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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只常观妙


常观妙:“你说砸张田民的地上了?”

        顾大军:“可不是吗!别的地都没事,你的也一点没砸到,就是他的那块地,种了秧苗的地方全被石头压住了!”

        常观妙一愣,下意识看向甜甜。

        甜甜拿着搪瓷缸,嘴里还含着带泡沫的牙刷,闻言后也愣了。

        过了会儿她用因塞满牙膏泡沫而含糊不清的声音发表感想:“老天还真开眼了?”

        顾大军先去田里了,他是昨天听见常观妙和张田民的纠纷,也挺为这个勤劳的大妹子打抱不平的,知道这消息,好险没脱口而出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立马想到得把这个好消息给常观妙她们家说一声,昨天看甜甜哭的还挺厉害的。

        甜甜三下五除二把口漱了把脸洗了,催着常观妙快点去田里看热闹。

        常观妙:“收收你脸上的高兴劲儿,太明显了。”

        “有吗?”

        喜不自胜的甜甜摸摸自己的脸,还真是,嘴都快咧到后耳根了,随即她又理直气壮说:“那不管,我可是六岁的小孩子,我懂什么,我就高兴!”

        常观妙也体会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本来觉得自己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只对事不对人,但乍一听张田民家的地倒霉了,还真的挺高兴。

        不过她表情不显,别人看不太出来。

        甜甜:“现在只有一个词能形容我的心情,那就是幸灾乐祸!我就是小人,当小人真快乐!”

        常观妙纠正她:“以直报怨,也是君子。”

        两人都不觉得这番对话有什么问题,实际上,如果顾大军还没走,一定会为这简单家庭对话中的文化水平大吃一惊,张大下巴。

        两名文化人拉上锁便出门了,常观妙不忘带上农具,看热闹只是她的次要目的,主要目的还是重新种地,化肥没有推过去,还没有到时候。

        常观妙和甜甜来到地里,果然远远的就看到一块很大的石头砸在田里,那一片的秧苗都看不见了,水漫出到田埂上。

        而常观妙种的那边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昨天刚清理完,还没往漫水的方向插新的秧苗,要是有秧苗,即便没有石头,说不准也会被溅起来的泥弄脏,到时就要花很大力气一一清洗。

        说不准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

        昨天常观妙来时,是甜甜对着张田民哭,今天情况正相反了,张田民和施艳为了奔劳动标兵,最近一改往日作风,每天来的和其他人一样早,结果一大早刚到就傻眼了。

        他家的地呢?!

        他家那么大一片好秧苗呢?!

        张田民一个大老爷们都快欲哭无泪了,更别提性格本就外放泼辣的施艳,当即一屁股坐地上闹起来。

        “老天爷啊这是谁干的,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长眼?还让不让人活了?”

        旁边村民看着也挺于心不忍的就劝:“这天灾也没办法,大家一块儿把石头弄走,再重新整地重新种吧。”

        施艳不仅不感激反而发火:“什么没办法?又不是我家弄上去的石头,凭什么要我们搬?我们还有劳动标兵的任务呢,这块地我不要了,我换一块种,而且之前种的也算!”

        村民好心被当驴肝肺也不想多说了:“你和我说有啥用,我又不是咱村长。爱搬搬不搬拉倒,真是该的!”

        施艳对着他破口大骂。

        她这样的表现其他人都懒得搭理他家的事了,还有人说张田民娶了这么个媳妇真是倒霉,说不定就是她丧门星才遇上这事的,这么多年谁见过石头从山上砸田里啊,还别人都不砸,光砸他家的!

        张田民听得脸色铁青,硬拉施艳想拖着她地上走:“还要不要脸,回家!”

        施艳不走,张田民力气大,拽得她在地上拖,田埂路上石头多,这季节衣裳薄,施艳叫唤起来:“张田民你干啥!背上,血,出血了!要出人命了,救命!”

        甜甜应激性地瑟缩了一下身体,双眼闭得紧紧的,抓住了常观妙衣角。

        常观妙皱起眉,眉间紧蹙,她看向田里其他人,却发现所有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有的还看热闹似的起哄:“婆娘不听话就该打!”

        她却没法袖手旁观了,因为这一切让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愤怒。

        常观妙拦在了张田民拖行施艳的路上,张田民因此不得不停下,施艳也终于能从极度的慌张中喘口气。

        张田民:“你干啥,给老子走开,种田的事不算完,你等着!”

        甜甜偷偷地睁开眼看常观妙。

        常观妙给了甜甜一个安抚的眼神,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小手,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两人交握的地方产生。

        那种莫名的恐惧消散了一点点,常观妙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甜甜还这么小,她要身体力行地教给她才行,这样的事是不对的,暴力的行径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发生在家庭中间,倘若有天甜甜真的遇到这种人,今天她的举动将成为甜甜日后的勇气。

        常观妙忽然体会到作为母亲的某种责任感。

        于是她再看张田民时,已经觉得自己所站的地方不再是田埂,而是某片战场,敌人比她力气大比她身高高,连性情都比她更残暴,她还是怕,但她有了一定要阻止的觉悟。

        “你不能这样拖着她走。”常观妙说。

        张田民:“关你啥事,我自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信不信我来火了连你也打?”

        甜甜缩在常观妙的一只腿后,小小一团温热的触感从常观妙腿部传来,她在发抖,常观妙能感觉到。

        常观妙正面迎上张田民的目光,一寸寸逼近,逼得他狼狈扭头转开视线。

        “首先,虽然我是外人,但我知道施艳嫁给你多年,为你家操劳辛苦,生下了四个孩子,你每天在田里躲懒的时候,施艳在照顾孩子的同时还得操心家务,还要给你们做衣服做饭,她哪怕在外面再不好,但你凭什么打她?”

        张田民:“我怎么不能打了,她这么给我丢人,我打她怎么了?生孩子做饭做衣服本来就是女人该干的事,谁家媳妇不做,就她做了能不挨打是吧?”

        听到张田民这样说,地上头发乱糟糟的施艳没有抬头,手指却抓到土里,抠出深深的痕迹。

        常观妙余光看到这一幕,接着说:“第二,种地的事你本来就不上心,原先村长说要比赛,你当耳边风,从来没认真种过一天,是施艳听到劳动标兵的事,之后你们一块儿下田,也是施艳帮着种,说句不好听的,这劳动标兵的光荣最后又不会落到她头上,得的奖励也不可能都给她,她这么辛辛苦苦为你为你家付出,其实也拿不到什么,就是为了讨你高兴而已。”

        其实常观妙不太清楚劳动标兵到底有什么奖励,只是按常理推断的,之前垫桌子的旧报纸上登过别的标兵的奖励,无非是个人荣誉和一些吃的,劳动标兵应该也差不多。

        张田民还真被“讨你高兴”这四个字说动了点,然而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说:“我呸,她自己想要东西,成天在家吃这个吃那个,家里多少好东西被她吃了,她本来就该这样!”

        “你家的事我不清楚,但她下田的心血被天上落的石头毁了是真的,就算她坐在田里哭又能怎么样,心血毁了还不让人哭吗?”常观妙说。

        张田民:“她哭,我哭还来不及呢,这地还不是都我种的?你也别在这猫哭耗子了,我的秧苗坏了最高兴的就是你吧,她还要你可怜?你给我滚远点,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说着,张田民扬起手中的农具威胁常观妙。

        施艳没动静了,手指插在泥里半截,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常观妙像是对张田民说,又像是对她说道:“我确实不怎么同情你们的地,我是同情辛苦劳动成果被毁还要被打的人,连发泄都不行,人会疯的,哪怕是个不认识的,遇上什么天灾人祸在路口哭,都有好心人安慰,家里人反而只觉得丢脸、觉得没面子来打你。”

        “面子真的那么重要吗,连命都要没了也重要吗,如果是我,我一定要闹、要离婚,这样的家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在场的人都讶异于常观妙说的这番话,尤其是一些妇女,甜甜也好像第一天认识常观妙似的仰起了头,似乎想看清她的表情。

        张田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的话,只觉得常观妙疯病又犯了也没耐心了,冷冷笑道:“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你问问十里八乡的,有几个人离婚了的,你是脑子被狗啃了吧,说什么鬼话呢?”

        没想到这时施艳突然挣扎起来,猛地一下张田民没注意,真被她挣脱了,张田民想去再扯她头发,施艳马上一口咬上张田民的手腕,马上见了血。

        张田民吃痛下又惊又怒:“你疯了?!疯婆子,你不想活了?”

        施艳跳起来吵吵:“你才不想活了!老娘要离婚,离婚!这日子我不过了!这家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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