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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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老太太在五月初夏的时候走了。
她比预计多熬了一段时间,离世的时候,大家都很平静。
桑晚在医院送她最后一程,亲眼看着冰冷机器上不断跳跃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同时机器发出“滴——”的声音,尤为刺耳。
那个时候,她感受到自己的心难过了那么一下。
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葬礼这一天,细雨蒙蒙。
从清晨开始,骨灰堂里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前来吊唁的人。
有些是亲戚朋友,有些是跟沈家有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远远望去,骨灰堂里黑压压一片。
桑晚不擅长跟他们打交道,也不愿交流,在一旁待了一会后,她觉得闷,就趁人不注意,一个人走到楼顶天台透气。
骨灰堂就设在江市的火化中心,或许是天气原因,或许是地方的原因,整幢建筑物显得冷清寂静。
灰白的天滴着几滴小雨,落在桑晚黑色的连衣裙上,一点一点洇开。
她推开天台的门,闻到雨丝中交杂浅淡的烟草味道。
那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见是桑晚,露出个笑:“小晚。”
桑晚定了几秒,开口喊了一声:“大嫂。”
江挽心微微笑着,靠在天台栏杆上,规整的黑色裙子被穿出几分慵懒味道。
手指中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气绕过猩红光点袅袅上升。
她大概在这待了有一会了,头发已经被初夏清晨的雨水打湿。
桑晚走近她,与她肩并肩站着。
江挽心嫁到沈家大概有五年,但是人都在国外,只有一些重要日子才会回来。
即使回来也不会待很久,通常过个一两天就会走。
所以桑晚跟她并不熟。
因为梁芮竹和沈砚的关系,桑晚一开始也不大愿意跟江挽心有过多的接触。
“你也是觉得闷,上来透气的?”
江挽心抽一口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后,问桑晚。
桑晚反问:“你也是么?”
江挽心笑笑,“是啊。”
从她们站的位置,可以看到楼下又陆续来了好几辆车,下来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衣服,走进大楼里面。
“听说你要结婚了。”江挽心看着楼下,忽然说。
桑晚皱一皱眉头,否认道:“没有,是外公一厢情愿。我没答应。”
“为什么没答应?不喜欢对方?”
“……我对他没兴趣。”
无论谁问,桑晚对闻嘉逸都是那三个字:没兴趣。
“你外公想要闻家手中捏着的那几块地皮,闻家想要你外公的人脉,两家各取所需,这就是要你结婚的原因。”
江挽心看得比谁都透彻,对桑晚娓娓道来:“他们的合作几乎已成定局,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势必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
“你确定你可以反抗你的外公?”
江挽心将燃尽的烟碾灭在栏杆的水泥台面上,垂着眼睑,听不出情绪:“就连你哥,都没成功反抗过。”
桑晚略微敏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似乎听出江挽心话里有话。
“小晚,婚姻就分两种,你选择爱情,就找一个你爱的人结婚。如果你选择利益,那就听从家里的安排,跟不爱的人做一对表面夫妻,以后只爱自己,不爱任何人。”
这好像一道选择题,江挽心好奇地将选择抛给桑晚:“你选哪种?”
桑晚有所迟疑,相比自己,她更好奇江挽心的选择。
她问:“大嫂你呢,你选了哪种?”
“你觉得呢?”江挽心重新拿起烟盒,熟练抖出一支烟,移到桑晚面前。
桑晚低眸看着那支烟,胸口凝滞的情绪仿佛需要一个出口,她接过来,咬在唇边。
江挽心拿起火机,一只手拢着火挡风,另只手替她点燃。
这是桑晚第一次碰烟,并没想象中的呛鼻和辛辣,是一种很绵长的烟草味,带着一点回甘的甜。
她学着吐出一口烟气,心中的混浊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这时候,她才试探着说:“大嫂选了第二种?”
桑晚一直觉得沈砚和江挽心并不像一对真的夫妻,他们都忙于工作,先不提江挽心都在国外,就算他们在一块,谈得也大多都是公事。
五年,没见他们约会,更没见他们有任何肢体上的亲密。
比起夫妻,他们更像同事。
江挽心笑意盈盈,手指轻轻拂过落在耳侧的卷发,没有回答。
之后她问桑晚:“你想选第一种么?”
桑晚嗓子紧了一下,回答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会选哪种。
她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跟他结婚吗?
她会真的去爱上一个人吗?
桑晚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她都还没有真的爱上过谁。
“爱情是有风险的,所以,爱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抛弃,永远不会被伤害。”
江挽心好像是在回答桑晚前面问的,她是否选了第二种。
她没明确说,但答案又似乎已经非常明确。
桑晚在略微怔愣之后,反应过来。
“你和我哥——”
江挽心还是笑一笑,随后她望着楼下,打断了桑晚的话:“闻家的人来了。”
桑晚回神,往天台下面看,两辆车子缓缓停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替里面出来的人打伞。
闻嘉逸来了,一同来的,应该还有他的父母。
也就是……闻野的爷爷奶奶。
闻嘉逸是闻家的小儿子,早年闻老爷子膝下无子,从远方亲戚那里领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闻野的父亲。
后来闻老太太过世,闻老爷子续弦,生下了闻嘉逸。
待闻嘉逸成年,闻家两兄弟就分了家,各过各的。
闻野的父亲,就仿佛一颗棋子,需要的时候万般捧着,不需要的时候,转手就被丢弃。
桑晚沉默看着闻嘉逸和他父母的身影,而后睫毛轻颤着,望向远方,目光延伸到不知名的远处。
忽然间,她有些想自己的男朋友了。
-
冗长繁复的葬礼结束,桑晚跟着外公和沈砚,将外婆的骨灰送到墓地。
夏天的雨丝带着一丝冷意,冷冰冰贴在手臂上。
在众人离去之后,桑晚独自留了下来。她撑着伞,蹲下来,抚摸着墓碑上外婆的黑白照片。
那是她给外婆拍的,当时外婆还会拉着她说话,双手枯瘦,突出的青色血管在手背皮肤下清晰可见。
人这一辈子真的好短暂,一转头,就成了一抔土。
桑晚跟外婆做了最后的告别,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沈家应该还有很多亲戚朋友在,她不想待在那里,不想应付那些不熟的长辈和亲戚,不想虚与委蛇。
桑晚在二楼的卧室睡了很长的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雨停之后,初夏的闷热就如期而至。
大约是这段时间太累,也可能是桑晚送走外婆心情不好,她一直不愿醒来。
睡得迷蒙的时候,桑晚感觉有人从身后拥住了自己,他的额头靠在她颈侧轻轻蹭着,像几天没见到主人的小狗。
她很困,眼睛没有睁开,感受着身后人熟悉的呼吸,声音沾染睡意:“学校没有课吗?”
“嗯。”闻野应一声,嗓音低下去,胳膊圈住侧睡的桑晚:“来看看你。”
桑晚没有再说话了,她已经清醒了一点,但是不愿睁开眼睛。
怕被看到自己湿润的眼眸。
她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看起来还想睡。
闻野不舍得打扰她,安静陪她躺了一会,直到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后,才轻手轻脚地松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话。
等到了这,见到了人,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而且他也不确定,桑晚是否需要安慰。
桑晚不知自己又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
足足睡了一天多,她终于睡够。
她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听到卧室外面传来声响,才想起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闻野的声音。
桑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懵了,只是做了个梦。
她凭着感官记忆开了床头的台灯,再掀开被子下床。
卧室旁边有个房间,当初装修的时候被改成了厨房。
莹白灯光下,桑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面忙活。
白色t恤掩着高挑挺拔的身躯,肩膀很宽,背很直。
他似乎是第一次做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往锅里加调料,没有手忙脚乱,却认真笨拙,显得可爱。
“闻野。”
桑晚在看了他许久之后,终于出声喊他。
闻野听到声音,回过头,第一反应是将手机藏到身后。
“你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桑晚摇摇头,问他,“你在做什么?”
“太晚了,外卖都不接单了。”
闻野没有正面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
“你饿了?”
“不是。我怕你醒了会饿。”
桑晚微微发愣,有股胸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在关心她。
这种认知,随着胸闷充斥胸腔,叫她的心沉甸甸的。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感动。
很久都没人关心她了。
闻野见桑晚望着自己出神,几天没见,她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一点,也有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没什么精神。
头发随意垂在肩头,绸缎睡衣套着白皙身体,看着身躯单薄。
两人默契地沉默一会。
随后桑晚开口:“锅要糊了。”
“……”
闻野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煮东西,赶紧回过头关火。
可惜他煎的培根和鸡蛋已经焦了,没办法再拯救。
桑晚走到他边上,看了一眼锅里的东西,笑了笑,弯腰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盘子,递给他:“我不挑食。”
闻野犹豫几秒,说:“还是重新做吧——”
“没关系。我饿了。”
既然桑晚不挑,闻野就只好把煎焦了的鸡蛋和培根倒到盘子里。
“虽然焦了,但是看起来还可以。”桑晚用叉子叉着煎好的荷包蛋,嚼了几口咽下去,眉头微微皱着,“就是有点咸。”
“……我放了点盐。”
“……”
“我看食谱上写着加点盐会好吃。”
“……”
“抱歉,我第一次做饭,冰箱里又只有这个——。”
闻野很诚实地承认自己是第一次下厨,表情带着歉意,“要不还是算了吧,别吃了。”
“没事。”
桑晚不介意,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随后她问一直杵在原地的人:“你怎么会过来?”
闻野想了想,目光带着温度,落在桑晚略显苍白的脸上,“没课就过来了。”
“想我了?”桑晚露出个笑。
闻野难得没否认:“嗯。”
可是他又马上补充一句:“顺便来试试你告诉我的密码是不是正确的。”
之前一次偶然,桑晚告诉过闻野她这里密码锁的密码。
桑晚拧上水瓶盖子,眨了下眼:“我没骗你吧。”
“嗯,没有。”
夜深人静,人也会变得疲惫倦怠。
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又归于安静。他们不说话,呼吸在空气中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桑晚几乎快把手中的冰水捂热,她才又重新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过来,放心,我没事。”
“我送走过我爸,送走过我妈,现在轮到外婆,我已经很习惯了。”
“生离死别既然无法改变,难过只是徒劳。”
桑晚想得很开,可嘴上这么说,她心里仍是有些心伤的情绪的。
她被接回沈家的时候,是外婆握着她的手,一直念着手怎么这么冷。是外婆,带她去换了暖和的新衣服,是外婆,给她梳头发,扎辫子——
好了,现在她没有外婆了。
“闻野。”
“你抱一下我吧。”
“我突然觉得有点冷。”
闻野默不作声地朝桑晚靠近,没有犹豫的,又很小心翼翼的,将桑晚搂到自己怀里。
少年初长成,有厚实温暖的胸膛。
桑晚侧脸贴着他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试图掩饰心内难过的情绪——
算了,就难过一分钟吧。
允许自己脆弱一分钟。
桑晚的手臂箍紧闻野劲瘦的腰身,他的衣服上有好闻的洗衣液味道,遗留着被太阳晒干后的干燥和温和。
突然被桑晚抱紧,闻野的身体略微僵硬。
明明曾经比这还亲密,此刻却显无措,纯情姗姗来迟。
时间已经很晚,学校早就关了校门。
闻野回不去,只能在桑晚这留宿。
从确认关系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并没经常见面。
桑晚差不多都在医院,闻野要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在兼职,没太多时间。
有时桑晚会去他学校,在他下课的时候,他们见一面,在车里坐一会,接一会吻。
点到即止,没有再近一步。
好像恋爱之后,他们反而克制了一些。
桑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情低落,这样的时刻,她更渴望被亲近。
她拉着闻野,像野蛮生长的藤蔓缠绕着他。
空气开始变得黏腻,他的吻像是她坠入深渊时唯一能感知的光亮。
意识模糊,一切仿若虚无缥缈,思想麻木,却又清晰。
今年的雨水格外充沛,夜里又开始下起雨。
淅淅沥沥,清响入耳。
桑晚的手轻抚着少年清瘦分明的下颌,唇瓣落在他鼻尖,落在他眼皮,后来她就累了,成了随波逐流的浮萍。
鼻息滚烫纠缠在一块,失去意识,又有意识。
思绪乱糟糟,心跳乱糟糟,所有的一切都乱糟糟的,在这混乱之中,他们相拥,他们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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