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女流
“这信何时到的？”谢昭抽出信问容九。
“刚刚才送过来，我一拿到便过来交给您了。”
“送信人是谁？你可认识？”她仿佛可以一心二用，一边将信纸上的字全部印在脑海里，一边又仔细询问这封信的来源，以防中途被掉了包。
谢晚风也凑到她的身后，凭借身高的优势，微微低头，信上的内容一览无余。
容九微微躬身：“是我的一个属下，之前您说要给宁王送信，我找的便是他。”
谢晚风微微皱眉，而后贴着谢昭的耳朵说：“你在北晋国的半年一直与宁王传信？”
一抹酸味扑面而来。
可惜谢昭心思不在这里，自然没注意到谢晚风的情绪，略有些敷衍的回答他：“传啊！凉国那边自是有些事情需要叮嘱。”
“南岳国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叮嘱的吗？”谢晚风修长的手指拂在谢昭脑后的长辫子上。
谢昭转头，“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谢昭读完信，将信纸丢进火盆里面，转眼便看见谢晚风拿起边桌上的玉骨折扇，准备出营帐，连忙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袍。
“哎哎，等会等会，你去哪？这么大冷的天，你拿扇子做什么？况且你伤还没好，这里也不需要你用它防身。”
“我找吴疾活动活动筋骨。”
谢晚风沉着个脸，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忽然生的哪门子气。
谢昭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有些好笑，努力忍住弯起的嘴角，强硬地将他拽了回来，“找吴疾做什么，找我就行，我陪你活动。”
刚说完，谢昭就意识到这句话里的歧义，抿了抿嘴唇，闪躲开那人直勾勾的眼神，挥手让容九赶紧出去。
见容九已经退出去，谢晚风回身张开胳膊把谢昭揽进怀里，“这可是昭儿说的？”
完了完了，明明是羊，硬是被自己挑拨成了狼。
“咳咳……信！里……面的内容，实在是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哈！”谢昭从谢晚风怀里挣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坐到茶桌边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心茶。
“你刚刚也瞧见信里的内容了吧！来来来，坐这里，我们讨论一下如何应对。”
谢晚风摇头失笑，撩拨的人是她，最先溜走的人也是她。
他放下玉骨折扇，一掀衣袍坐到对面，决定先暂时放过这个不安分的小人儿。
“凉国此战，八皇子元皓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是啊，本来我以为八皇子会非常积极的和北晋国打配合，毕竟那边才是亲爹，没想到竟然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他到底是站在哪边儿的？大朝会的时候明明还与那北晋国的使者狼狈为奸，一直在找我的麻烦。”
谢晚风端起一杯茶吹了吹，又推到谢昭的面前，“有没有可能，他哪边也不站，打算自立门户？”
谢昭恍然大悟，“你是说他要……”
谢晚风点了点头，“大朝会的时候，恐怕与使者的往来只是做戏罢了，今日一战如果八皇子全程没有参与，谁又可能调动凉国这么多的精兵？我们都清楚，宁王是站在‘和’这一方的，他必定不会发兵，那么只可能是……”
他指尖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凉王’二字，之后又迅速抹掉。
谢昭蹙着眉，叹了口气，“此人真真是昏了头，凉国弹丸之地，怎可与狼共舞，这不是直接将一国之地拱手让人了嘛！”
“恐怕这个八皇子打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管此仗输赢，凉王都会元气大伤，若是输了更好，倒时连北晋王都无暇顾及凉国，更别提如今内乱的南岳国能帮上凉王什么忙了。”
谢晚风沉眸想了想，说：“不过此事也并不是死路一条，他还忌惮一人。”
谢昭跟着点头，“没错，他还顾忌宁王。幸好，我这五哥倒还靠谱些，听我的建议和那个跟他示好的杨家将军主动来往，眼下五哥虽无兵权但有军心，这就够了。”
“哦？昭儿是叮嘱宁王多与杨将军来往吗？”谢晚风挑眉。
“你说我在北晋国与他传的信？是啊！”
“哦……”谢晚风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送至嘴边的茶杯下微微勾起嘴角。
谢昭挑了挑眉，一脸莫名其妙。
“你继续说，信中还写什么了？”那杯茶喝下去，谢晚风的脸上就开始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昭：“哦，还有杨将军杨煜。五哥说，是他向凉王举荐杨将军来带兵的，想着可能会帮上什么忙。眼下正给那北晋国的岳将军当副将，也正好与我们里应外合。”
谢晚风：“那此战，还是不要伤及凉国的士兵为好，如此也能让宁王和八皇子有抗衡之力，凉国的局势不至于动荡。”
“没错，不过在此之前，我须得先去会会这个杨将军……”
“昭儿可要我一起陪同？”
“不必不必，我一人前去即可。”
谢昭低头看向杯中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毗邻战场的安平城里，百姓跑得跑，散的散，只有一些年纪大的老人还守着家门，祈盼两国军队不会伤及无辜。
街上的店铺大多数已经关门歇业，除了附属朝廷的一些大店，就剩下养家糊口的三两小摊贩还在路上叫卖。
已是傍晚，天色混沌，这个时间人的视力最为模糊，也正是巡逻官兵最为懈怠之时。
谢昭捞了捞头上浅灰色的兜帽，极为自然地从一队官兵旁边经过，转身进了一家刚刚亮起灯笼的客栈。
见她打扮隐秘，客栈老板极为识趣儿的没有主动接待她，临近战争之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按照约定，客栈二楼左转第三间房。
谢昭站在门外敲了四声门，三连一顿，刚敲完，房门就立刻被人打开，将她迎了进去。
甫一进门，就看见一把臂长黑铁刀搁在桌面上，一个身形威猛壮硕的男人站起身向她拱手，这人中等身高，下巴上留着黑色整齐的胡须，双眼炯炯有神，一身正气凛然。
正是谢昭在大朝会宴会上见到的那位杨煜杨将军。
他行完礼，道：“公主一路奔波辛苦，先坐下喝杯茶吧。”
“宁王爷交代臣与您会面，臣还以为王爷是在说笑，没想到真的是公主亲临。”
谢昭脱下罩衣，灰紫短袄搭同色系的百迭裙，绣着绒兔，白毛滚边，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细嫩。她本来想穿更加方便的男装或者武服，但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公主身份，面见凉国的将军，自然还是庄重些比较好。
她坐下来，双手贴着茶杯暖手，眼睛上上下下得打量这位大名鼎鼎的杨煜，“哦？没想到让杨将军前来见我，竟然和笑话一般可笑？”
“臣失言！”杨煜认错认的倒是很快，“臣只是没想到公主竟能从北晋国脱身，还行至战场之上参与战事，这和……”
“和我的身份不太相符？”谢昭打断他，“和你以为的十公主不大一样？”
谢昭知道杨煜看不上她区区女子之身，更知道他们这种当了一辈子武将的人，是多么瞧不起女流之辈，更甚者她此身元楚媖还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之躯。
不过，这自然也是谢昭要提前来见他的原因，她必须要让这位杨将军打心眼里认可他，如此以后才好谈合作。
“公主误会臣了，公主谋虑深远，臣只是有些震惊罢了。”
“我们别打马虎眼，我自知你不大能看得上我，但今日一战，关乎凉国兴衰命运，也关乎南岳国国势，必须要好好谋划一番，你若不信我，恐怕我们就无法再行合作了，毕竟我明面上已是嫁入北晋国的和亲公主，凉国和南岳国如何，与我何干？杨将军，我可有说错？”
“这……”杨煜孤零零地站在谢昭的一旁，有些踌躇，于公，他必须按照宁王的旨意配合公主的所有行动，但是于私，他实在是打心眼里不大服气这位半路冒出来的十公主。
“当然，我不会就这么干巴巴的让你相信一个人，即便是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认可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谢昭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行兵打仗，讲究的是战术，兵法谓之最高，不如我们就来推演兵法如何？”
此话一出，那杨煜顿觉得谢昭是个明事理的人，立刻行上一礼道：“公主愿意给臣这一个机会，臣定当竭尽所能！”
说罢，二人便开始推演起来。
桌子上的东西全部被清理干净，二茶杯置于两端，三根筷子摆在桌面之上，谢昭手沾茶水，直接在桌面上画下一面简洁明了的地势图。
一盏空茶杯放在杨煜面前，另一盏放在自己面前，谢昭二指并拢，指着茶杯道：“今你方有兵力十二万，我方七万，地势如此，你待如何？”
杨煜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从杯盏内沾取茶水，自空茶杯向外画上三条线路，“我方具备绝佳的兵力优势，兵法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遇此况，外线作战可使强者愈强。拆分优势兵力，分兵合击，从不同的方向或包围或突破，此局可迎刃而解。”
……
谢昭与杨煜二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由易到难，从死局到破局，一直推演到深夜。起初杨煜还道只是简单的兵法，并不足以证明公主和自己的实力，然而到了最后，对于谢昭在战场战术兵法的认识和运用，简直是刮目相看。
与其说一开始是互相考校，到了最后不如说是杨煜对于谢昭的单方面请教。
精彩！太精彩了！
杨煜擦了擦额头的汗，已然完全顾不上什么公主臣子的身份，此时在谢昭面前，他只是一个求知欲极高的学徒。
“此局难解，但也并非无可解。”谢昭细长的手指沾着茶水，指尖在桌面上细细画着线路解释，清亮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内犹如滴滴泉水。
“兵力可合自然也可泄，数十兵法虽多，但归根结底玩得都还是人心罢了，致人不至于人，强调的便是掌握战争的主动权。攻，能调动敌人不能防守；守，能牵掣敌人无处可攻。敌军士气高昂之时，需得避其锐，攻其惰；敌军众多之时，更要分之而灭。”
“此局，我将以利动之，以卒待之，诱敌深入，分而灭之。”
指尖在水渍最深的地方轻轻敲了两下，溅起浅浅的几颗水滴，谢昭脸上挂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持续两个多时辰的推演。
三连一顿，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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