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末日终究没来，但和来了其实也没区别。
看着头顶不停摇摆的钟，看着不知疲倦追赶着秒针的时针，李想这样想。
楼梯尽头的天台已经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光，可屋子里仍一片漆黑，他瘫坐在沙发上，四周的窗帘都紧紧拉着，客厅里满是糜烂腐朽的味道，他身上充斥着宿醉的气息。
昨晚跟魏伟他们一直喝到半夜，拒绝了他们回宿舍的提议，也没让他们上来。
在他们面前时他不过是在强撑，可现在，他已经撑不住了。
事情终有了结局，他知道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有好的结果，同样知道不是所有的爱恋都会圆满，可这一年发生的一切，从平安县到魔都，从魔都到鹭城，一桩桩一件件如幻灯片般在眼前不断回放，翻转不休。
他已经穷极了自己的想象，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无论做得到做不到，该做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他甚至在方蔷已经有喜欢的人的情况下像块牛皮糖似的依旧紧紧黏着，依旧紧追不舍，甚至生平第一次在背后说了别人的坏话，就像他厌恶的那些人一样……可现在看来全像是沉入沼泽中人的无力挣扎，终究无济于事。
像是溺水的人即将沉入深海自然想抓住唯一的浮木，一直深陷于黑暗的他于绝望时自然试图不顾一切抓住那唯一的一抹天光，可这次，这次他真的再没任何办法了……
是他贪心了。
“咚咚咚……咚咚咚”
李想抬头，但一动不动，只是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知道他住这里的人就那么几个，魏伟他们这个点是起不来的，方蔷……方蔷她根本不可能来。
而其他人，又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可门仍被“咚咚咚”“咚咚咚”地敲着，仿若他如果不开，她便会一直敲下去。
终于有了几分不耐，李想站起身晃了两晃，扶着沙发强行站直身子，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无力地拉开门，继而不可置信：“姜黎？”
姜黎站在门外，十二月天气，她额头上遍布着汗珠，甚至打湿了胸前的纯色睡裙，胸口起伏不定，止不住地喘息……
李想张张嘴，“砰”的一声重重把门关上，又重新打开，她仍定定立在那里，他揉揉眼，掐掐自己的胳膊，“也不是做梦啊，你怎么……”
姜黎看着李想身上皱巴巴的白衬衫，乱糟糟的头发，由内至外的颓色和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宿醉气，蓦然上前，她紧紧拥住他，像是想把他和自己糅到一起：“没关系的，你还有我，我……我永远都在。”
依旧漆黑的房间里，李想攥着姜黎的手，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般沉沉睡去。姜黎漆黑的眸子全然挂落在李想身上，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向来漠然的脸上清晰地涌现出一抹心疼。
接到方蔷的电话时姜黎已经睡下了。
姜黎生活一向规律，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无论春夏秋冬，一到预设的时间便雷打不动地上床休息，今天也是如此。
可她的睡眠又极浅，到了大学更是如此，所以手机初一振动，她便睁开了眼。
事情的具体经过方蔷没有多说，可姜黎知道现在的他很不好。
于是她来了。
魔都晚上气温比鹭城低了不少，最近又来了寒流，宿舍一没暖气二没空调，即使是往日不熄灯不睡觉的几个舍友都早早钻了被窝。
她无声地下了床，也顾不得换衣服，随意披了件外套便在这个末日后的第一天从魔都医学院打车赶到机场。
她赶上了最后一班飞机。
到达鹭城时是黎明前夕，这是她第一次来鹭城，飞机在海面上盘旋了两圈才落地。微风轻拂，海浪习习，当出租车停下，当她站在他楼下，她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下。
这里是，有他的城市啊。
她很喜欢。
因为他喜欢。
可当她来到他门口看着眼前漆黑的屋子时，她连呼吸都滞了片刻。
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为什么她能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绝望呢？
她知道他晚上不开灯便睡不着。
她知道方蔷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知道那是他这七年里的唯一一次奋力尝试与自我救赎。
关于李想，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知道他需要她。
所以她来了，翻越山海。
李想时睡时醒，时梦时幻，可当他睁开眼看到头顶的白色天花板时，昨晚的一切还是不可抑制地映入眼里、脑里。
其实按说也没什么的，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对自己的厌恶，更不是第一次知道她喜欢的是怎样的男孩……
可心里就是很堵，堵得像是喘不过气。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两人渐行渐远。
吱呀……
思绪被打散，听着这刺耳的开门声李想莫名烦躁，可看着门后的姜黎时又自然安静，姜黎站在床前，喊他：“起床，吃饭。”
李想浑身没什么劲，别说吃饭，他连起来的兴趣都没有，于是懒洋洋地把脑袋缩回被子：“不吃。”
姜黎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猝不及防间，姜黎直接扯开他的被子。
空气刹那间安静了。
姜黎也没想到被子下的李想浑身只有一条内裤，李想也没想到今天的姜黎这么暴躁，但姜黎终究是姜黎，只是平淡地看了缩成一只小虾米的李想一眼：“现在吃吗？”
“吃吃吃！”李想脸涨得通红，他强抻着脖子冲已经起身走向门外的姜黎嚷嚷了一句，“你就不能安慰……”
可看着她身上还没来得及换的睡衣，李想接下来的话却也再说不出来了。
她从来不说，她只是做。
姜黎站在原地默了片刻，确认自己的心跳得确实比平时快了些。
可她不讨厌这种快。
“给你一分钟。”她说。
“一分钟够干嘛……”
虽然嘴上不满，可经历过这段尴尬的小插曲，原本的颓丧伤感却也被冲散了些许，怕姜黎催，更怕她直接进来拎人，李想无奈却又迅速地穿好衣服，踩着点踏进卫生间，想了想又探出头，“客房里有洗漱用品。”
“我洗过了。”姜黎关掉火，把香气四溢的南瓜粥端上餐桌，“白色那块，是你的？”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李想嘟囔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拉开座椅坐下，“就这么过来的话，学校那边没事吗？”
姜黎淡淡看了他眼，像是看着个傻子：“今天周末。”
李想的勺子无知无觉地在碗里搅拌着，原来宿醉后嘴里会这么苦……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恍然：“哦，周末了啊……”
“吃完饭我们去附近转转。”李想下意识不想去，想说自己要睡觉，可刚张嘴便被姜黎堵死，“不准拒绝。”
李想重新尝了口粥，这次终于感受到了它的香甜，于是眉头也舒展了些：“好吧。”
吃完早餐李想仍是困的，不是身体上的，是关乎你努力了很久很久，用了所有的力气想做成的一件事终于有了结果，可结果不是预想中那个。你早有预料，可还是难免空虚，难免疲倦，难免懒洋洋，难免想，不如沉沉睡去……
强撑着精神披上外套，拉开门才发现姜黎还是那件睡裙。
“我先去给你买衣服，然后再一起出去？”
李想征求她的意见。
“一起去。”姜黎可能是被他弄得不耐烦了，打开衣柜，从里边挑了件白衬衫。衬衫有些大，衬得原就小巧的她更瘦小了，她想了想，又从衣柜里取下件牛仔裤，把腰带系紧，把裤腿挽起一截，随手把头发扎起来，看起来完全没什么违和感，反而平添几分英气。
看着宛如泥塑木雕的李想，姜黎无言笑笑：“去你学校转转？”
两人肩并着肩返回校园里。
虽然是周末，但校园里稀稀落落的学生外还有川流不息的游人。
姜黎看了眼用墨镜口罩鸭舌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李想，眉头微微皱起：“大明星？”
“不是。”看着那对迎面走来，争抢着篮球的男生们，李想下意识想躲开。
毕竟昨天那幕被太多人看在眼里。
姜黎突然站定，转身，踮起脚尖，认认真真地把李想头上的棒球帽，鼻梁上的墨镜，唇上的黑色口罩一件件摘下来，她把它们装进背包，定定与他对视片刻，终于说：“自信些。”
自信不是一蹴而就的。
李想避开姜黎的眼，下意识想拉着她走开。
虽然叫不出名字，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李想依稀记得他们是体育班的。昨天他们也在场，还表演了一套《男儿当自强》的武术操。
看着遮掩尽去的李想，那边忽然响起一阵口哨，几人不再争抢那只可怜的篮球，反而鼓着掌走向他们。
李想想转身，但被姜黎紧紧拉住。
“抬头。”
听着姜黎的声音，李想下意识站直身子，抬头挺胸。
这时就听到她轻轻说。
“李想，你要相信，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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