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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诛邪大会(1)


白欢喜这一退,李舒当即心头猛跳,大呼“不好”。

        还没想出理由,栾苍水忽然展开扇子,挡在白欢喜面前:“看什么!她也是你能乱看的?”

        院中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看向栾苍水。

        栾苍水除了一双眼睛和栾秋像,脸红的方式居然也一模一样,先是耳朵通红,随即那红洇到脸颊,很快,那把挡着白欢喜双眼的扇子挡在了他自己脸上。他仓促地咳嗽,干脆转身背对众人,再次把扇子摇成风车,挺直胸膛往外走。

        “不跟你们这些混人一般见识。”他走得急,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连蹦带跳地站稳,也不敢回头看,继续摇着扇朝门口冲。

        有他的打岔,白欢喜立刻顺杆爬:“对不住,我从未见过女侠这么英姿飒爽的人。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冒犯,我这眼睛,真是糟糕!”说着就要打自己耳光。

        李舒连忙劝阻,一时间山庄里又和乐融融。

        只有于笙满腹困扰,问曲渺渺几个:“师姐我……美得这么惊天动地?”

        几个孩子果断摇头。

        于笙表情复杂,拧一把曲渺渺脸蛋儿。

        白欢喜自称带妹妹来跟卓不烦道谢,等商歌掀开纱帽,卓不烦立刻认出:正是七霞码头下游被恶徒骚扰的姑娘。

        那是卓不烦人生中头一次行侠仗义,用他再平常不过的武艺,开头和结尾都很狼狈。

        但,行侠仗义总是江湖人的第一课,他被白欢喜夸得说不出话,一个“不用谢”卡了半天都讲不完。见他高兴,栾秋和于笙便干脆留白欢喜和商歌一同吃饭。

        李舒端起粥碗,喝得吸溜作声。白欢喜与商歌看看桌上寒酸至极的咸菜、鱼干与清可见底的粥,不禁看向李舒。

        于笙在桌下狠踩李舒的脚,咬牙挤出几个字:“小声点。”

        李舒忙放下粥碗擦擦嘴:“不好意思,刚刚干完活,太累了。”

        栾秋凉凉地问:“你干了什么活?不过是骗人钱财。”说着伸出手。

        纵然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李舒也不敢再惹已经冷脸的栾秋。他猜栾秋脸皮还是太薄,睡醒的时候自己说话和姿态又太不得体,这人定是从未见识过温柔乡的雏儿,才因此气了多日,一直不想也不敢理他。

        乖乖把钱袋子放到栾秋手里,李舒笑道:“又不是给我自己挣的,这些都交给曲洱保管,吃喝穿用,由他做主。你看错我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见李舒竟然这样干脆就交出了怀里铜钱,白欢喜和商歌又一次齐齐盯着他。

        李舒被俩人看得浑身不舒服,干笑着,岔开话题聊起栾苍水。

        被送到浩意山庄来之后,栾秋就知道自己回不了栾家了。他虽然小,但已经懂事,娘亲因病离世前叮嘱他“保护自己,活下去”,他就乖乖在浩意山庄呆着了。

        但栾苍水却不乐意。他自出生后一直跟栾秋玩在一块儿,虽然只有两岁,也已经养成每日醒来、睡前、吃饭、喝水、玩耍、走路都要栾秋陪的习惯。因他在家里又哭又吵,栾家带他来浩意山庄拜访过几次,后来栾苍水母亲不满,大约从七八岁开始,他就极少登门。

        栾苍水小时候并不是这么惹人厌的性格,长大了反倒越来越嚣张跋扈。他喜欢于笙,浩意山庄里人人都知道,但他全然不知怎么亲近女孩,平时难得见到于笙,开口总是:裙子颜色与发饰不配;走路太粗鲁;脸上又长痘……每每都要让于笙不高兴。

        “而且师姐已经有……嗷!”曲洱一句话说到一半,曲渺渺和栾秋同时在桌下踩他的脚,疼得他大叫。

        于笙起身走了。

        李舒来劲:“什么什么?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他拉着曲渺渺和曲洱追问,栾秋却跟在于笙身后走远了。

        白欢喜和商歌很陌生地看着李舒,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栾苍水既然对于笙情有独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动手掀商歌的纱帽?

        这是商歌第一次到大瑀来。她心头有不祥预感:栾苍水曾在某时某地,见过自己?

        纵李舒百般手段也无法挖出于笙的故事,气得他从白天追问到晚上,连连跺脚。

        或许因为有客人在,山庄里热闹许多。卓不烦和曲渺渺追问白欢喜兄妹俩住在哪里,白欢喜和李舒一样擅长扯谎,天花乱坠地瞎说,几乎要把自己住的地方形容成人间仙境。他带来了一些酒,说是要多谢卓不烦相救,这一套江湖人常用的说辞很容易就让卓不烦和曲洱兄妹相信了。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他们又聊起苦炼门来。

        李舒编故事编上瘾,先说苦炼门有骨头鸟,夜间出现白日便消失,啼声就像索命恶鬼。

        又说那鸟是苦炼门人变化而成,练功失败的苦炼门小孩子死得极惨,一个个被扔在峡谷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化成没有眼睛的骨头鸟,找不到仇人,只好一夜夜在原野上鸣叫。

        还有:苦炼门人身上都是红色的纹身,血一样鲜艳,新月之夜赤身露体在冰冷的沙漠上行走,他们总这样练功;苦炼门人若是做错了事,要跪着以膝爬行,爬过六百九十九级觅神梯,爬一级磕一个头,鲜血从最高一级流到最低一级,才能被赦免;苦炼门人……

        白欢喜和商歌面面相觑。只有他俩知道这些故事假中藏真。

        曲渺渺托腮细听,十分钦佩:“李舒,苦炼门的事,你懂得好多。”

        李舒:“咳……你们不看书么?都是《侠义事录》上写的。”

        栾秋:“哪一本?”

        李舒:“假书里写的。你不是不看假书么?那上面都是荒淫之事,你不该看的。”

        栾秋目光游移,喝了口茶,看向曲洱:“……曲洱,你又在记什么?”

        “把李舒说的事儿记下来,改编改编,写成书售卖。”曲洱头也不抬,疯狂记录,“这比明夜堂写的东西有意思多了。”

        栾秋鼻子轻动:“曲洱,你喝多了。”

        转头看见卓不烦也喝了一些,脑袋摇晃:“苦炼门……真有趣……我想去苦炼门看看……我想当苦炼门……”

        栾秋:“……散会!”

        他拎起卓不烦到一旁训话,这下桌边谈话的主角变成了曲渺渺。她声情并茂地用筷子蘸水在桌上描画,把李舒不断修补的那个“我与我小兄弟有缘无份”的复杂故事细细地说给于笙听。曲洱对这毫无兴趣,埋头整理笔记。

        李舒左右一看,伸个懒腰:“我回去睡觉。”

        白欢喜:“李大哥稍等,不如也给我和妹子的帮派起个名字?”

        李舒:“好说好说,走走走。”

        说完亲亲热热拉着白欢喜往自己院子里去。

        等三人坐定,李舒神情一变,醉意全无。

        “完全找不到。”商歌开门见山,“江州城周围村镇,我跟白欢喜几乎翻了个遍,没有‘星流’和炎蛇剑的踪迹。”

        “它俩或者深埋地下,或者被我们无法查探到的人捡走了。”白欢喜说,“你没有武器,怎么办?”

        “我看栾苍水的武器就很合适,他那把是质量上乘的铁扇。”商歌接话,“况且此人讨厌,又似乎对我有疑心,不如我今夜出手取了他性命,把武器夺来给你。”

        “诛邪大会快到了,不要多事。”李舒思虑重重,“浩意山庄有刀有剑,我都能用。但‘星流’我必须找回来,否则无法跟义父交待。”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商歌问,“是杀了乐契,还是杀光所有诛邪盟的人?”

        “杀光……你要杀到猴年马月?”李舒咋舌,“且等我看看诛邪大会再说吧。”

        白欢喜与商歌对视一眼,忽然问:“你在这里住得很开心?”

        李舒:“还行。”

        白欢喜:“他们似乎把你当作一家人。”

        李舒:“你也知道,是‘当作’。”

        白欢喜却盯着他:“你松懈了,李舒。”

        这话令李舒浑身不舒坦。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苦炼门门人这样说过话。平时白天夜晚,都跟浩意山庄的人混在一起,不是胡说八道,就是哈哈大笑。他目光里有一丝警告,沉沉瞪着白欢喜。

        “你从来不会跟别人说那些事,哪怕对着星长老,或是我们。”白欢喜低声说,“浑身是血,彻夜不停地赤足在冰冷沙漠上行走。过雪音门、爬觅神梯,六百九十九级阶梯上都是你的血。你当时想尽办法,求门主救星长老和你,还有谷子里那些小孩一条命,这些事从来都是你的秘密,李舒。你怎么能告诉他们?”

        我怎么不能说?李舒想迅速回答他的问题,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松懈了。在这里不必彻夜提防冷箭,不必连吃喝都提心吊胆,更不必说话做事时刻警惕,生怕无意触怒旁人,惹来杀身之祸。

        浩意山庄只有软绵绵的梨花,贫瘠的菜粥鱼干,耳朵整天莫名其妙发红的栾秋,一天生一个蛋的母鸡和扫也扫不完的地。

        他半真半假地说起往事,添油加醋,把那些伪装成他人遭遇。好像痛苦就变得模糊了,都是别人身上发生过的事儿,和他李舒无关;都是苦炼门的险恶事迹,和“浩意闲人”李舒更无关。

        “这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李舒。”白欢喜继续道,“你别忘了,无论生死,你都是苦炼门……”

        “我知道。”李舒说,“闭上你的嘴。”

        白欢喜和商歌忽然顿住,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缓了。院中梨花飘落,冰冷肃杀的气息正笼罩着李舒,他面色苍白,双目毫无感情,把手中酒杯渐渐捏得粉碎。

        有七霞码头推波助澜,又有李舒结识的无数新生帮派帮助,诛邪大会这一天,会场里热闹非凡,支持明夜堂的、支持浩意山庄的,还有中立看热闹的,全都熙熙攘攘地挤在明夜堂分堂里。

        李舒原本不想露面,生怕被人认出。但商歌打听到阴阳二狩已经离开江州去了北境,如今在江州主持诛邪大会的,是一个李舒只听过但没见过的人。李舒当即来了兴趣,撺掇栾秋把自己也带上。

        白欢喜和商歌随便编了个“如意派”的名头,一同挤进了会场。

        李舒进门前看见门口有一头喘气老牛,牛上坐一个瘦巴巴的小孩,那小孩还冲他挥手打招呼。李舒认得他,却不记得自己给他起了什么帮派名称,见明夜堂的人拦着他和那头牛,便出面劝说:“这是黄山牛少侠,且让他进去吧。”

        “黄山?”明夜堂帮众看那小孩,“你不是来自牛尾山?”

        “黄山脚下牛尾山!”李舒怒道,“明夜堂竟然如此狭隘!江湖人不问出身、只问侠义心肠,他年纪虽小,但诛恶降魔的热血心肠可比你们这几个赤诚得多!他可是……”说着看向那少年。

        骑牛少年提醒:“一牛派。”

        “他可是一牛派掌门人!”李舒大声说,“天呀!明夜堂居然不让一牛派入场!怎么,你们是看不起小孩儿,还是看不起咱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武林正道!”

        他说得口沫横飞,不明真相的江湖人纷纷被蛊惑,许多人围上来帮孩子和牛说情,大骂明夜堂。那几个看门的擦干脸上口水,抬手放行。

        李舒也骑在牛背上,和少年一起得儿得儿进了分堂。

        栾秋实在无法理解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舒拍拍牛角:“这是我赐名的帮派,跟我当然有关。”

        栾秋懒得看他:“消停点,否则立刻滚回家。”

        李舒:“好,我一定乖乖的。”

        才一进门,迎面便是汹涌澎湃的吼声:“俺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不如先让明夜堂和浩意山庄打一架,谁赢了就服谁!”

        欢声雷动,四面八方都是:“好!”“对!”

        骑牛少年也跟着拍掌,李舒顿时忘了栾秋的话,兴奋大吼:“打!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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