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换季

六月底，天气热起来了，沈妈开始拾掇起换季的衣服，也开始为下辽河的沈爸准备行囊。

        夏天的单衣单裤都拿出来了，薄一点的被子毯子也从箱子里抱出来了。那个暗红色又深又厚的木头箱子里似乎可以装进去一座城。

        家里冬天的厚被都有八斤重，每年换季的时候，沈妈都要拆洗被里被面，院子里晾衣绳上晒干后，还要把被子重新行起来，再拿出去摊到石桌上暴晒，最后带着太阳味儿的厚被子被收进红箱子，沉睡到十月份来暖气前再被抱出来重见天日。

        沈依最喜欢看妈妈收拾衣服和零碎儿，她这时候是不知疲倦、喜气洋洋的，浑身散发着光彩。

        沈妈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哼着歌儿。沈妈整理衣服有个特点，家里每人有个大包袱，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在这个包袱里，这样收拾好一个包袱就完成一个人的换季整理工作。

        沈妈认识简谱，看着杂志上的简谱几分钟就能把一首歌给顺下来。沈依从小就知道，沈妈高兴的时候一定会唱起轻快的歌曲。到了八十年代以后，那些电影插曲，沈妈每首都倒背如流。

        妹妹沈艾完美地继承了妈妈的优点，音色甜美，学唱歌比学任何知识都快几倍，长大后果然妥妥地成为一名麦霸，她一定想不到将来有一天在唱吧里拥有那么多粉丝听众。

        沈妈是土生土长的佳木斯市民，她喜欢城市的美好与便利，喜欢出去散步的时候摘束野花放到罐头瓶子里，喜欢收集各种小碎花布，喜欢各种连衣裙。她的爱好被岁月搁浅了很多年，在七十岁以后每个夏天，她都要做上几条碎花连衣裙，沈爸永远是她最捧场的观众。在他眼中，沈妈即使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也是最好看最有风度的老年模特儿。

        沈妈对周围工厂姐妹们的穿着打扮从不多加评论，不过她自己的审美习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儿。

        有一次她翻出来一件鹅蛋青色的开衫，说套在布拉吉外面，穿上一双系带小皮鞋，肯定特别好看。

        沈依问妈妈有没有穿布拉吉的照片，沈妈去翻老照片，找到一张她上中学的单人照。照片里的沈妈神采飞扬，穿着波点翻领布拉吉，戴着项链，辫子上扎着蝴蝶结。沈妈说这是1959年国庆拍的，那一天举国欢腾，十四岁的她在学校国庆汇演之后留影纪念。

        沈妈是佳木斯二中的学霸，当仁不让的大学苗子。她是家里老大，下面三个弟弟，两个妹妹，母亲有了双胞胎弟弟就从医院辞掉了护理工作，全家八口就靠父亲的工资收入。初中毕业前母亲又生了小妹妹，也粉碎了沈妈的大学梦。

        沈妈没有继续读高中，她直接报考了农林中专，早早出来工作自立。她农林中专毕业前，母亲又生了小弟弟，整整比她小18岁。孙家至此4儿4女，好字成对双。

        孙家对几个闺女挺好，虽然没有对小子们那么重视，也从未克扣过闺女去贴补儿子。

        沈妈工作后经济独立，她的中学闺蜜撮合沈妈嫁给了自己的山东老乡沈爸。俩人在大庆油田没有亲戚，看起来孤单无靠，实际上俩人是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32岁的沈妈眼睛明亮，已经生了仨孩子的身材依然苗条。老大沈依和老三沈山之间还有个4岁多的老二沈艾，她在佳木斯姥姥家呆了两个多月。

        沈妈说暑假就去接妹妹回家。沈依对妹妹的记忆有些模糊，沈爸说起二丫头的时候，是：“皮肤白，像她奶奶。”

        沈爸是个孝子，逢年过节会拿出沈爷爷和奶奶的照片给孩子们看，缅怀一下过世的爹娘。

        他经常念叨：“现在不兴磕头了，不然我应该带着孩子们给爷爷奶奶磕头上香。我爹我娘一丁点没沾上儿子的光。”

        厂子里的人都知道沈家二丫头长得和大丫头和大小子一点也不像，而且是反着长。沈依和沈山都是俊眉朗目，沈艾是淡眉细目。在托儿所和礼堂，经常碰到大人过来逗沈山，“这孩子比电影里的潘冬子还好看。”

        沈妈单位的好事者经常玩的一个把戏是，在沈山睫毛上分别放一根火柴，看长睫毛忽闪忽闪，火柴呆多久才掉下来。沈山憨厚，经常一动不动顶着火柴棍儿呆上半天。

        想起沈艾被送回佳木斯姥姥家，沈依就想起表叔刘臣的那张苦瓜脸和表姑美玲的苹果脸。

        沈依没有吃过苦瓜，她就觉得表叔总是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爸爸说他二十啷当岁，可沈依觉得他举手投足比姥爷还迟缓，说话也赖唧唧的像在撒娇。沈妈说舅爷舅奶娇生惯养出个小懒汉。

        去年秋天，表叔拎了瓶香油和一袋子花生从山东老家跑来找沈爸，让沈爸在油田给他找工作。沈爸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告诉表弟：“油田一堆家属没有工作，都在种地呢。你个小学毕业的庄稼汉能干啥？”

        表叔不急不燥：“你们都出来吃公粮，俺不回去种地。你和俺二哥得管，俺不想将来找个农村婆娘！”

        励志表叔就此赖在沈家不走了，他知道沈妈嘴硬心软，就冲他每回往返路费沈妈都给报销，每次回家他的行李袋都被塞得满满的，里面都是沈爸发的崭新的工作服，他就知道表哥表嫂舍不得撵自己回老家。

        表叔刘臣有一肚子鬼心眼，他知道佳木斯的亲戚们都不太搭理他，只有油田的表哥表嫂没有亲戚来往，看到他就觉得亲。油田福利好，也不差他一口吃的，他要坚持呆下去，万一哪天老天开眼，掉下来个招工机会呢？

        沈爸沈妈无奈地接收下表叔刘臣，他们每天忙着上班和照顾仨孩子，想着表叔每天看着家里人仰马翻，自己估计呆俩礼拜自己就够了，肯定会去佳木斯找表哥和表姐或者打道回府陪老娘。

        沈家住的是油田职工的标准配置：一排平房中的1户，2个卧室，1个窄窄的小厅。1个小院，一棵白杨，一个菜窖，一个小仓房。

        沈爸沈妈带着弟弟妹妹住大屋，里头一张五米长、两米宽大炕占去了屋子的一半。表叔想住小屋，沈依坚决不同意，因为小屋是她的，小屋里的蓝色铁艺术床也是她的。她冬天流了好几次鼻血，卫生所阿姨说她体热，不能长时间睡火炕。沈爸沈妈试着把她挪到小屋的床上，她再没出过鼻血。从此小屋就归沈依了，她称小屋是自己的房间，不准别人占领。

        表叔有点怵大侄女，他听二表嫂说沈依回佳木斯也称王称霸，一点不知道谦让。他就在堪堪摆个折叠小铁床的窄厅安歇下来。

        家里的仨孩子脚跟脚来到人间，离得近，确实需要有人手帮衬一下。

        十月底天气冷起来，暖气也供气了。表叔果然没有走，依然悠哉悠哉，该吃吃该睡睡，准备在沈家长期战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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