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方蔷小跑着追向姜黎和周浩然，李想本跟她在并肩，可慢慢被她拉在身后，他下意识想追，但脚步却慢慢慢了下去。
他在大殿前找到他们时周浩然正吐沫横飞地说着什么，方蔷时不时插问一句，姜黎却没在。他下意识犹豫，但还是起步想问下他俩，然后就听到身后姜黎的声音。
“回家？”
“嗯。”李想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他点头，“回家吧。”
“先道别。”姜黎拉住李想，指着望过来的方蔷和周浩然说。
“我们走了。”李想本想说不用了，可方蔷和周浩然已经走了过来，李想踌躇了下，少见地主动迈出一步，他想了想，又补充，“以后舞蹈社，我就不去了。”
方蔷默默看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如果没有发生方威那件事，他们两个，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丝可能？
周浩然只以为方蔷是甩脱这么一个大麻烦后的如释重负，擦擦额头的汗珠：“学妹，学长为了帮你摆平了这个大麻烦可付出不少，你是不是投桃报李，比如跟学长约个会什么的……”
“好啊。”她说。
出了寺庙，李想像是已经没事了，甚至还有心情问姜黎：“你把周浩然怎么了？”
姜黎无所谓地摇摇头：“连寺里藏书多少册都不知道……”
李想这才知道周浩然满头的汗珠是从哪来的，无奈叹口气，这种事鬼才知道。
“伸手。”像是没听到李想的叹息，姜黎没等李想反应过来，直接把一个小香包系在李想手腕上。
李想看了眼那个小巧的平安符：“你还信这个？”
“大老远来一趟，总得带点几件品回去。”姜黎挥挥手，纤细的手腕上也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紫色平安符，“里边是薰衣草，晚上放在床边，可以助眠。”
“已经好很多了……”李想闻了闻，香味并不浓烈，带着股淡淡的药味，打开家门，打开客厅旋梯尽头的小门，示意方蔷上来，把她推进那把躺椅，“咱俩这交情，我就不说谢谢了。”
姜黎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静静看着倚靠在天台上的李想：“为什么不生气呢？是我主动打电话给方蔷，也是我把她约到那里的。”
十二月下旬的鹭城已经微有几分凉意，李想静静站在天台前，看着远方黑色的海，孤独几乎从骨子里渗出来。
“姜黎，你知道吗？”他说，“我很自卑。”
“我知道自己是个沉闷又无趣的人。我想改变，也很努力很努力地改变，总想着跟昨天不一样的我，是不是能让她多看一眼。”
“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光，但有一刻，她也曾照到我身上。”
“是我起了贪念，想将那束光私藏。”
“这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从头到尾都知道这是独属于我的独角戏。”
“我知道这件事终将发生，可总是心怀侥幸，总是想只要我足够努力，也许就会有个不一样的结果。”
“可有些东西是长在骨子里的。”
“其实这样的结局也算不错，做朋友也很好。”眸光无意扫过鹭城大学，看着方蔷在的方向，他轻轻说，“周浩然……应该比我有趣得多吧。”
“李想，你比他们要好百倍千倍。”姜黎纤细的手无意识地紧捏着摇椅的扶手，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你知道吗？我偶尔会想，你能遇到方蔷也许是件很好的事情。”
“自从叔叔出事，你就把自己完全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跟外界产生分毫交集。你曾那么阳光那么开朗……”
“至少现在，你已经开始慢慢走出自己的世界。以前的你，哪里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出，在万众瞩目下表白呢。”
“李想，我们都知道不是所有的追寻，都会有好的结果。”
“可无论好还是不好，你都要走出那座孤岛。”
姜黎最后说：“阿姨一定也这样想。”
回到家，姜黎饶有兴致地看着客厅里面的新钢琴：“想在这安家？”
李想从厨房探出身子：“也不是不行。”
语气像是玩笑，表情却认真。
他是真的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这座城市里的人，不只是因为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一直嚷嚷着要成为学生会主席的魏伟，整日刻苦练琴的卫江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闫兴倪，路边偶遇的那几个篮球社成员，哪怕是厌烦他这种沉闷无趣性情的方蔷，都让他由衷温暖。
“刚出锅的大龙虾。”李想从厨房里端出一个脸盆大的餐盘，笑着说，“还是第一次做，你尝尝味道对不对。”
姜黎撕下一小块虾肉送进嘴里，嘴角自然勾勒出一抹愉悦的弧度。不只是因为他的手艺一如既往，是因为他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
也许他早就该换个环境了，姜黎看着李想期待的眼神想。
“天空之城？”两人一起收拾完厨房，李想看姜黎打量着他的新钢琴，于是猜测。
姜黎摇摇头，像是随意，又像是刻意：“就迎新晚会上那首吧。”
“骂人不揭短。”李想握在琴盖上的手僵了下，像是有些无奈，“还能不能愉快的做朋友了？”
“既然已经看开，有什么不能弹的？”姜黎看着他，言辞少见的犀利，“还是你根本看不开？”
“我自然是”
根本没听李想的解释，姜黎看着他说：“唯有直面，方能克服。”
“都说了我没有”虽然这么絮叨着，但李想还是打开琴盖，修长的手轻拂黑白琴键，时间像是回到那天。
“方蔷，对不起啊，我还是喜欢你。”
“从平安县到魔都，从魔都到鹭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知道现在的我有很多不足，很多不好，也知道现在不是最佳的时机，”
“可喜欢是藏不住的。”
“能藏得住的，都不是喜欢。”
“我不敢等了。”
“哪怕你会生气，哪怕你不理我，哪怕以后我们只能陌路，可我总得告诉你。”
“方蔷，我还是喜欢你。”
李想阖上琴盖，看着已经缩在沙发上睡着的姜黎，无奈笑笑，从房间拿出床被子，从姜黎怀里轻轻抽出白天拍的那张照片，把被角掩实，沉默了会，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的灯依旧开着，李想倚靠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夜晚本就滋生孤独，从新年伊始的那场大雪开始到今天的鹭城结束，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来到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至今，对方蔷的追寻仍是他此生所经历的最大冒险，努力没有带来奇迹，他不遗憾，但难免失落。
“怎么不叫我？”姜黎站在门边，眸中的忧虑一闪即逝。
“看你睡太香。”李想低下头，指指旁边，“那边还有两个房间，随便挑。”
姜黎没有离开，看着头顶炽热的灯光，眉头渐渐蹙起，“晚上还是要开灯才睡得着？”
“其实好很多了。”李想先是沉默，但姜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直直看着他的眼，他张张嘴，“还是会做噩梦，不开灯的话，有时候睡得着，有时候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李想没有说出海边那个帐篷里的一切，以及那晚，他睡得无比安心。
姜黎像是没发现他话语中意思，也不在乎他到底什么时候睡得着，什么时候睡不着，只是问：“有想过克服它吗？”
李想摇摇头：“克服？”
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沉浸在那个无边的梦魇里无法自拔，不敢求救，更无法自救。
可如果只凭他自己就能走出来，他又哪里会等到今天。
“我最近接触到了一些相关病例。”姜黎少见地带着犹豫，怕扯开他的伤疤，可却又无比清楚地知道伤疤下的创口已经溃烂，只能撕开，也必须撕开。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你得相信我，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阿姨。”姜黎知道他已经看够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也知道他不想让陈若男担心，她无比确信，如果自己不是在他忘记关上的抽屉里看到那瓶眠药，哪怕是自己，他也是不会说的。
姜黎定定神，继续解释：“这种症状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开灯才能睡着是它的一种表现。”
“虽然你不肯说，但我大概也猜得到，开灯是为了寻找安全感吧？叔叔叔叔那件事对你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太大，我猜，你一闭上眼就看得到叔叔从楼上跳下去那一幕吧？”
“够了！”李想突然有些歇斯底里，姜黎不过简单几句他便大汗淋漓，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但不过片刻他便无力地低下头，“对不起”
姜黎摇摇头，并不介怀，只是极突然地问：“你有试过跟别人一起睡吗？”
“刚开学在宿舍住过一段时间，买了窗帘，里边装了小台灯，可还是不行。”李想手有些僵，忍不住地想起那个夜，那个鱿鱼味的吻，不经意低下头，声音极低，“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很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姜黎手中的合照蓦然被攥紧，但她没有说，也没有问，只是说：“这说明你完全信赖她，毕竟她曾在出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年少时的爱恨总是格外分明。”
“但也说明你不是不能克服，只是需要一个如她一般的人。”姜黎玩笑似地说，“所以在你心里。她才这么与众不同吧。”
“可不管她在不在，想克服这种恐惧，最后所能依靠的也只是你自己。”她想了想说，“就从今晚开始吧。”
姜黎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我帮你。”
“怎么帮？”李想不解。”
“虽然我不是她”姜黎看着头顶那束仿若永远不知疲倦的光说，“可一个人独自待在黑暗里，和两个人一起在黑暗里，总会有些不一样吧。”
好在房间的地板是木质的，下边通着地暖，李想躺在地上也不觉得凉，只是失眠却是一如既往。
耳边无比寂静，床那边的姜黎也像她这个人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想觉得姜黎的提议太扯，但被姜黎一句“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堵了回去，李想认命般地从衣柜里翻出一床被褥铺，可姜黎却直接从他说中接过，自顾自在地板上铺好躺了上去。
如果说姜黎所谓的她留在这里是为了他更好的克服恐惧李想还能勉强接受，可让她挺着那小身板睡地板，自己躺床上李想就说什么也不能赞同了，可他又说服不了姜黎，也不可能让她睡地板，自己睡到床上去，最后只能扛着自己的被褥睡到床的另一边。
“你确定这样有用？”灯突然被熄灭，李想看着眼前漆黑的房间，身子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不只是不是地暖开得太大，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不信我？”就在李想以为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时，就听到姜黎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哪敢”李想咬咬牙，选择息事宁人。
“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但这个过程本就是循序渐进的。”姜黎的声音从床那边传来，“或者你可以试试数羊？”
“数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李想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可不过片刻，他带着犹疑的声音缓缓传来，“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一千二百五十五只羊”
姜黎屏心、静气、深呼吸、忍无可忍:“默数不行？”
李想的声音充满惊喜，像是找到了同路人：“咦，你也睡不着？”
“你这么数鬼才能睡得着！”姜黎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了。
也只是安静了一会，漆黑的房间里又传来李想不知死活的声音。
“姜黎？”
“没完了”
“谢谢。”
怒意还没来得及发泄，就听到李想继续说：“虽然说过很多次了”
没想到是说这个，姜黎安静了很久很久才继续说：“还记得小时候你买给我的那个甜筒吗？”
“李想！你手往哪伸呢？”
李想听着姜黎的呵斥，尴尬地把伸向床头抽屉的手收回来。心中不由嘀咕明明伸手不见五指的，她是怎么看到的
“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吧，这种药吃多了会产生耐药性的，你这两年服药剂量已经越来越大了。”姜黎的声音少见地忧虑，“一直这样下去只能换药力更强的新药，可那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到最后会连药都没得吃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李想知道姜黎说得没错，也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药物依赖，他也在下意识地减少剂量，可今天还是没忍住，习惯性地就想拿出那个小药瓶
越想越头大，索性不再想，李想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主动岔开话题：“你说那个甜筒啊我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一个人捧着那么大一个甜筒，一口都不肯分给我”
“我带现在都记得你当时直流口水的样子。”姜黎自然知道他是在刻意转移话题，不过没关系，她会努力学习，会帮得到他。
就像当初的他。
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不想再说：“那时候的你，多开心，多阳光，多像个小太阳啊”
第四十四章偏爱
清晨，李想的眼睛还没睁开，鼻子就先上了班。
哪里来的香味？
循着味道从毯子上爬起来，顺着味道来到厨房，姜黎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哪来的鱼？”李想好奇。
“刚买的。”姜黎正用汤匙尝着锅里的鱼汤，也没回头，“下楼扔垃圾，小区门口有渔民在叫卖，说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
姜黎把锅盖重新盖上，回头看了眼李想，眉头微皱：“睡得不好？”
“不好，但也不坏。”李想犹豫了下，还是说，“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可一觉直接睡到天亮。”
想了想补充：“完全没想那些事情。”
虽然在认真解释，可嘴里还是不由打了个哈欠，眼中还带着些迷瞪，整个人都靠在了厨房门框上，显然是没睡够。
姜黎无奈地挥了挥手中的汤匙：“洗漱去，吃完早餐去蹦极。”
李想腿软了下，差点摔倒，还好眼疾手快地抓住门把手，虽然没直接五体投地，但额头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框上，这下整个人都清醒了，也顾不得疼，一手扶着门一手揉着额头，想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蹦极？”
“嗯，我已经约好了，吃完饭就出发。”姜黎拿出两个小碗，把汤盛到碗里。
就算动作再慢、在墨迹，洗脸刷牙也用不了半小时，更何况还有姜黎在旁边盯着。无奈地把毛巾挂上毛巾架，苦着脸坐上饭桌，就连香浓的鱼汤都尝不出什么滋味来，犹犹豫豫地问，“不去不行吗？我还有作业”
“你觉得呢？”姜黎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了汤匙，“至于作业，需要我帮你做？”
“那倒不用。”李想也没说什么，从小到大就这样，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她都吃不了多少，跟只猫儿似的，说什么都没用，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汤，“你总不能帮我一辈子。”
“那也难说。”姜黎收起碗筷，“吃完就去换衣服。”
姜黎洗完碗回到餐厅，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李想从出来，索性直接推开房门，“怎么这么磨蹭？”
李想心虚地瞟了眼姜黎，状若烦扰地在衣柜里左翻右翻：“蹦极啊，我没什么适合的衣服呢”
姜黎直接挤开李想，根本不上当，直接从衣柜里翻出一套黑色运动装，那是高考完跟陈若男一起买的那件。
李想心一凉，竟然忘了这茬，果然听姜黎继续说：“这套就挺好。”
“你这条牛仔裤太大了。”李想还是想挣扎一下，于是看着姜黎说，“昨天事情太多，给忘了，我们去给你买衣服吧，我知道有一家店衣服”
“买衣服？”姜黎不解，“大怎么了？是你蹦极，又不是我蹦极。”
李想只觉天雷滚滚而过：“不是你要去，我陪你吗？”
“是我要去。”姜黎突然笑了，像只盛开在漆黑夜里的昙花，“可我就是单纯想看你蹦。别磨磨叽叽的，把衣服换上。”
“我不换。”李想捂住自己的睡衣。
“或者，你想让我来？”姜黎神情极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李想也知道她做得出来，只好无奈接过衣服。
“一分钟内不出来我进来帮你。”撂下这句话，姜黎就出了房间。
直到最后一秒钟，李想才委委屈屈出了房间。
姜黎眼神颇玩味：“还不情不愿的呢，这套这身衣服不是很帅嘛。”
李想身形本就高挑，容貌继承自陈若男，身高则已经超过了当年的李允文，这套衣服又是陈若男现场给他挑的，身形自然契合，纯黑色运动服衬托得他肤色愈发白净，看起来也精神不少。
“我是因为这个吗？”李想颇有些上刑场的感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无奈穿上鞋，“再说了，平时就不帅了？”
“平时当然也很帅，今天尤其帅。”姜黎伸出手，李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出家门，“哎，别推，我自己会走”
蹦极台刚开不久，连李想这半个本地人都不知道，姜黎也不知从哪里搜到的这个地方，因为新开张的缘故，台前没什么人，周围也极安静。
李想看着蹦极台入口处的提示，还是不死心：“其实我血压有点高的，心脏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姜黎拖了进去：“喂喂喂，你哪养成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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