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新生-第13章
brandchapter13「星光闪烁之间」
晚上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间行军的风险很大,可是好在这夜的星光亮得让人安心,此次经由运河水道,不超过三个小时,几十艘战船就能挺进王都,埃尔文明白为何嘉德妮娅偏偏选择晚上出师,她是担心越接近王都,越会坚定罗德雷伊斯拿巨人对付自由军的想法——所以必须趁晚上,来赌一把现在雷伊斯家族已经失去了操控无脑巨人夜晚行动的能力。
从蓝关出发,经由一处名为黑松峡的狭窄水道,然后就是王都的关口——初步计划是拿火药强行打开关口,然后直接在王城登陆。
计划很清晰,唯一不足的是夜里刮起了斜风,短短半个小时之内不少士兵出现了晕船反应,包括利威尔也有些难耐地头晕,嘉德妮娅命人从粮船里取出一些咸橄榄,分发到各个船舱里。
但愿今夜顺利,她回到自己的暂时房间,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咕咕——”
什么?
是一只鸽子!老天,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鸽子?她抬头,狭窄的通风口处还残留着几片洁白的羽毛,这只小鸽子沿着书桌走了两圈,便停下不动了,偏过小脑袋来,拿圆溜溜的眼珠打量她。
她心里一惊,赶紧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筒,一张小小的白纸上字迹清晰,嘉德妮娅忍不住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浑身脱力般,瘫倒在了椅子上。
两分钟后,那白鸽突然扑棱着翅膀倒地,随后不动了。
好。
她在心里默默言道。
你真是好狠好狠。
————————
战船行驶至黑松峡,端坐在甲板上的利威尔有些惬意地仰头,任清凉的晚风吹起自己乌黑的发丝,韩吉手中的红酒瓶已经少了一半,米凯却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嘎吱嘎吱啃苹果。
难得大战之前有这样的心态。
佩特拉端着托盘从船舱里缓步走了上来,“利威尔兵长,韩吉分队长,米凯分队长,这是纳拿巴用家乡的土方法做的酸苹果汁,据说是最能缓解晕船反应的。”
“哈,真及时!”韩吉咋咋呼呼地站起身子,“都给他——都给你家兵长,快呀利威尔,你现在可是最需要这个的时候!还有,改天我一定亲自下令我的分队必须严守口风,绝不透露人类最强晕船的秘密!哎——别不信啊,”她又猛然回头,“马布里特,你说利威尔晕船不晕船?!”
“报告分队长!”马布里特瞬间站直了,“利威尔兵长一点儿也不晕船!”
一旁的佩特拉红了脸,米凯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利威尔的脸色瞬间黑了八个度,“嘁,臭四眼,要不是前面就要开战,真恨不得把你绑到厕所里去过夜!”
【砰】
一声巨响划破了寂寥的夜空。
利威尔等人猛然惊觉,瞬间黑松峡两侧已经是布满了火光,那密密麻麻的白色制服在黑夜里显得极为亮眼,随后两岸想起了震耳欲聋的进军乐,末了,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
“敌船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箭!”
利威尔一把扯过还在呆立的佩特拉,翻身藏到掩体处,一时间流矢如雨,尖锐的金属武器撞击船舱的声音络绎不绝,韩吉气得咬牙,“怎么办?这样射下去,这船不得被活活扎成刺猬?!”
话音刚落,放箭的声音停住了,两旁虽还是喊杀声震天,可自由军这边倒是分毫不乱,战船甲板上的掩体足够,再加上兵士们训练有素,米凯正要从掩体上探出头去瞧一眼动静,船舱的门一开,嘉德妮娅急急忙忙地冲上了甲板。
“利威尔?!韩吉——你们怎样?!有没有受伤?!”
“这个蠢货!”利威尔气得牙牙根痒,一把冲上前去把她往船舱里扯,“还不快回去!这不明摆着夜袭——都想要你这颗人头啊!”
然而,已经晚了。
“投石机准备!”
一声梆子响,两侧传来一阵轰鸣,转眼间一块一米直径的石头直直地飞来砸碎了嘉德妮娅身侧的甲板,剧烈的不稳使两个人都纷纷差点站不住脚,猛然间又是一块巨石飞来硬生生堵住了船舱的门,利威尔气得骂了一句,抱着她滚进了掩体下面。
“马布里特!”
“在!”
“通知各船,装弹,反击!”
“是!”
乱石纷飞里,马布里特三步一躲地冲进了调令台,一路上他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来不及躲闪、刚刚被飞石砸死的士兵的手臂,一阵心惊肉颤。
“韩吉,米凯,你们去督战,同时通知各班加速,尽快驶出黑松峡!”
“是!”
“还有,通知各班,不准用火石弹,给我换成黑火|药,狠狠地打!”
“是!”
韩吉和米凯刚刚离去,嘉德妮娅又转向了一脸煤灰的佩特拉,“佩特拉,你去通知埃尔文,所有调查兵即刻配置雷枪,朝对岸射击!”
“是!”
一口气将紧急行军计划部署完毕,嘉德妮娅似乎忘了自己身边还有那么一个人,直到利威尔开始摇晃了下她的肩膀,“还有呢?!我呢?!”
“你还是老规矩!”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当近卫还能屈才了你么?”
“———”
事态已经紧急成了这样,没想到嘉德妮娅还能趁机怼他,利威尔正要反驳,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二人急忙后退——面前的掩体竟被硬生生打碎了!
“快躲开!”
利威尔使劲一推,嘉德妮娅的后腰硬生生地撞到了船侧的围栏上,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插进了一片长刀,立体机动的声音在耳畔划过,利威尔瞬间拔刀,挡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面前。
又是凯尼。
“滚开,死老鼠!”那老头的神情显然有些急躁,“我只数到三,你若不滚,连带着你一起摘掉脑袋!”
“该滚开的是你,凯尼!”利威尔的脸色瞬间阴沉无比,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可谁料还是发生了。
“别这样嘛小朋友,”凯尼突然慢慢放下了刀,以一种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装模作样地开了口,“她的头那么值钱,等事成了,我便分你一小半——小子,你看这样算不算大方?!”
“放你娘|的狗屁,”利威尔毫不客气地骂他,“凯尼,这里可是自由军的战船,我奉劝你如果还想留个全尸的话,就赶紧滚!”
“啧啧,真是了不得的兄妹情啊,小老鼠,在乱|伦这件事情上,倒是没谁能比得过你哩!”
“凯尼!”利威尔已经勃然大怒,两片雪一样的白刃快得看不见影子,趁着两人交战,嘉德妮娅从衣服里摸出武器,然而她此刻不敢贸然射击——距离太近,一旦瞄准失败,说不准就会伤到利威尔。
没办法,她只好压低了身子,一步步躲着碎石挪向掩体,不多时战船上已经响起了轰隆隆的炮声,对面的山野一阵阵爆炸,爆破声混杂着各式各样的惨叫声,破碎在这寂寥的晚风里。
“上校!”托尔带领一队卫兵终于赶到,嘉德妮娅差点儿喊破了音,“凯尼趁乱行刺,给我干掉那只老狐狸!”
“是!”
一众装备精良的小伙子开始射击,凯尼心中暗自一声不妙,向后一翻躲开了利威尔的刀,嘉德妮娅正屏气凝神地防备着暗器之类的伎俩,冷不防一块巨石直直地飞来径直砸碎了她脚下的船板,上校一个不稳一仰而下——
“上校!”
船上面是托尔破了音慌了神地呼喊,船体很高,嘉德妮娅在那并不漫长的下坠过程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有淹死在水里的危险的自己——或者是说淹死这件事情还没为她造成极大的恐慌,她猛然间想起了塞尔提的话——不行——万一那丫头说的是真的——不行!她还不能回去——至少不是现在!她的自由军、还需要她啊!
一秒不到,时间仿佛静止,嘉德妮娅下落得越来越快的身子就那么停住了。
她抬头,立体机动的长钩深深地插进了船体,利威尔不知何时丢掉了手中的刀,死死抱住了她。
她离水面已经不足一米。
一瞬间时间仿佛已然静止,在她心里憋闷得太过难受的那个问题,已然得到了答案,她看向他的眼眸,那滔天的急切感分明就是在告诉她,告诉她这才不是什么下意识的反应,他既不会把你推进水中去——别人也不能、所有人都不能!
她终于笑了,在这连片的战火声里,在这星星坠落的晚上。
————————
凯尼负伤逃走后,自由军一直与对岸激战到天亮,全军最终也没能完成登陆王都的初始计划,而是在击退敌军后,弃船上岸——战船几乎已经被飞石尽数毁坏,上岸地点是刚刚出了黑松峡不远处的村庄,嘉德妮娅派人前去勘察昨日黑松峡处激战的地方,士兵们捡回来了亚历山大的行军旗。
“该死的叛徒!”米凯气呼呼地咬碎了一块压缩饼干。
韩吉没说话,神情有些沉重,埃尔文看了看这不出意外如此凝重的氛围,又看了看仿佛要把那块行军旗攥破的嘉德妮娅,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自由军刚刚安顿下不久,王都那边却派了人来。
“上校,我只传国王陛下命令,陛下有言,如今亚历山大苏特已弃暗投明,协助王政,陛下知道上校此刻已经气数将尽、步履维艰,所以派小人前来与上校议和,一则陛下悲天悯人,不愿意再看到血光之灾,二则陛下宽宏大量,愿意原谅上校的种种恶行,赐予上校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放屁!谁稀罕!”此时的米凯突然间成了脾气最暴躁的存在,“你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滚近了信不信大爷把你片成一千缕去喂野猪?”话音刚落就要提刀,传信的尼克神父虽说见过世面可还是被吓住了,“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可别坏了规矩!”
“规矩?我去你奶奶的规矩——”
营帐里一时间乱哄哄一片,一边是米凯气得跳脚,一边是韩吉、马布里特甩开了膀子去拦,可怜的尼克神父没站稳,硬生生地摔了个屁股蹲。
“都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嘉德妮娅慢慢抬起了头。
人们只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如同暴雨倾盆后的七月长空,利威尔伸手想去扶她一下,被她制止住了。
“成交。”
她咬着牙,把这两个字,一点儿一点儿地挤了出来。
营长内外瞬间炸开了锅,米凯韩吉等人早已乱作一团,而尼克神父显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埃尔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兀自转身出了帐门。
利威尔没说话,而他身后的佩特拉几乎要喊出声来。
村长外长满了苍翠的松林,在这下火的夏日里,为这世人心里,留下最后一片阴凉来。
转瞬间却变了天。
——(短更)tbc。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小短更,算是个起到过渡作用的一章。
☆、新生-第14章
brandchapter14「北山和议」
“不需要解释什么吗?”
“不了吧。”
和议的时间定在后天,嘉德妮娅的行军帐此时已经是冷冷清清,那个女人缩着身子躺在临时搭就的床铺上,每一寸呼吸里都面无表情。
利威尔坐在长椅上,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暗。
“不过是一次夜袭,自由军的损失原没有那么惨重,你是知道的吧?”他忍不住又开了口。
“知道。”
“所以呢?你明明可以打起精神来大干一场——嘉德妮娅,王都已经近在咫尺,你真的想清楚了么?!那么一次小小夜袭就把你吓怕了,还是说你现在还没从昨晚的死里逃生缓过来?!”
他显然有些急躁。
“呵——”嘉德妮娅突然深深一声长叹,“利威尔,你出去吧,我真的累得说不动话了。”
“——”利威尔恨不得把一口好牙都咬碎了。
“上校!不好了——”
托尔火急火燎地冲进帐子,“上校!不好了,您快出去看看吧——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后天的事情传遍了军营,现在有几个班已经在闹事了,再不去压住,恐怕会发生士兵哗变!”
嘉德妮娅猛然起身,披着外套就冲出了营帐,利威尔紧跟着出门,村庄外的榆树林里,原本汤姆的旧部下克雷蒙特正喝醉了酒般闹哄哄地吵嚷着。
“汤姆大哥——兄弟我对不起你啊!眼看着就要杀进王都,却偏偏功亏一篑、功败垂成,我克雷蒙特是堂堂真男儿,我——我宁死不投降!”
“宁死不降!宁死不降!宁死不降——”
自由军军营里是最容易煽动什么氛围的地方,嘉德妮娅赶到时已经乱哄哄一片,她的声线冰凉,“托尔,鸣枪警示!”
托尔向天连开三枪之后克雷蒙特才想起来敬礼这么一回事,嘉德妮娅冷着脸,“投降?!本上校只答应议和,何曾说过要投降?!克雷蒙特,你身居要职,却信谣传谣,理应军法治罪!”
“上校!克雷蒙特不服啊!”克雷蒙特脖子上爆出好几道青筋,“我们兄弟几个自从起义追随您至今,只要您一声令下,哪个不是慷慨赴死?!可如今呢?!汤姆大哥尸骨未寒、昨夜黑松峡夜袭的仇还没有报、您就要答应那帮狗崽子前去议和?!上校——不光是我不服、这堂堂自由军上下几千人,有几个愿意的?!”
“荒唐!”嘉德妮娅眼神里泛着凌冽的寒光,“兵从将令、起初你们宣誓效忠自由军时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服从命令!你别以为自己是最初起义军就可以在这里吆五喝六,还敢质疑本上校的命令?!你传谣抗命,罪加一等,即刻起军法处置!”、
克雷蒙特脸涨得通红,他还要再辩解什么,一旁的利威尔早已黑着脸走上前去,只当胸一脚那个大个子便半天爬不起身子,利威尔弯腰揪起那人的领子,“还不服么?”
“我——”
又是一脚,克雷蒙特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在一株光秃秃的木墩子上,此时几个刚来不久的兵脸色已经变了,利威尔见状回身,拿手帕擦了擦手上的灰,“上校,这人总算是服了。”
“托尔。”
“在。”
“克雷蒙特军营传谣、忤逆上校,论罪当刨去军职即刻□□,然而念其初犯又连年征伐有功,此事只着红牌警告,下不为例!”
“上校仁慈!”托尔立正敬礼,紧接着克雷蒙特总算是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抹着嘴角的鲜血带着全班敬礼,嘉德妮娅转身,“托尔,即刻传我指令到全军,后日议和不需解释,若全军上下再敢有造谣言投降者,一律死罪,就地处决!”
“是!”
托尔敬礼离去,此刻克雷蒙特班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嘉德妮娅未留下一个字便转身,带着利威尔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
“我睡不着,你陪我吧。”
嘉德妮娅一眨不眨地望着利威尔精精致致的侧颜。
“---”利威尔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不了,你我之间,还没到这一层吧。”
“还没到?”她有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兵长这是穿上裤子就健忘了么?”
“闭嘴!”他突然有些急了,“总归这夜我替你守着,你睡便是,不准再打我的主意!”
搞得跟个贞洁烈|妇似的。
“呵呵,”嘉德妮娅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区区心理障碍么?来,给你跟白布条蒙上眼睛,你不看我总归行了吧?”
“够了!”他猛然转身,着急逃避这殷勤的邀请,他也怕再这么下去,会越加伤了她的心——
“无聊,”她嘟囔着拉上床帐,“怪我事多喽?有人类最强亲自守夜,还怕睡不好不成?!哦呵呵,哼。”
利威尔踏出帐门,一接触到晚风,心思才骤然轻松了一些。
“利威尔兵长?”托尔拿着杜松子酒回到了营帐前,“兵长怎么还不去休息?”
“不了,”利威尔摸出一根烟,“这夜怕是不安稳,我还是亲自守着吧,小鬼,你那里还有火柴没?”
托尔摸出火柴盒,麻利地帮他点上烟。
烟气缭绕的氛围里,两个人先是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根烟抽尽,托尔才开了口。
“兵长,我想之前,我是误会你了。”
“误会?”利威尔摁灭烟头,“你误会我什么?”
“---”托尔停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你选择在那个时候救下上校,我便觉得信你了,失去家人的感觉很痛,我也懂,可是当这么个选择摆在你面前,哪怕明知道上校是无辜的,换做谁或许都会抛却理智去试上一试,怎么说呢,我倒不觉得你是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救人,你那个时候在凯尼面前弃了刀、又把自己暴露在了对岸的攻击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已经把上校看得太重了,不知不觉比乔伊都重、比自己还重。”
清凉的晚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从远方款款吹来,利威尔不知不觉,把手指放到了心脏那里。
这一下一下地跳动的是自己的内心,他突然间想去叩问一下自己,托尔说得是真的么?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思考过、也从来都不敢去思考,他的手指突然下意识地滑动,画出了一个流畅的心形,那个形状仿佛是有感情有温度的形状、一瞬间他便被这所谓的爱情的形状灼得脸红心热,此时他却有了另一种希冀——要是不是乔伊该多好!要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嘉德妮娅没有进入到乔伊的皮囊里、而是除此之外的另外一个女人的身躯中,老一点、少一点、美一点、丑一点都没有关系,这样他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相爱,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吻她、占有她、他可以向这个世界潇潇洒洒地宣告,看,这就是我的女人,闪闪发光,独一无二。
他终于发现自己彻底地穿过那副皮囊,爱上了身躯中的灵魂,可他没有思考过——没有思考过若不是乔伊的身躯、若不是乔伊跟他的羁绊,他们又怎么能相遇、发生那样的故事、得到这样的今天。
一切都仿佛冥冥之中早已定好,不可言说。
————————
和议地点选在北山。
北山,顾名思义,就是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北部的一片小山林,这山实在不高,半山腰处倒有一片不小的平地,早已被宪兵团连夜收拾好,弄出个像模像样的会议场地来。
嘉德妮娅一身英姿勃发的黑色军装制服,只带了五百人就要上山。
“上校等等!”埃尔文忍不住上前阻拦一步,“人手够么?若是山上有诈,该怎么办?!”
“无妨,”她的表情中隐隐透着些狂傲,“王都那伙人向来贪生怕死,如今自由军已经是大兵压境,纵使借给他们十几个胆子也未必敢动我分毫——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埃尔文的眉头还是舒展不开,“既然如此,你连利威尔也不带么?”
“不带了,”她有些潇潇洒洒地拢了拢自己的发丝,“这不也就怕那么一个万一么?我总得给你的脑残粉留条活路吧。”
“---”
利威尔冷了脸,“喂,谁用你瞎操这份心?!”
“怎么啊?!”她有些吊儿郎当地扯了扯他的面颊,“人家这是心疼你,怕兵长大人上山累着了不行?”
托尔赶紧捂住了眼睛。
“你起开!”利威尔把她的手拿开,“不管怎么说你都别忘了,有多少人觊觎你那越来越值钱的脑袋,议和这事本就闹到险些军中哗变,怎么,你是这些日子没睡好,又开始放飞自我了不成?”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她气得直咬牙,“我们上下属的关系就这样被你丢到天边去了?!”嘉德妮娅不依不饶地伸手在他腰侧掐了一把,“不跟你扯了,这是命令,你若是抗命,老娘立马给你来个军法处置,哼哼,还是把自己洗洗干净等我回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吉又笑得直不起腰来,利威尔脸上开始一阵青一阵白,却终究是没有回话,这么一个大好儿郎被嘉德妮娅换着法儿强行撩了一两年,他大概已经在沉默中认命了。
山脚下的自由军,目送着上校一行人的军装背影,慷慨上山。
埃尔文有种直觉,他觉得这日的嘉德妮娅跟许许多多日子以来他所看到的那个女人又有所不同,今日的这个女人尤其狂傲,用利威尔的话说就是【放飞了自我】,她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他抬头望了望天,晴得真是正好。
利威尔转身走到了一旁的树荫背后,把刚才嘉德妮娅趁机卡进他腰带中的字条取了出来,刚刚读罢,他心中猛然一惊,连忙转身走向韩吉埃尔文等人。
山上的交响乐曲已经响起来了。
————————
议和台上是一个尺寸刚刚好的圆桌。
老国王不声不响地瘫在椅子上,扎克雷总统面色严峻,今天算作是嘉德妮娅第一次见这两个明面上的重要人物,她悄悄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倒是没发现罗德雷伊斯这个实际上的重要人物。
“上校——上校请坐!”
尼克神父点头哈腰地邀请嘉德妮娅入席,上校脱掉外套,理了理汗湿的鬓角,客客气气地入座了。
眼角的余光里她瞥见了正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的沙威弗朗茨。
傀儡王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深得让嘉德妮娅想起了自己爷爷的妈妈,老头很是没精打采,让人怀疑下一秒他会不会就已经睡着了——不对,这一秒他估计正打着盹儿。
军事总统扎克雷先生倒是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可那镜片后面分明透着一副浓浓的不自信,嘉德妮娅突然间想笑——可是场合提示她不能放得太开,不多时从台下一个年轻挺拔的身躯信步而来。
亚历山大---
他整个人的状态分明已经变了,一看到他,嘉德妮娅身后的人马分明开始喧哗,托尔转身,“都给我安静!”
亚历山大悄无声息地落座,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上校?”
“哦,神父先生请讲。”
“不瞒上校、这次请亚历山大少爷前来,也是为表达我们对上校的小小歉意——不过话说回来前夜的黑松峡一战上校还真是花了心思、那么厉害的炸|药,可真是苦了我们苏特一族的亲兵!”他有些试探地看向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少爷,这事儿上,你得先跟上校陪个罪才是。”
“不必了,”嘉德妮娅摆了摆手,“这茬过不过得去以后再说便是,念在你们一方伤亡惨重的份上,我可以不理会谁在背后暗算了我——神父先生,我们如今的和议,只是来这么叙叙旧?”
“不是——哎,当然不是!”一瞬间他又赶紧满脸堆笑,“上校请签字便是了。”
他推过来一页薄薄的纸张,嘉德妮娅扫了一眼,随即一声冷笑。
“国王陛下、扎克雷总统,你们是把我这个女人当成傻子看?”她扬了扬手中的纸页,“这叫议和么?杯酒释兵权你也得来杯酒、你也得配啊!怎么,解散原巡警团,自由军全员充归第二次壁外远征军——你们还真是好狠毒的心思,这一纸和议,还想把我嘉德妮娅逼成千古罪人不成?!”
“嘉德妮娅,你请自重!”扎克雷总统瞬间冷了脸,“这是国王陛下仁慈,给了你们这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上校是个聪明人——如今的局势还看不透么?过了北山便是王都,这里还有自由军如鱼得水的空子么?!如今你肯来议和还不是因为自由军营中空虚,换句话讲,上校可别乱说话!”
“呵呵!”嘉德妮娅不急不缓地站起了身子,“所以呢?我若是不签字、不从,你们还能活剥了我不成?!”
“那倒不必,”老头意味深长地抹了抹胡须,“如今这北山之上待命着我宪兵团全军,上校若是不从,只能请您去王宫喝杯茶了——”
“好啊,”嘉德妮娅的眼神深不见底,“自从上次王都一别,本上校大概是太久都没进过王宫了,如今那里什么摆设,变了风格没有,我倒还真想一睹为快呢。”
“你!”扎克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哎——总统大人息怒——”尼克神父又来拦着这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上校,别怪小人多句嘴,上校您英明一世如今也分不清轻重缓急了么?天使城的巨人事件就是天降神罚,上校还是不要逆天而行,否则触怒壁神,到头来落得个不得好死岂不太亏了?”
“我放你|娘|的狗|屁!”嘉德妮娅终于忍无可忍抬腿把尼克踹倒在地,可怜的神父哎呦一声爬也爬不起身子来,老国王吓得抱着脑袋就要往桌子下面钻,扎克雷总统一声怒号,“亚历山大!你还在等什么?”
台下的宪兵和自由军早已出了动静,嘉德妮娅抬眼望向亚历山大,那人突然一脚踢翻了圆桌,登时一阵怒吼,“誓死效忠自由军!”
“誓死效忠自由军——”
“誓死效忠自由军——”
“誓死效忠自由军——”
宪兵团里开始一阵躁动,奈尔团长一时间有些难以判断局势,直到三分之一身着独角兽宪兵服的家伙突然间集体扔掉了外套,漏出了缠着黑纱的右臂!
电光火石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托尔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等嘉德妮娅下令,他猛然转身,做了个开战的手势,一瞬间喊杀声震天,亚历山大转身护住嘉德妮娅冲向掩体,嘉德妮娅摸出腰间的绿色信号弹,一口气朝空中连射三发!
“快!韩吉分队上山增援——米凯分队随我来!”埃尔文放下望远镜,策马下令,一时间山脚下烟尘纷飞,韩吉利威尔闻讯带人飞马上山,埃尔文米凯带人由小路绕道山后,屏息凝神注视着那一番厮杀。
“亚历山大——”
他听见炮火纷飞中,她在轻轻地叫他。
那个憔悴了、却也坚强了太多的青年转过脸去,嘉德妮娅的嘴角上挂着微笑,眼睛里翻滚着泪水。
“谢谢你。”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你真的受苦了——”
“别为我流泪,”他抬头轻轻抹去了她刚刚滚落的泪水,“马上——马上我们就要成功了!王都近在眼前、我们马上就可以实现你原初的梦想了——”
“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山脚下前来增援的自由军已经到达,宪兵团腹背受敌自顾无暇,只好宣布撤退,一路沿另一个方向往王都撤离,自由军合兵一处,就地清点战俘、整编人马。
“上校呢?”
亚历山大扶着有些站不住脚的嘉德妮娅从那一方巨石后,慢慢走了出来。
后上山的自由军看到这个人,不免开始议论纷纷,利威尔看着那女人有些苍白的面孔,仿佛是紧张过头后的骤然放松,嘉德妮娅推开亚历山大的手,走向了议和台。
“你去做什么?”
“我去解释清楚。”
“不必了吧,”亚历山大神色有些黯然,“不用的。”
“不——”她坚定地走向最高处,“亚历山大,你是英雄——你是我自由军的恩人、大功臣,没有人可以对你猜测什么、没有人可以误解你!”
“———”
天静无风,那个女人的声音却出奇地洪亮。
“诸位,在这里,我要将亚历山大苏特分队长的英雄事迹聊表于世——此次议和原本就是圈套,王都那群恶人本意是想逼我放弃自由军不成的话便让亚历山大杀死我——这样以来好坐收渔翁之利!可亚历山大分队长忍辱负重,将计就计,先诈降取信王都、再在北山议和时趁机兵变、于是才有了前夜黑松峡不得已而为之的交火、才有了今天将敌人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机会!亚历山大在家族有性命之危时依旧仰不愧于天、这方才是真正的英雄!”她转身,“亚历山大,请受我敬礼!”
她站得笔直,郑重地送给亚历山大一个庄严的心脏礼。
亚历山大郑重回礼,“这计策本就千难万险、剑走偏锋,若非上校无条件信任,又怎能取得今天的战果?!当年自我离开王都之日起就发誓誓死效忠上校——一诺千金,怎可违逆?!”
恍惚间两人的眼睛里都闪着泪光。
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吧。
军团上下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呼喊声经久不息,重整兵马后亚历山大亲自扶上校登上马车,一众人马开始浩浩荡荡地杀向王都——
马上又要变天了。
————————
奈尔等人刚刚撤下北山,就遇上了在此等候已久的埃尔文。
到后来嘉德妮娅与山下的军队会和时,宪兵团已经尽数缴械投降,老王国颤颤巍巍地倒地不省人事,扎克雷总统倒还是保持着一种宁死不屈的表情,奈尔无奈地坐在地上抽烟,嘉德妮娅往四处扫了一眼,发现唯独少了沙威。
真是跑路惯了,这都能被他跑出去。
嘉德妮娅理了理披风,转头看了看那巍峨高耸的城墙。
“他们该怎么处置?”埃尔文凑上前来。
“留几个人看着,暂时关押吧。”嘉德妮娅回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亚历山大,“这个时候事情有变,恐怕最先受到牵连的是苏特一族,当务之急是快些攻进王都去,一鼓作气!”
“用不用带上这两个老家伙?”
“用不着了,”她转身登上马车,“埃尔文,你来善后,多拨几个调查班,务必把战俘给我看紧了!”
“好。”
“托尔!”
“在!”
“传令全军,给我加足马力,进攻王都!生死成败,在此一役!”
“是!上校!”
大战在即,马车中的嘉德妮娅却如脱力般靠在了利威尔身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从头到脚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甚至连呼吸都在颤抖。
“傻了这是?”
他毫不留情地泼她冷水,嘉德妮娅摸了摸自己发烧的脸颊,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呼——把我吓得啊,这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呵呵,还不是你自找的,”他抱起手臂来,似乎有些淡淡的失望,“话说这件事情,你从黑松岭夜袭那会儿就已经清清楚楚了?上校还真是好大的心思,怪不得你下令用黑火|药反攻,为了陪他把这场戏做足,你还真是能狠下心来。”
“那能有什么办法?”她淡然一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可惜了那些死伤的弟兄们——等进了王都,我会亲自来料理他们的身后事。”
她果然变了,又像是没变。
“不过,你就那么信任他?你就不怕他是真的叛变了,挖这么大一个坑,只等你来跳?”
“我到还真没想过他会背叛我,”她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一字一句,“利威尔,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的,我自己也没弄清楚——只能说是凭着感觉吧,好在,他到底也没让我失望呢。”
“嘁,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怕了、你也在赌,”利威尔不由得挑了挑眉,“你瞒不过我的——你每次想着拼着命去干一场之前总是尤其疯癫,就像是今天,你说这是【放飞自我】,对吧,壁神上校?”
咳咳咳,被他猜中了。
“随你怎么想——”她有些傲娇地扬起了下巴,把身上绑着的催泪瓦斯统统掏出来,“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利威尔,今天晚上你若还敢跑,我就派人把你绑在床上——”
“嘁,”在沉默中认命的他拧了拧眉心,“胡说八道,又放飞了,真脆弱。”
“哼。”
黑松峡一战后,嘉德妮娅在小山村里找了一处僻静的草地,把那只白鸽的尸体,虔诚地埋好。
那是亚历山大养的传信鸽、也是和平鸽。
那张信上,是亚历山大的手笔。
【在下与上校蓝关一别后,听闻王都方面有意拉上校议和,便心生一计,我此次前去诈降,恐敌军不信,便主动请令与黑松峡处伏击自由军,过后王都必派人前来商议议和,到那时我便将计就计,前方凶险,上校务必小心。】
也是啊,哪有夜袭还先提醒你我要放箭、要投石,这不明摆着做戏——那么你既然做戏,我便陪你演到底,演得比你还像,足以以假乱真,足以混淆视听。
她本不是多疑的人,可还觉得自己在做一场豪赌,至少问心无愧。
北山议和之前,她向利威尔腰间塞了一张小字条。
【议和为假,兵变是真,这一番夜袭、和议都是我和亚历山大在逢场作戏,我此行上山后,若是看到绿色信号弹,则一路分兵上山增援,一路绕道山后收网;若是看到红色信号弹,则放火烧山,不许迟疑,我自有办法脱身。】
这个女人的骨子里流淌着一种传说里诸神般的狂傲,这种为死不顾的慷慨胸襟,恍然间利威尔有一种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她的感觉。
好在,老天终是没有辜负她——她赌赢了。
————————
王都城门紧闭,嘉德妮娅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下令托尔喊话完毕后,城墙上的宪兵团分队长马鲁斯才终于露了面。
马鲁斯,提起来这个人,嘉德妮娅感觉自己有些牙痒痒——这是她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最早遇到的人之一,当年她脸上挨得不清不楚的巴掌、那个人强加给了自己多少耻辱,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事到如今他还在装作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固守着城墙,我呸,分明是怕了她攻进城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千刀万剐!
“亚历山大——你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你果然包藏祸心,你这无父无君的伪君子!天上地下哪里能容得下你这小人!”马鲁斯发酒疯般开始破口大骂,“还有你——你这千人|骑万人|上的婊|子,你一个人给全军睡够用么?!还号称什么自由军——几千号人给一个婊|子耍得团团转!我呸!”
“托尔!号令所有班,准备火|炮,一分钟之后听我号令,准备强攻!”
“是!上校!”
“妈妈|的——都是些什么渣滓、贫民窟里爬出来的臭蛆虫、还有一伙子拿命争先恐后地去壁外喂巨人的疯子——还火|炮、爷爷怕你们不成?!来——咱今天谁都别想活,把他给我押上来!”
“父亲!”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听到身侧的亚历山大在抑制不住地喘息。
那个已经满身血迹的老贵族,老苏特先生的白发上沾着亮眼的血迹,他的手脚被牢牢地绑住了,一只眼睛也在充着血。
利威尔攥着缰绳的手在渐渐发紧,韩吉和米凯也愣住了。
“父亲!”亚历山大大叫一声,老苏特终于缓缓地、费力地抬起了脸,浑浊的眼神里透着悲哀与不舍。
“你这个混|蛋!你快放了我父亲——否则等我杀进城去,屠你全家——”
“事到如今还有谁怕死!”马鲁斯的吼叫声歇斯底里,“你们这群逆天而行的混|蛋——非要去把曾经的安生日子搅成稀泥,不给你们一些报应尝尝,你们不得得意成什么样子?!”他一转身,“老东西,快看看,这就是你那宝贝儿子——如今跟一个军|妓勾搭得热火朝天、把整个王国搞得鸡飞狗跳——您老人家还想着好好地待在王城养老,我呸!”
“上校,强攻吧!”托尔实在忍不住了。
嘉德妮娅没说话,这一步走错说不定就是万劫不复,她转头看向亚历山大,那个青年的拳已经攥出了鲜血、他脸上的肌肉几乎在不住地抽动——
自由军全军上下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那上校一声令下,等着事情出现什么转机。
可是此时似乎风静止了、云也静止了,榕树上的黄鹂吓得藏进了绿荫深处,鸽子也不敢飞了。
死生一瞬,何其辽远。
————tbc。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在嘛(_)
☆、新生-第15章
brandchapter15「杯酒释兵权」
王城内外,两军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巍然对峙,一秒,两秒,三秒,伴随着敌方马鲁斯近乎疯癫般得破口大骂,自由军全军上下几乎都被逼到了一触即发的爆|燃点。
然而接下来该怎么办,却是横亘在嘉德妮娅面前的一大难题。
被挟持的是亚历山大的父亲。
自由军正一鼓作气、英姿勃发,他们不会去考虑、不会去体会亚历山大如今锥心刻骨的痛苦、他们只等待一声令下,连发的炮|火会将王都的城墙摧毁、打成粉碎,这样他们就可以浩浩荡荡地杀进王都,来结束这连年的漫长征程,来为过去流的鲜血还一个交代、他们大多是难民子弟、是远征军死在遥远壁外的牺牲者的亲属,他们多是恨毒了王政——他们等待今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嘉德妮娅的鬓角已经被汗湿透了。
“喂——老东西、你倒是醒醒啊!这个时候你不得给你那小|逼|崽|子留个感天动地的遗言什么的?!”马鲁斯摇晃着那个气息微弱的老人,突然间,老头像是长梦初醒般抬起了头——
“孩子——你别信他们!苏特一族如今已是满门被灭、如今——如今父亲后悔当初没有倾尽全族之力助上校起兵!王政覆灭、大势所趋,老朽我——至死方生!”
那沙哑中带着无边气魄的怒吼,使人很难想象这声音来自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连马鲁斯也瞬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老头突然一个使劲挣开了左右宪兵的手,直直地跃下了城楼——
“父亲!”
天地间爆发出亚历山大撕心裂肺的呼号声,嘉德妮娅瞬间一抬手——
“开|炮——!”
不等苏特坠地,已是炮|火连天,王都的城墙上弥漫着接二连三的爆|破声、那刺眼的火光、浓重的烟尘、震耳欲聋的爆|破轰鸣使得好几十匹马都受了惊,嘉德妮娅勒正马头,硝|烟散去,城墙已经碎成了一片废墟——
恍然间后方奏起了属于自由军的进行曲——
“进攻——!”
一声令下,全军奋勇向前、踏着那破碎的砖石、新鲜的血迹、触目惊心的断肢残骸、争先恐后地涌进那个所谓的终点——马蹄声飞扬、枪|炮声不断,王城里避之不及的平民百姓在这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四散奔走——
他们做到了。
————————
至死方生。
当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把自由军军旗插进王宫做着最后的努力的时候,嘉德妮娅陪着亚历山大在那一方破碎的砖石中,拼了命地向下挖掘、寻找着那个老人最后的踪迹。
利威尔卷起了袖子,开始徒手搬开一块块沾着黑灰和血迹的砖石,佩特拉素知他向来洁癖,正要去寻一些水,却被那人制止,下令来帮忙。
一段带着绿玉戒指的焦黑的手臂、就这么公现于世。
亚历山大浑身都在颤抖,他没有说话,眼泪一滴滴打湿了身下的残砖碎瓦。
“亚历山大!”嘉德妮娅几乎是跪着爬向他,“对不起---”手忙脚乱中她几乎只剩下了这句直白的道歉,“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
“你走开!”他猛然把那个娇弱的女人直直推开了两三米远,利威尔直冲过去,一把扶起了她。
“亚历山大——”她几乎哭破了嗓子,“你别这样、你别为难自己,我——利威尔、你的短刀在哪里?!快——快交给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你杀了我吧——”
“你够了!”利威尔终于按捺不住直直地扳过她的脑袋,“现在是说这些屁话的时候么?!你要赔他一条命你就去赔、但你想想是现在么?!”
“别说了——”亚历山大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已经是吓人的红色,他的双唇龟裂着,汗水混杂着烟尘弄得他一身狼狈,“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离开这里、放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行不行?!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亚历山大,我劝你别做蠢事!”利威尔一直紧紧握住嘉德妮娅的手臂,“你至少还要活着为苏特全族收尸、为你的父亲母亲寻一处安葬、为他们亲手做墓碑——我不说你背后的自由军也好、王城也好还需要你,仅仅这些死去的人需要你来安葬——你就不准给我乱来!”
“利威尔、你别说了,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不能!”嘉德妮娅拼命地想要挣脱利威尔的手臂,却被那个人死死地扣在怀里,利威尔的眼神中是漠视一切的凌厉,“这事由不得你——他不会死的、他不敢死,他若是出了事,便是懦夫、便配不上这一身自由军服、更配不上跟你一起守着这江山!”
“兵长!您别说了——”,佩特拉终于忍不住了,这个本性善良的姑娘早已止不住自己连片的眼泪,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这种灾难甚至会让她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无端生出铺天盖地的愧怍来。
死得其所、至死方生。
他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
848年7月,自由军攻破王都,俘虏国王、军事总统扎克雷、宪兵团团长奈尔,以及数百名宪兵、军官,守城军官马鲁斯在攻城中身受重伤、侥幸逃回一命,被嘉德妮娅下令送到王都圣玛格丽特医院抢救,嘉德妮娅下令有骚扰平民者依军法治重罪以此取信于王都万民,然而等一行人占领王宫,却发现有一队人马早已守在了那里。
“马文将军?是马文将军——”
自由军中先是传出兴奋的呼号声,随后便像被掐断了一般湮没在这有一丝诡异的氛围里。
马文将军,嘉德妮娅一开始就是通过他,分立巡警团,自己做了巡警团副团长,带领手下打响了洛基山起义战的第一枪,在起义前期,他一直是自由军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包括现在,也有人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战果——他是王都最根深蒂固的老牌贵族之一,是乔伊曾经的丈夫,也是嘉德妮娅心中这个时代最明目张胆的脚踏两条船的货色。
如今他就这么雄姿英发、心安理得地出现在了自由军面前。
“马文将军!”嘉德妮娅欠了欠身子,“如今我这自由军凯旋回师,不知将军这连日以来,可否安好?”
“多谢挂怀,”马文依旧绅士般地微微颔首,“连年征战不易,我虽远在王都,但也颇能体会到沙场征伐的辛苦,嘉德妮娅上校能有今天实属不易,本将军要在这里感谢你的连年辛苦操劳,并决定明日就对你升爵加封、犒赏全军!”
“马文将军英明——”
不知哪个带起了节奏,自由军的阵营里开始出现了此起彼伏的一阵阵呼号,托尔忍不住回身怒吼,“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狗|东西——你们是蠢还是瞎?!都他|妈给我闭嘴!”
埃尔文皱紧了金色的浓眉。
嘉德妮娅将身后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她平生脸色最难看的时候之一,马文波特曼依旧在马上笑得谦和儒雅,好像已经有了一国之主的风度,看样子他只欠一顶王冠就能去指点江山了。
利威尔几乎是咬紧了牙关,挤出了那句咒骂,“不要老脸的混|蛋——当年就该把他也剁了!”
该怎么办。
嘉德妮娅攥紧了缰绳,现在该怎么办?是直接下令跟他决一死战——还是、还是说——
不,眼下不能冲动,她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恨自己没有做好准备,没有给三军上下一个征伐马文的理由——马文在王都的基业这么大,他背后该牵扯着多少迂腐的旧贵族,如今自由军还未立足,就要统统与他们为敌么?
那一瞬间,没有人知道嘉德妮娅想到了什么。
唯有她自己灵魂、那孤单的本心,听到那一遍遍的叩问。
【你拥兵起义、当初不就是想以一人之力,给这社稷,做一身新衣裳,你当初可曾想过当这一国之主?】
【不,没有——我不过是想一步步变强,如今越来越强大的实力、越来越多的胜利让我顺理成章地觉得自己理应身居高位,我忘记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胜利之后将会怎样。】
【这边世界对你来说都尽是虚妄,那你还贪心些什么?】
【去成全他们吧,不要再开战、不要再流血了——马文波特曼至少要比王都任何一个人都适合稳坐这江山,去成全你的自由军、成全这世界,也放过你自己吧。】
在这度秒如年的几分钟里,两方人马几乎屏息凝神地等待嘉德妮娅做出最后的选择,只见她缓缓下马,一步、两步、三步、机械般的步伐过后巍然站定,一抬头,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心脏礼。
这是臣服,却不是认输。
自由军瞬间炸开了锅,托尔不管不顾地大喊了开来,“上校——不能啊、上校!”
众人纷纷下马站定,嘉德妮娅在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昂然挺胸——
“自由军全员在此,自落基山起义战之后连克数城,经大小战役三十余次最终兵克王都——请马文波特曼将军检阅!”
明明是方才劝好了自己、明明是落子无悔,可她还是听到了自己的脊梁骨碎成粉末的声音,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大石头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无法再回身、无法再去直视昔日战友的目光,身后没有人动静,终于,她又重复一次——
“自由军全员敬礼!恭请马文将军检阅——!”
终于,身后响起了那一个接着一个铿锵有力的心脏礼,利威尔始终没有动,而是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埃尔文、米凯、韩吉都没有动,托尔也没有动。
终于马文笑了。
终于那个万人中央的人,不再是你。
————————、
夜已经深了。
嘉德妮娅暂时休息的地方是被刚搬入没多久的贵族让出来的芳汀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马文把这个地方划给她究竟是何意,利威尔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对话,只好在她喝死自己之前,一遍遍抢下她手中的酒杯。
“上校,”托尔敲门入内,“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马鲁斯醒了。”
“嗯。”她有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托尔终于没有压抑住不解,“上校,您为什么下令抢救他?”
“呵呵,孩子——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他?!”嘉德妮娅脸色有些潮红,“拿着——这条皮带可是结实得很,托尔,你的父母当年就是被这个人送上了绞刑架,还有你——如果不是我那日偶尔见到了你,你怕是早就跟着——怕是早就跟着入了轮回,你听着,这次我救他,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亲手杀死他!去吧、这是命令!”
送走了托尔,嘉德妮娅终于感觉自己站不住了,颤颤巍巍地歪在了床铺上。
“喂,你怎么样了?”利威尔扯了扯她的领子,“你要吐的话就翻个身儿,你就这样吐的话没一会儿就会呛死你自己——”
“你少来——谁要吐?!”她猛然坐了起来,醉了后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把利威尔拉向自己,不由分说便开始撕他的衬衣。
“你够了!”利威尔一边拒绝她的手一边开始摇晃身子,“王城都打进来了,你就脆弱成这样?!”
“闭、闭嘴——别说话!”她的眼神有些许涣散,在抽出双手之后转而飞速地解自己的衣服,不等利威尔转身要走,她一把扑住了他,铺天盖地的吻从嘴角一路向下,直到那几乎近似于撕咬的舔舐落到他的喉结处,他终于难耐地推开了她的脑袋。
“停下!”他抽出手臂来,“停下啊你——”
“我不——”她在他的耳畔喘息,“利威尔,就一次、一次好不好?你就闭上眼睛,你就全当我是、、、权当这是地下街的妓|女的身子---”
这话里好悲凉。
利威尔有些无奈地微闭起了双眼,他的内心在叹息,嘉德妮娅见他不动了,以为他答应了自己,一番顺理成章之后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积压了许久许久的不甘与委屈终于把这个女人逼到了爆发的边缘,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下。
“骗子!”她突然开始嚎啕大哭,“你们都是骗子!连你也骗我、我怎么就不行了、怎么就不可以了?!我疼你、爱你,哪怕知道你半夜私会塞尔提我也没问你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始至终都信你——可你呢?!塞尔提作为自由军重大通缉犯你连个线索都不说、你明明早就知道托尔吸毒却不告诉我、到如今你穿好裤子就干脆失忆、不就是个乔伊么?!你明明爱我、你明明把我看得很重,你为什么不认?!你为什么——”
五指红印瞬间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被打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分明充了血,可又被不知何方的精神力把这股血气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出奇地平静,与他相比,嘉德妮娅此时比个疯子还像是疯子。
“闹够了?”他的声线此时却气息不乱,冰凉如铁。
“---”
“闹够了,我就把该讲的讲给你,”他缓缓抽开身子,“我是跟塞尔提有私下来往,但那牵扯到另外一件事情,跟你的自由军没关系——若是现在被我撞见了她,我还是会把她绑回来。”他淡漠地系好扣子,“托尔的事情我本想私下里去查清楚,没曾想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嘉德妮娅上校,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爱上了你、要对你负责之类的话,跟谁上床这件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你以为谁都愿意做你的床|伴么?”
“你撒谎——”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了,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骗人!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乔伊、都是因为乔伊你才不愿意面对我,你说对不对——”
“你放过她吧!”他突然抬高了音量,那眼神中一瞬间泛起的寒光令她后背一阵发冷,“乔伊早已离世、你给她留个清白的名声、让她安息,不行么?!”
他转身出门,把那几乎撕心裂肺的哭声关在身后,没有了——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利威尔在走下楼梯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砸进了墙壁里,一滴眼泪从他的脸庞上无声滑过。
刚才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剜在他心口的刀,让他几乎痛到脱力——可他别无选择,他知道自己深陷下去的后果只能是更深更深地辜负她,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快刀斩乱麻——他先前求仁得仁,他从未想过爱上一个人还必须要隔着远远的距离才能各自安好、他不知道爱上一个无法触碰之人竟是这样的剜心刻骨、她想要的,他还是给不了她。
这种自他出生之日起就盘旋在他生命中的无力感第一次开始让他有了一种痛不欲生的错觉,纵使他已经背负起了自由之翼,纵使他已经是万人敬仰的人类最强,这种潜伏于灵魂深处的无力感还是在不分日夜地诅咒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嘉德妮娅的卧房里传来了酒杯破碎的声音。
————————
奥维莉亚湾几乎是王都最奢华的餐厅之一。
没有人想到嘉德妮娅在心力交瘁着宿醉了一夜之后如何做到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地赴约。
温和的交响乐声中,马文波特曼将军有几分惬意地依靠在椅背上,看向嘉德妮娅的目光带着温和的赞许。
“睡得还不错?”
“嗯,不错。”她垂下眼眸,尽量不让眼睛里的红血丝显得太突兀。
“那就好啊——”他的声线依旧端庄,“风里雨里,南征北战了那么久了,可不得好好休息上几日,你说是吧。”
“将军说的对,”手里的刀叉比想象中的沉重,“是该好好休息了。”
“不过——有件事情还要同你商量,”马文欠了欠身子,尽量使语气不太突兀,“昨天下午我的手下做事殷勤,已经完成了韩吉、米凯等人所率领的两个自由军分队的改编,眼下——眼下也就剩下你那嫡系的七百余人没有编制了。”
“噢?”她终于抬起了脸,眼神仿佛要扎进马文的灵魂深处,“眼下政体未定、各方功将还未加封就要先改编军马---将军可否有些操之过急?”
“呵呵,”冷不防他突然一声笑,“嘉德妮娅小姐还是那么聪明过人——只是做事情也要先稳固为主,乱世拥兵本就是最危险的行为之一,暂且不提我要封你为女勋爵,勋爵自然是不准拥兵,再说了,若是有一天你哪个部下忘了做臣子的本分,唆使你拥兵造反、把王冠硬生生戴在你头上——这对你来说不也是一场灾难么?再说了,你一个女人家已经太辛苦了,早就该好好歇歇,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权力这个词背后是太多太多的始料未及。
嘉德妮娅于今为止走得最错的一步棋就是忘记了权力在这个世界上是多少人竞相追逐的东西、她曾以为卡洛斯的死早已把马文刺痛,让他变成了一个半生都对乔伊有所愧怍的人,但是她忘了,她忘了无形之中她这是在拿权力这块肮脏的宝石来考验马文——毫无疑问,马文是经不住考验的,纵使如今马文的吃相再难看,这也是她自找的。
罢了,她早就累了。
她本就是无意闯进这个世界、无心与这个人间的人争夺什么,她能走到今天不过是命运一步步强逼,她自从昨晚就深觉自己一无所有——这个世界的万般风云本就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她还要疼惜什么呢?
“我答应你,”她抬起眼睛,一瞬间马文有些不敢直视这样的目光,只听她淡淡言道,“我答应你——你只要留一百人为我护卫庄园,剩下的由你改编,还有,这是有条件的——条件是局势稳定之后你必须将我的自由军新法作为基础法规——这是我的心血,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交代,拜托了。”
马文沉默了两秒。
“来人。”
“在,将军。”
“传我命令,即刻以自由军新法取代旧法,从今日起在王城印书馆全力印发,后天下午之前必须通知到全国上下的所有大小法院,后天晚上我会去抽检。”
“是!”
卫兵小跑着退出包厢,马文举起了手边的白兰地,语气里依旧是无可挑剔的绅士与谦和。
“所以说——嘉德妮娅小姐,这一杯,我敬你!”
觥筹交错之间,一杯酒下肚,她的嘴角突然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
今天的一切突然与历史上的某个重要事件惊人地巧合,不同的是,这分明是她一手打下的江山。
纵使她再苦劝自己如何云淡风轻、如何清清白白地来去,这还是挡不住她心里那个声音,如何一遍一遍咒骂她是个怂人的事实。
这便是她的人生么。
848年8月,马文波特曼将军宣布就任总统一职,改国体为公国,例行自由军新法,原自由军部队改编分流,形成维安团与护卫团,原调查兵团与驻扎兵团不变,同年9月,嘉德妮娅被加封勋爵,埃尔文受封将军军衔,各部功臣皆有封命,10月,调查兵团全团撤离王都,开始了对巨人的阔别已久的探寻。
尘埃,看似落定;故事,却还未完。
———tbc。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加更,呜呜呜,别人脱单我脱发——(来自一个千年铁观音的怨念。)
大家节日快乐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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