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少年
雷一鸣到达承德之后,第一眼去看妞儿,第二眼就是去见虞天佐。虞天佐一见了他,劈头便问:“你怎么啦?听说你到北平看病去了?”
雷一鸣摆摆手:“没事,我不是得过肺炎吗?这些天冻着了,有点要犯病。”
虞天佐这才放了心:“你吓了我一跳。这两天我正等你回来办大事呢,你病倒了可不行。”
雷一鸣立刻来了精神:“说说,什么大事?”
虞天佐躺在一张相当宽绰的烟榻上,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和雷一鸣漫长的密谈了一场。雷一鸣侧身躺着,凝神倾听,及至听到了最后,他不置可否,只说:“军饷怎么解决?”
虞天佐答道:“那你得自己解决。”
“我上哪儿解决去?我有土地吗?”
“你想办法。反正咱们这支队伍要是拉起来了,那就拉起来了。要是拉不起来,那咱们的政治生命也就这样了。我是过一天算一天,你呢,有门路就去当个官儿,没门路就回家养老吧。”
“我养什么老!”
“那不就得了?”
雷一鸣翻身仰卧了,百无聊赖似的摆弄着一根烟签子。房内缭绕着鸦片的烟雾,让他暂时气息平顺,非常的舒服。
家是不能轻易回的,就算张嘉田已经对他回心转意,那么林子枫也还是个不容小觑的劲敌。一辈子没受过的气和罪,那些天在天津全受了个遍,他真是受怕了,受够了。
这一次的离婚,也让他感到了无比的屈辱。
和玛丽冯离婚的时候,双方撕破脸皮,虽然斗得也狠,但互相都在进攻兼防守,纵是丢人现眼,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现眼也是双方一起现。可这一次离婚,他是作为一名断了腿的败军之将,被张嘉田掐着脖子,不得不同意的。
他知道自己脾气坏,爱动手,可他心里对她始终还是有感情,始终还是觉得她和自己是一家人,尤其是家里又有了妞儿。她不看他的面子,还不看妞儿的面子吗?再说自从有了妞儿之后,他都恨不得搭块板子把她供起来了,哪里还敢冒犯她?
可她还是要和他离婚,而且偏偏选在他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时候,让她那位威风凛凛的爱慕者出马,逼迫着他同意。
所以他恨她,原来对她有多爱,现在对她就有多恨。
翻尸倒骨的把那些旧事全拎出来回想了一遍,最后,雷一鸣翻身又面对了虞天佐:“行,我想办法,咱们开干吧!”
虞天佐推开烟枪,一骨碌趴在了雷一鸣跟前,用手指头戳着自己的胸膛:“叫司令。”
雷一鸣放下烟签子,向他拱手抱拳:“虞司令,失敬。”
虞天佐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一直还留存着一点孩子气。雷一鸣先前做了巡阅使,官儿比他大,他一直耿耿于怀,这回他终于是压过了雷一鸣一头,心里便很痛快。
两人密谈后的第三天,虞天佐打出了“热察联军”的大旗,他任联军司令,雷一鸣做副司令。这支联军得了东北少帅的默认,南边的中央政府也无暇干涉,而陈运基趁此机会,不声不响的带兵向西进入察哈尔境内,打跑了当地的驻军,鸠占鹊巢的驻扎下来,捎带着还接管了前驻军的粮草库和被服厂,暂时解决了衣食问题。
陈运基忙陈运基的,雷一鸣忙雷一鸣的——他在家里布置出了一间小厨房,里面配了一名仆人,这仆人闲事一概不管,专门为他熬那一天两碗的汤药。这天他坐在房内,正端了汤药要喝,房门忽然开了,是叶文健走了进来。
他没理叶文健,自己闭了眼睛屏住呼吸,仰起头咕咚咕咚的喝药。叶文健龇牙咧嘴的看他,因为曾经偷偷用手指蘸了药汤尝过滋味——只是尝了那么一指头,他都苦得险些作呕。
雷一鸣喝完了药,随即端起茶杯,连着喝了几大口糖水。这回抬头望向了叶文健,他一边用手帕擦嘴,一边说道:“来得正好,我这些天光顾着忙了,都忘了对你说正事。这一次在北平,张嘉田又向我转达了你姐姐的意思,她还是想让你回去。”
叶文健扭了头往窗外望,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雷一鸣看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把他拽到了自己跟前,仰起脸向他微微一笑:“别装聋作哑,你总得做个决定出来。我虽然和你姐姐已经没有关系了,但你是我从河南带回家的,既是进了我家的门,就算是我家的人。你无论做什么了决定,姐夫都拥护。”
叶文健垂下了头,还是不言语。
雷一鸣盯着他看,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你要是想现在戒烟,那也可以。”
叶文健飞快的咕哝了一句:“我试过了。”
他抬眼注视了雷一鸣,仿佛和雷一鸣有仇一般,目光冷森森:“你去北平那几天,我自己试过了。”
雷一鸣仔细看着这少年的眼睛,看到了满眼的绝望。而叶文健随即轻声说道:“我不回去了。”
“你姐姐会谅解你的,她最爱你了,她连她亲生的妞儿都能不管,就只管你。这感情还浅吗?”
“就因为她最爱我,我才不能回去。”叶文健把脸又扭向了窗外,因为身心濒临崩溃,再也禁受不住任何的审视与拷问。他知道姐姐最爱自己,一心盼望着自己学好上进、出人头地。自己不好好的读书,就已经是罪大恶极了,就已经让姐姐怒不可遏了,如今若是再让她知道自己染上了鸦片烟瘾,那还了得?
他觉得,若事情真是发展到了那一步,那自己是绝对没有勇气去承受姐姐的泪水和怒火的,自己就只能是以死谢罪了。
“姐夫,你是英雄,你受得了那份罪。”他喃喃的又道:“我不行。”
雷一鸣站了起来,把叶文健搂进了怀里,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又低头凑到他耳边说道:“有时候觉得你像我的弟弟,有时候,又觉得你像我的儿子。”
叶文健把一双眼睛贴上了他的肩膀,在黑暗中又说了一遍:“我不回去了。”
雷一鸣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同时对着几百里外的叶春好,冷笑了一下。
叶文健在雷一鸣这里流连了一会儿,便悻悻的回房去了。一进门,他瞧见了苏秉君,苏秉君问他:“文少爷,你这儿有烟卷没有?”
叶文健是把苏秉君当成好朋友来看的,这时立刻答道:“有,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有好几盒呢,你随便拿。”
苏秉君就是为了要香烟而来的,这时便拉开了抽屉,取出一包香烟撕开来,自己叼上了一支,又取出一支递向叶文健。
叶文健摇摇头,懒洋洋的走到了床边坐下,搬出了那只装着烟具的红木盒子。低头捂嘴又打了个打哈欠,他把烟具一样一样的摆好,躺下了开始烧烟。
苏秉君坐到床边看着他,一边看,一边吸烟。叶文健吸了几口之后,扭头问他:“要不要我给你烧几口?”
苏秉君把方才没送出去的那支烟卷往耳朵上一夹,然后笑着摆手:“不用,抽不起。”
“烟膏子我有。”
“我知道你有,可我没这个好命。我天天东奔西走的,要是有了这个瘾,花钱还在其次,主要是怕误了事。”
“我都后悔死了,想戒也戒不掉,你还说我好命?”
“你天天在屋里坐着,风不吹日不晒的,没事还能烧几口烟解解闷,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了,还不是好命?”然后他俯身凑到了叶文健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哎,听说你把翠兰那个丫头弄到手了?”
叶文健红了脸:“没有的事!”
“翠兰还行啊!长得要什么有什么的。”
“她就是给我烧了两次烟,别的什么都没干。”
“那你俩当时是不是躺到一张床上了?”
叶文健这回耳朵都红了。推开烟枪坐起来,他抬袖子一抹脸,和苏秉君低声谈起了翠兰,起初他是有些羞涩的,后来二人越谈越深入,及至谈到了翠兰的奶和屁股时,他自觉着比较有发言权,便将羞涩抛去脑后,和苏秉君聊了有一个小时之久。
叶文健日复一日的住着不走,叶春好等了许久,连弟弟的一根毛都没有等回来,便对张嘉田说道:“二哥,你看,我就说那人的话不能信。”
张嘉田也觉得雷一鸣这事做得不地道,正打算设法向他施压,哪知道未等他行动,雷一鸣的亲笔信已经到了他手里。他坐在桌前,展信一看,就见信上这样写道:
“嘉田:我回承德,已有大半个月。药我是一天两次的吃,一次不曾落下过,仿佛有点效果,现在只盼天气热起来,我原本也怕冷,在夏天还好过一些。先前我不曾留意过小文的举动,对他一味的放任,如今再看这个孩子,发现他已染了种种恶习。每天不是出门冶游,就是在家同丫头厮混,每月开销极大,总在千元以上。我让他回天津去,他无论如何不肯。我想他是被我宠坏,可是若让我管教他,我自顾尚且不暇,也没有余力。若有机会,我带他见你一次,你设法哄他回天津吧。我也不愿担这个恶名。宇霆。”
张嘉田把这封信读了两遍,末了决定不再去向叶春好作报告,自己直接出手把叶文健那个混账东西拎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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