之外”了。

　　怪不得，怪不得刚刚站在二楼鸟瞰时，总觉得这后厨似乎缺了一丝超然物外的修行气，而多了一丝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原因大抵在此。

　　“只是”，朝牧感受着自己体内充盈的天地元气，“我似乎依然能够调动天地元气啊！”

　　这一认知让朝牧惊骇之余，心中也有那么一丝丝小小的惊喜。

　　作为一名仍是少年心性的小沙弥，谁不希望自己天赋异禀，将自己与其他芸芸众生区别开来，谁没做过那卓尔不群的美梦呢。

　　只是保险起见，朝牧还是不漏端倪的收起了自己的这些个小心思，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那如何将半截白萝卜，雕成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上。

　　就这样走走停停，看看听听，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朝牧同那位后厨“掌勺人”逛荡了大半个圈后，终于来到了属于他的，摘菜、洗碗的那一小块区域。

　　朝牧抬头望着那堆积如山的碗碟，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心中狠狠想着：“好嘛，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介绍了这么多烹饪技法，结果还是让自己干这又脏又累的苦力活，故意的，这个死胖子绝对是故意的。”

　　只见那中年和尚背负双手，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早就跟你说了，入我后厨者，一律得从洗碗、摘菜做起，怎么，你还以为，和尚我带你晃悠一圈，就会改变主意，厚待于你？嘿嘿，做梦？”

　　朝牧刚想撑起面子，与那可恶的胖子反唇相讥，就听到一个略显憨憨的声音道：“后厨三代弟子东日大木，参加后厨‘掌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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