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良言
秋盼日间忙碌于众多商铺间,唯有夜晚的时间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
他除了在意的人之外,不会分出半分心思给旁人。但是,他看见倪璠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模样就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小时候就开始隐藏自己的所有情绪。虽然权老爷两夫妇待他极好,但总归不是亲生子。他们之间的隔阂是无法逾越的。
秋盼不能像权惠一般随心所欲,他深知寄人篱下的道理。
对于权利,他只有感激。刚进入权家时,他仅有七岁,无人不夸他沉稳内敛。
众人不知的事多了。没有人看见他被权惠无心欺负后哭泣的模样,没有人了解他苦痛缠心却不得不笑的难受,更无人去安抚他因权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受伤的心。
总是忍着,有一天似乎就成习惯了。
秋盼有想要守护的人。他感激权家,因此戴上这个面具只为让他们高兴。
看见倪璠后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随心所遇的活着才会快乐。
秋盼希望小时候的自己能拥有这份快乐,所以他想帮倪璠。
烛火摇曳,月光洒向窗台。
秋盼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在了手录上。在用自己的所有心血训练出的护卫中,他挑了几个长相身材普通的,命他们装作商人去秋家村打探情报。无奈实力限制,在他有能力去动用钱财,人,物资后,也离秋家村被屠过了十三年了。
权利不让他再和秋家村当年的事情有所牵扯。秋盼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十分隐秘和谨慎。为了不走漏风声,他让护卫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往返于双溪镇和秋家村,终于和村人混熟后问出的消息好似竹篮打水。
当年秋家村被屠后,青壮年都死了,只剩些老弱妇孺。对当初的事情能有清楚回忆的老人也都逝世了。村里的年轻人一问三不知。
这些手录记载下来的信息不过是把当年权利的消息再确认了一遍罢了。
秋盼用笔圈起了几处不合理的地方。娘亲溺毙的位置很是奇怪。
当初唐梓的目的就是要引开山匪。她是不会回秋家村的。只需定定地待在小村庄也能为秋盼出逃争取不少时间。如果回去,反而会暴露行迹,山匪顺藤摸瓜找到秋盼也不是难事。
娘亲的死似是有人故意为之。秋盼想。
可他并没有任何另外的头绪了。对那件事的调查也就断开了。
“嘎吱一声”门被人推开了。秋盼把手录藏入袖子里,警惕地望着进来的人。
山猫严肃的表情和他平日出入很大,他支支吾吾地说道:“秋盼啊,哑巴啊,这次是我的疏忽你不愿续弦的,我知道权惠这小子还是逃了。”
秋盼回道:“无妨。你也早点歇息,不用跟着我。”
他拿起佩剑,和上外衣就准备出门,临行前又说:“记住。在外叫我权临。”
哑巴这个别名是山猫看他话不多便取上的,也只有在两人私下的时候他偶尔会叫几声。但是,秋盼这个名字是万万不能在外提及的。那帮山匪对秋家村恨之入骨,这些年就怕他们还在寻他。
山猫内心还在纠结。他恨自己的大意,再让秋盼为了权家委屈自己。
当年秋盼娶李氏为妻,纳许氏为妾,都是权利的想法。
可山猫知道秋盼一心复仇。权利叫他娶亲无疑是要把他牢牢束缚在权家。现又让他张冠李戴,替兄结亲。
妥协的永远都是秋盼如果当初他们没来权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山猫心中悲切,看着秋盼落寞的背影他跟了上去。
两人身手敏捷,避开巡夜官兵,来到墓地。
“亡妻李氏”几个红字在月光下十分醒目。
他站在一旁,望着秋盼放下佩剑跪了下去。
嫁入权家后,倪璠感觉到了自由的滋味。
平日住在倪府监视她的老嬷嬷,找茬的小娘现今都不复存在。她不愿在权临的房里多待,自己同珍珍收拾了一处地方住下。
倪璠每日同权夫人请过安后,就开始打理花草。她的灶房没有婆子,若有要吃的东西,她都亲自动手。偶尔,倪璠会给权夫人做几份糕点,讨得妇人开心。两人渐渐熟络。唯独小妾许婉儿迟迟不现身,每日的请安都托病不来。
倪璠乐得轻松。如若许氏真是如猜测一般心机深,她倒不知如何应对。
正想着,珍珍来禀告说许姨娘来了。
倪璠放下剪子,马上走到门口亲自去迎。
许姨娘标致可人,姿态优美。她身着一袭白色襦裙,亲切地握住倪璠的手,说了许多贺词。
两人又朝正堂走去。
许婉儿才坐下,秀目一扫把倪璠仔细地打量一遍,说道:“夫人年纪与我相仿,咱们是一家人。我就不拘着了,唤你一声妹妹可好?”
倪璠不想和许婉儿有何瓜葛,姐姐妹妹旁人一听还觉得她们有多亲热。
可倪璠不得不应允,现下若是拒绝,家仆们定要觉得她古板冷傲。她不想做一个不讨喜的夫人。这些下人最是讨厌自视甚高的主子,就算表面不敢发作,以后她也难治家了。
倪璠虽不情愿,只得面带微笑,道:“姐姐请便。”然后,她不由得更振起精神。
“咱家公子早些年丧妻,我身子不中用,至今未得一儿半女。姐姐希望妹妹能养好身子,好为这个小院增丁。”她命丫鬟把好些个珍稀药材交由珍珍,嘱咐倪璠定要服用。
倪璠面色如常,谢过她后,心里盘算着找个机会扔掉。她可不想吃后一命呜呼。据说,权临的亡妻是被毒死的。
许婉儿话里有话。
倪璠想,许氏说什么身子不中用,不就是在说自己和权临感情深厚么?
生不出孩子,不是权临与她心生嫌隙,而是她身子不好。遇上善妒的夫人,恐怕她许婉儿就要被刁难了,好让权临来一出英雄救美。
可倪璠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何,只想借机让她快点走。谁知这个女人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问倪璠有无顽疾,身体可好云云。倪璠虽心思涣散,此刻也烦了,她眉毛微蹙,叹道:“谢姐姐好意,妹妹实在乏了,不如下次”
\"哎呀,姐姐的不是。竟没能体察你的心情,自你与公子成亲后,公子是夜夜都不去你那儿。妹妹难免忧愁,回头我好好说说公子。\"许婉儿马上打断倪璠的话。
真烦人。倪璠想。这来来去去也没个新意,就是在宣誓主权。
许婉儿点到即止,又身子一扭,娉娉袅袅地走了出去。
倪璠如释重负,迅速冲到火房做菜。
珍珍又来禀告了。
她头都大了,这次不管是谁,都要让他麻溜地闭嘴滚蛋,她要吃饭!
权临进来了,带着浅浅笑意,叫她:“娘子。”
他又走近倪璠,两人身高不差多少。权临低头对上倪璠眼眸,然后他闪开身子,与她隔开三步又说:“不得了,娘子真像那个姑娘。”
倪璠肚中无物,心有怒火,血气上头,朝他发起火来:“对!对!我就是那个在青楼喝的不省人事的张狂女子。权临你也不必装傻,来挑衅我。本来就已经够丢脸的,你竟然一次次揭人痛处。讨厌至极!”
言毕,她也被自己惊了。
倪璠向来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她不知道自己抽得哪门子疯,竟然朝权临张牙舞爪。
不过,这家伙实在狡猾,几番激恼她,只为让她露出真面目。
她觉得自己要被发落了。跪祠堂,抄经书,禁食她都习惯了,此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如此。我与娘子真是良缘,”他瞳如星辰,低笑一声,“是我轻浮了。”
在倪璠错愕的表情中,权临弯腰抱拳向她致歉。她心潮起伏,不知如何是好,屈膝将他扶起,说:“我算了算了,此事切莫再提。”
权临神情认真,点了点头。
倪璠心情不妙,急忙把权临推出去。
男人面色慌张,连连说:“娘子这是为何?别推”
山猫在门口等着秋盼,两人下午还要去商会。他觉得炎热,找了一块阴凉地坐着,突然看见一个男子从火房门口,像是被人扔了出来,倒在地上,看起来是脚崴了。他正要去扶,在与男子眼神交流后,又坐回原位。
倪璠惊了,她慌忙扑在地上,看着权临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趴在地面,表情痛苦,她额头出现了细汗。
她动了一下权临动弹不得的那只腿,只见他紧蹙眉毛,并不言语。
倪璠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喃着:“对不住对不住”看到远处有一人坐在树下,就拉他过来,两人合力把权临扶了起来。
权临似是痛极了,勉强开口,委屈地说:“娘子好大力气,我还要出门一报归一报,我先犯你的,两两抵消如何?”
倪璠顾不得思考,点头应允。心里对权临产生了许多歉意,想着在他瘸腿期间,还是要去照顾他的。
山猫扶着秋盼慢慢地回到卧房。前几日匆忙挂上去的红绸缎还在。
他正想跑过去叫郎中,却见秋盼自如地在房间里走着,把脏掉的外袍子换下。秋盼喜形于色,像是孩童恶作剧成功之后的模样。
山猫见状怔在原地。是的,他没看错,老成内敛的秋盼罕见地露出孩子心性。他情愿两眼一闭晕过去,也不想看见秋盼这副不正常的模样。
他尴尬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秋盼见他如此异常,问道:“怎么了?”
山猫眼珠子乱扫不敢看他:“没,没事。你快点,那些老头子等迟了怕要走了。”
秋盼神色莫辨,刚露出的一点喜色顿时无影无踪。
吓死他了。山猫想。总算恢复如常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商会走去。
自从秋盼长到二十岁后,权利开始渐渐地把手里的担子分给他了。若不是权惠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些事物也轮不着他来处理。
双溪镇的商会是商人们聚集在一起谈论事宜,共促小镇商业而创办的。
领头的自是双溪镇大商户之一的权家。权利何等精明,虽只有两个儿子,却已经让其中的一个接连与另外两个大户,李,许两家结亲。在外人看来,权利是极其精明的。
无奈李家女儿早逝,李家就此与权家断绝来往,生意合作也不复存在。而许家的那个孩子只是许老爷的侄女。虽是结亲,也不会太熟络。原本打好的算盘,现在也不起作用了。
除李家外,镇里的所有商户都参与商会以谋求发展。如没有亲自到场的,就会找人替代。
今日秋盼代表权利前往商会传话。待说完一系列事宜后,王家商户开始发言:“马上要入冬了,趁入冬之前还要再走一次商,不若,积货难销,造成亏损。”
“王伯切莫急躁,建立车队非一日之功。况且寒冬将至,不免有山匪侵扰。待我与家父说过,再与大家商议。”秋盼绕开话头,并没有一锤定音。
众多商户中,有能力建立车队的也是那三家,散户们都期望能在权家车队租赁一席之地,让货物流通。秋盼早收到风声,王老爷正打算带头压低车队的租价,想给权家施压。
权家除了走商的收入之外,很大一部分钱财的来源是租费。
王老爷如此,既是助了他自己,也会在散户中留下美称。
老头子咄咄逼人,定要问出结果:“我听闻隔壁镇子有一车队将要启程,租费实在比权家车队便宜不少。若不是看在权老爷平日里待我们不薄,我们也不会在苦等。”言罢,他冷哼一声。在坐众人纷纷迎合。
秋盼胸有成竹,语气陡变:“王伯何出此言?历来经商之人以利为重,王家若要另选车队,权家虽为百户首,也毫无资格阻拦,来来去去皆是自我本愿罢了。”
要走便走,我权家绝不挽留。
话一说出,王老爷大气不敢出。
邻镇车队牲口,马夫,护卫质量参差不齐。王老爷没料到权二公子竟会调查得如此详尽,不免对他另眼相看。
送走权临后,倪璠心中添了许多愁绪。权临因为她受伤。倪璠原本心里对他无甚好感,这样一来也不厌他了,只一心想着如何弥补他。
她突然想到许婉儿早晨说的话。言下之意,权临每晚都在她那里歇息。有她照料着,也轮不着自己了。
思来想去,坐卧不宁。
于是她和珍珍上街采买。
贴身照顾不成,做点吃的她还是可以的。
一番讨价还价精挑细选,倪璠这才满意归去备起菜来。因伤的是腿,倪璠就打算熬个筒骨汤,再做个红烧蹄子。菜不多,不用帮忙,倪璠一个人就麻利地备好了。
她坐在火房十分焦灼。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男子做饭。平时都是做给倪淑和珍珍吃,两个人一叫便来,哪用得着她亲自去送。可如今,倪璠有点泄气了。她对不熟的人做这些事情,心里是膈应的。
要不叫珍珍送过去?
算了,还是自己走一趟比较有诚意。
倪璠拍拍衣服拿起菜匣子,慢吞吞地穿过大院子,走到权临的住处。此处和倪璠自己的小院竟有几份相似,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家仆和丫鬟。留在这里的,只有两个高大的护卫和一个老婆子。婆婆正在扫地。
见倪璠来了,婆婆连忙放下扫帚欲要行礼。倪璠急忙凑近,让她免礼,问道:“公子在否?”
婆婆回:“否。”
她提着的心也算着了地。见不到才是好事。说不清为什么不愿意。只是想到那天他说心中只有亡妻,倪璠就觉得应该和权临保持距离。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喜之夜曾待过的房间,依旧整齐,红绸缎还在。
不好过多滞留,倪璠匆忙放下菜匣子,留了字条。
正要离开,后面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倪璠一惊,不知该不该动。想着两个护卫就在门口,她叫喊一声就会有人支援,于是倪璠靠着墙面,缓慢地朝声音处挪过去。
总感觉背后发凉。倪璠不敢再多想,只得慢慢摸索前进。
“谁?”
倪璠吓得大气不敢喘,像个壁虎一般手脚摊开,寻音望去,权临正叠着手靠在不远处的桌子边。她“呼”的一下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朝那人说道:“是我,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你不是不在的么?”
“才回来。”
“怎没见你从大门进?你都受伤了,竟都没人帮你。”
“娘子不用操心,我从后门爬回来的。”男人眸子清亮。
倪璠顿觉无语,看见自己的菜匣子孤零零的放在后面,又道:“我想着要补偿你,给你做了些吃食,不嫌弃的话,尝尝?”她紧张地搓着放在背后的手。
权临冷漠的面上闪过喜色,笑着说:“多谢娘子。不必费心,我并无大碍。”
“少啰嗦,我做不做是我的事情,你吃就是了。还有,别叫我娘子,”自从对权临发了怒之后,倪璠的语气改不回去了。和成亲时的温婉形象出入很大。
男人乖顺地坐下,浅色的头发只松散地束起,细嚼慢咽,他初时神色如常,之后不免连连赞许。
“娘子,你厨艺真好。”
倪璠抑制不住得意,也笑了,回道:“你若喜欢,我以后多做。”言罢,察觉到男人诧异的表情,她面色羞红,却依然强装镇定。
权临收起笑,只是定定地望着匣子。良久,他才说:“此话当真?那我想吃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水煮牛肉八仙过海”
倪璠面如铁色。
这没脸皮的人又说:“最后一件事我还是会唤你娘子的。”
“哼那老娘就叫你相公。你不是不让我叫么!”
“娘子若有心,那我只能勉为其难的受了。”他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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