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的士一辆接一辆飞驰而过，却都已满载，时间渐近，就在他们开始考虑改签的时候，机场大巴缓缓驶来。
不同于繁忙的的士，大巴里的乘客三三两两。
把姜黎安置在最前排，行李箱放在过道，拜托司机到了机场帮她把行李拎下车后，李想把拐杖和伞都给了姜黎，自己下了车。
打开窗户，姜黎冲李想挥挥手，算是道别。
车子重新点火，车门开始关闭，一只手忽然卡在门间。
司机的训斥声，他的道歉声里，姜黎呆呆看着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姜黎看着他湿漉漉的衣服，终于提醒。
“再送一程吧。”
李想接过司机递过来的毛巾，道了谢，边擦拭边无奈地说。
“交给别人，还是没法放心。”
无声地接过毛巾，帮他擦拭着他够不到的后背，姜黎一贯漆黑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眸忽然温柔。
这么多年，原来你还是没变。
汽车缓缓驶离站台，在雨中渐渐消失不见，公交站台旁奶茶店屋檐下，黑色雨衣包裹下的小小身影站在街边，默默看着车窗里两人的模糊身影，良久……良久……
“就到这吧，再送就到魔都了。”
检票口前，姜黎拄着拐杖，托运了行李箱，把伞还给李想。
“伞还给你，魔都不下雨。”
李想想了想，也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看着那个一跳一跳的身影，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揉了揉发痛的手，他转过身，上了返程的大巴。
……
值机、排队、安检，姜黎做得有条不紊。
背上包，拒绝了想要扶自己的男生，借着拐杖的力气，姜黎一步步往检票口跳动着。
她到底是赶上了这班飞机，当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城市时，即使冷硬如姜黎也不免恍惚。
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以后应该不会来了。
“由鹭城前往魔都的旅客请注意，由鹭城前往魔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登机，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登机，谢谢！”
“等等，等等！”
登机口即将关闭，一个身影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身黑色运动服还带着湿意，额头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一边道着歉一边溜进经济舱。他四下扫视一圈，看到窗边的姜黎后面色一喜，径直走过来，跟姜黎旁边的阿姨说了两句，阿姨一脸中彩票的表情，起身走向了商务舱。
听到机舱里的议论，姜黎侧过头，呆呆看着坐在身边的他，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喂！”李想把手又在姜黎眼前晃了晃，语气调侃，“感动傻了？”
“是啊……”她终于意识到不是梦中，强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朝着李想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有病？你跟方蔷说了？”
“狗咬吕洞宾了啊。”李想神色委屈至极，把手揣回裤兜，“是你有病啊，真的没办法这样放着你不管。我给方蔷打了电话，她知道的。”
“当然，看病我是不会啦，可洗衣做饭叠被子什么的我还是很擅长的。”他抹了把还未干透的头发，气愤地控诉，“这万恶的航空公司，就是吃准了我肯定要买。都告诉他们我朋友在经济舱，就是只肯卖商务舱给我。要不是妈妈刚把卡解冻了我都没钱付……”
有些事情，深藏于心就好。
就像他看着姜黎拉着行李箱一瘸一拐的身影，心像是抽了一下。下意识打开窗户，车里的空气黏稠得像是难以呼吸。
“师傅，开下门。”
“马上就发车，不走了？”
“不走了。”
他说过要保护她的。
飞机呼啸着穿过云层，上升到对流层顶端。下方还下着瓢泼大雨，这个高度却万里无云，甚至看得到落日的余晖。
姜黎拉起遮阳板，侧过头定定地看着李想。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安安静静地趴在小桌板上，耳畔能听到他悠长的呼吸。嘴角还勾勒着丝丝笑意，不知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姜黎视线继续向下，小桌板下，他一只手静静地放在腿上，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可为什么在止不住地抖呢？
……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你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已妥善安放。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
李想勉强从桌子上趴起来，任由姜黎收起桌板，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他甩甩手，勉强问：“晚餐过去了？”
“哦，有的。”姜黎摘下耳机，坦然地说，“我看你睡得香，把你那份吃掉了。”
“姜黎，你都会开玩笑了。”
李想拿过一只耳机听了声，是他高中时常弹的《天空之城》练习曲，也有些感慨，原来那段日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考完试那年我们约定过，如果所想所愿皆所得，就回香积寺还愿。”些微的失重感忽然而来，李想紧紧攥着座椅扶手，手背根根青筋清晰可见，“明年吧，明年我们还回去的话，我跟方蔷一起叫你还愿去。”
姜黎眉心蹙成一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闻言抬起头：“你知道我的愿望有没有实现？”
“反正我的愿望是实现了。”想起方蔷，李想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些许。飞机舱门打开，他随之松了口气，“所以呢，你去不去？”
“到时候再说吧，还有那么久。”方蔷没让李想再扶自己，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前方，“我也不是一定要做这个电灯泡的。”
……
“这里还是这样，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人。”
魔都跟姜黎所说的不同，没有晴空万里，反而阴雨绵绵。晚高峰加暴雨，李想趴在出租车的车窗边，看着堵得水泄不通的高架，听着不绝于耳的鸣笛，忽然开口。
姜黎上了车就一直在查询着不知什么资料，听到李想的声音，终于抬起头。
“你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啊。”李想没有一丝犹豫，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不喜欢嘈杂，更讨厌拥挤。”
“那喜欢哪里呢？”姜黎放下手机，认真地看着李想，“鹭城？”
“鹭城是很好啦，可我其实很喜欢那种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新鲜感。”他打开手机，把相册给姜黎看，“这就是塔公，我爸爸妈妈定情的地方。以前不懂为什么是那里，可到了那里我就明白了。”
“那种情景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根本不该存在于人世间。”说起那里时他是笑着的，脸上有希冀，有期待，“就是海拔太高了，我身体差，久待会受不了的，方蔷她就没关系。今年我还想去。”
“我还想去维也纳，那可是世界音乐之都，最好的音乐家都在那里。我想在蓝色的多瑙河畔漫步，也想去□□里听钢琴大师演奏。”
“当然啦，人不可能一直飘着。”他一次次伸展着僵硬的手，笑了笑，脸上满是憧憬，“剩下的时间待在鹭城就很好，在那里有我和方蔷的家。屋子不大，可有个很大的露台。心情好的时候就去海边坐坐，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可以去海边坐坐。家对面就是学校，就算毕业了也可以去学校的体育场锻炼锻炼身体，跟杨教授蹭蹭课什么的。”
“还记得我们吃过的那家寺庙吗？”他压低声音，像是分享着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寺里新换了大厨，最近的菜越来越好吃了。”
说到最后，就连李想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是不是太贪心啦？”
“不会。”姜黎看着车窗外开始缓缓移动的车流，忽然觉得平日司空见惯的场景也有些刺眼，“你值得的。”
不知用了多少时间，的士终于停靠在外滩。
举着小红旗的旅行团末尾，叔叔阿姨们拍完照，站在最末尾的李想和姜黎才得以来到小楼下。
李想熟门熟路地蹲下，然后听到姜黎说：“只是二楼而已，你扶着我就好。”
他没再坚持，接过姜黎手中的拐杖，让她搀着她自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跳。李想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接过钥匙开门：“还不如背你呢。”
姜黎率先走进屋子：“你还能背我一辈子？”
……
李想已经有快两年没回过这间屋子，他上下巡视，卧室一尘不染，桌椅井井有条，窗户干净到像是不存在，一切的一切无不诉说着主人的勤劳。
可为什么总是感觉少些什么？
他打开冰箱，除了几瓶冰水外空无一物。
没有蔬菜，没有水果，也没有肉。
李想终于知道屋子里少了什么。
人气。
不是说房子没人住，没人住的房子不会如此整洁。在六〇一宿舍，窗台会有魏伟懒得洗的臭袜子，桌子上会有卫江昌吃了一半的零嘴，即使是李想，也会有没地方放的cd随处叠放。有了自己的家后，桌子上会有李想的水果，冰箱里会有方蔷的肉，洗衣机里会有忘了晾的衣服，天台会有没收起来的摇椅。
这个家太过规整，规整到让人觉得住在这里的是一台上好发条，按部就班工作的机器，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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