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谢昭
“对，对对……对不住……”，事发突然，江涣也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还能轻薄一位神仙，实在是惭愧。
更惭愧的是，她为晋国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后竟然也没下地狱，老天爷对她简直宽容。
“你你你！住嘴！不是，住，住手！不对，啊啊啊！你这顽童，还不赶紧从公子的身上下来！”暴跳如雷的叫喊声忽然在车厢里炸开，坐在边侧的男人指着江涣，一脸震惊。
什么东西？顽童？
等等，这里是马车？
刚刚自己的声音，好像还带着浓重的奶音。
江涣怔住，她一动不动，大脑飞速的运转。
听这两人刚才所言时间，眼下北晋国刚结束安平之战。
可她明明记得数月之前，她因私放凉国暗探被北晋王抓回沧凛殿，而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设计阴了北晋王一把。
后来逃脱，她明明从悬崖上跳下来了啊！
此时崖底，当是一摊肉泥才对。
身前的那位谪仙公子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肩将她扯离自己，上身往后仰了仰，面旁鬓发随之摆动，一双琉璃般明亮的凤眼带着疑问，看向江涣。
“傻了？”透如粉晶的双唇上下开合，混着吹进来的微风，缓缓吐出二字。
淡淡的白茶香气扑鼻而来，慢慢将她包裹，江涣的灵台顿如洗涤般清明。
“公子！您快把他扔掉，他身上都是脏泥，都把您的锦袍弄脏了！”粗里粗气的声音忽然闯进江涣的耳朵，瞬间把她拉回现实。
江涣转头看了看旁边说话的那个男人，长相与他的声音一般憨厚，皮肤略黑，身材壮硕，头发并不长，全部扎在头顶，用皮质的发箍扣了个马尾，一身灰色的布衣交领，袖口紧束，腰间别着一把短剑，手边还放了把长剑，看样子像是个护卫。
但比之眼前的公子，却只是凡尘之人。
她抿唇吸了吸鼻子，从神仙公子身上爬下来，然后缩到一开始躺着的那侧座位上，摸着剧烈但稳健的心脏跳动，抱起双膝，埋头苦思。
真是走狗屎运了，她没死掉，她又活了。
但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她这具如十来岁孩童一般大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吴疾，莫要再说了。”谪仙公子出声制止那个护卫，抬袖掩着嘴咳了咳。
一把紫檀玉骨折扇忽然伸到江涣的眼前，又微微抬起，敲了敲她的头，是那个公子，“你既然醒了，是不是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她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她一脸迷茫，公子又道：“我们在路边休息的时候，看你晕倒在一边，便救下了你。可否告诉我们，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何如此打扮？”
江涣低头，看见自己穿了一身破旧脏污的布衣，还带着几个补丁，露出来的皮肤都盖着一层结了块的土，头发也没有束起来，乱糟糟的垂在身前身后，结着泥块，不用想，自己脸上应当也都是黑泥。
折扇又指向她胳膊上裸露的皮肤，江涣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自己穿的像个叫花子，但是皮肤却极为细嫩，一点也不像是受苦之人。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反常，才被这个公子捡走的吧。
不知眼前人身份，江涣不敢吐露真实身份，眼下也只能蒙混过关。
于是江涣嘴角向下一咧，眼眶顿时充泪，开口带着哭腔呢喃：“我，我不知道，我忘了，我想不起来……”
她不愧为世人所评七窍玲珑之人，演的像模像样，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吴疾：“忘了？这你都能忘！脑子被驴踢了吗？”
那公子看着她，摇摇头，两边的鬓发跟着微摆，闷声一咳，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待你想说之时再说吧。”
护卫是信了，眼前公子却没信。
江涣心头一紧，看来这位公子断不是好糊弄之人，却也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
她伸手在鼻头上搓了搓，略有些心虚。
吴疾：“公子，既然这孩子已经醒了，我们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找个地方把他安置下来吧，这一路带着，实在是不方便啊！”
吴疾颇有些嫌弃的瞥了眼江涣，对着他家公子，语重心长。
那谪仙公子点点头。
江涣眉头一紧，虽不知他们二人来历如何，但观其气质也绝非凡夫俗子，问清楚目的地，或许比困在一隅更好。
“你们要去哪里？”她张口问道。
吴疾张牙舞爪与她比划，“我们要去的地方远着呢！路上花费时间少则半月有余，多则一月。一路风餐露宿，条件相当艰苦，甚至还可能要与贼人打打杀杀，一不小心便会丢了小命！”
他没说去哪，却把过程故意说的很吓人，就是为了让眼前的孩子知难而退。
只有那位公子轻轻在手心点着折扇，缓缓吐出二字，“凉国。”
凉国？是她心心念念的凉国，那她岂不是可以回家了？
“凉国战事已了？”江涣眼中希冀。
公子点了点头，“全胜。”
她顿时歪头一笑，脸上的泥土掉了一块，双眼放出精光，“我也要去！”
她江涣上辈子便活的相当憋屈，幼时便被北晋国掳走，沦为杀人工具，苟延残喘的活了二十多年，只知自己出身凉国，却连自己真正是谁都不知道，若能查清身世再好不过。
还有那暴虐成性的北晋王，毫无人道的晋国朝廷，将北晋上下弄得乌烟瘴气。国将不国，何以安家。她在北晋沉浮数十载，幸得重生，定要将前世之仇一一讨回来！
那吴疾一听，‘啧’了一声，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你这小娃怎的如此不听话！公子将你安置到城里，那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还小，我们一路上那么危险，甚至都自顾不暇，如何能再护住你？”
她皱了皱眉，有些难为情的看向那位神仙公子，“可是我也要去凉国啊……你们即便把我放到城里，我依旧还会去凉国的。”
江涣一身落魄的旧袍，即便打了几个补丁，破了些洞，却也已经能看出她本身是个娇生贵养的孩子，且不说她独自外出是否会有危险，就这细皮嫩肉的，怕也是个相当金贵的身份。若要将她单独扔下，必会有些麻烦缠身。
“你叫什么名字？”公子目不斜视，只问江涣。
她抬手，在下巴上挠了挠，有些踟蹰，“叫什么……”
还真没想好，世人都知道江涣已死，她如今又重生一回，尚不知此身何名，总不能再叫江涣。
“你又叫什么？”江涣反问他。
“没大没小！什么‘你你你’的，要尊称‘您’！”吴疾在一旁出声打断，对着她睁圆了眼睛。
江涣转头狠厉一瞪，正如两片飞刃。
过往对她这般大呼小叫的人可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吴疾冷不防被怼，吓得一呛，闷声咳嗽起来，连忙拿起茶杯喝水压惊。
“好了好了，”玉骨扇在桌板上敲了敲，插进两个人的暗斗，“我姓谢，名晚风，你跟着吴疾唤我公子便可。”
“好！”
江涣收神又换上人畜无害的表情，她上前两步，蹲下身，趴在谢晚风的坐榻旁边，小嘴微撅，神情可怜。
“不瞒公子，我如今记忆混沌，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公子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便想一直跟着公子报恩，公子就当捡了个使唤小厮可好？”
“我之前的名字也记不得了，既然公子姓谢，那我便想跟着公子姓，请公子给我赐个名吧！”
谢晚风低头瞧着她的动作，忽然想到了自己早夭的幼弟，幼时也总如此这般缠着自己，总吵着闹着非要随他出府玩闹。
可若非因为自己，幼弟也不会……
谢晚风心头一刺，收敛心神。
他看向自己膝上之人，无奈叹气。
明知这小子嘴里的话不真，却依旧配合着，将手中扇头指向自己，带着些许惊讶：“跟我姓？”
“是啊！”江涣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也不知道这身体多少岁，但看起来应当不超过十五岁，只是微微发育，胸前紧绷的束带明明白白的提醒着她，原主是女扮男装，应当还有些麻烦缠身。
她既借了这具身体复活，不如就干脆顺着原主，扮作男装，也好行事。
于是她又抬起头，颇为恳切地盯着谢晚风，语出惊人，“公子就当捡了个儿子吧！”
“噗！！！”吴疾刚喝进嘴里的水悉数喷出，“你在说什么！我家公子尚未娶亲，也只二十出头，你这小娃又想占什么便宜！”
“我占便宜又如何了！我真的什么都会的，根本无需你们操心，这一路上定不叫你们吃了亏去便罢！”江涣立刻站起来跟吴疾理论。
一声闷笑忽然从身后传来，她转身，只见那如仙的人儿微微低头抿唇，笑意尽显。
清风钻进马车，吹起他耳边发丝，一缕黑发荡漾在白皙如玉的脸旁，又拂过他勾起的唇角。
江涣小嘴微张，竟看痴了一瞬。
下一秒，那柄玉骨折扇‘啪’的一下敲在她的额头，一把将她唤回。
江涣吃痛，又蹲了回去。
“你这孩子，也不担心我们是坏人，将你卖出去？”谢晚风开口问她。
“公子如此谪仙般的人物，怎可能是坏人。”
这话说的，未免就有些以貌取人了。
但江涣是谁，她沉浮皇权战场十几载，见识过各种尔虞我诈，又怎会没有些识人看相的本事。
眼前这位公子面容清俊，气质超然若仙，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纵或善于图谋，也断然不会是阴险狡猾之人。
“好吧，跟我姓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儿子’我可不认，你并非身无父母之人，此举不妥。”
谢晚风极其耐心的向她解释，又道，“既然你想让我为你取名，那我便予你一个‘昭’字，意为光明美好，祈望你今后能一路顺遂。”
“好！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以后就叫谢昭！”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眼睛似月牙一般弯翘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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