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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回家


沈依感觉身体在轻轻颤抖,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别怕别怕!妈妈说拐子专挑大人不在身边的小孩儿。

        她努力不让惊慌显露在脸上,四处查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盯着自己。花坛旁几个和沈妈年纪相仿的女人在唠嗑,她跑了过去。

        “阿姨,我家是红港的,我爸妈看完演出就回家了,把我忘了。”

        大嗓门的阿姨们:“哎呀妈呀,这爹妈心真大,看演出把孩子丢了都不知道!”

        “闺女别怕,你等着他们过来接你,还是自个儿走回去呀?。”

        沈依说:“回去得走多远?”

        “顺着大路走,你这小短腿得走上半个多小时。岔路口你走岔了咋办?我骑车送你回去吧?”戴兰头巾的阿姨不放心。

        沈依不想惊动家里人,又对自己记路的本事没信心:“有没有不拐弯的路,我一直走就能走回红港?”

        “还真有条近路,顺着输油管道走,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走到红港。”蓝头巾阿姨把沈依护送到输油管道前,把她抱上去。

        “你就顺着管道一直走,这会儿没风还有太阳,你快点走,一会儿就到红港了。到那头儿认不认识回家的路?真不用大人送你过去?”

        “我知道怎么从红港车站回家,也知道我妈她们单位和托儿所。”沈依到红岗肯定能找到家。

        “这小丫头胆儿挺大,赶紧走吧。”阿姨们和她挥挥手。

        油田的输油管道有两个大人合抱那么粗,黑色的管道里昼夜不停地流淌着石油。二月中旬,管道周围是一片片枯草和一望无际的平原。往远处看,能看到零星散落的磕头机一上一下不知疲倦地磕着头。

        沈依环顾四周,前后左右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只听见自己在管道上走路的咚咚声。她有点害怕,总觉得后头有人跟着自己。她大声唱着歌儿给自己壮胆儿,提醒着自己别回头,不能想可怕的妖魔鬼怪,得想高兴的事儿,想勇敢的人。她想起和沈妈走散那一次,那回不就是虚惊一场嘛!

        乍暖还寒的一天,妈妈带她去二部逛百货商店,妈妈和全天下的女人都一样,一逛街就刹不住。她买的东西又杂又多,两只手都不够用。

        母女俩收获满满,顶着大太阳溜达着去交通车站。路上看见有个老乡卖韭菜,妈妈买了一大捆,让沈依抱着。

        平常二部路过红港的交通车没多挤,偶尔碰上没有座儿也不要紧,坚持二十分钟就到站了。

        这天可真稀奇,似乎全油田的人都出来逛街了,车站上等车的人像下锅的饺子,呜呜泱泱的你拥我挤。

        大公汽来的时候,大伙儿也不排队,都往车门拥。沈妈两手抱着东西使不上劲,只能把沈依往前面拱。沈依就被大人们簇拥着挤上车,人上了一半,公汽的车门就关了,留下沈妈还有一地人,开走了。

        公汽上的乘客都挤在一起,沈依像煮在锅里的小肉丸子,随着汽车左摇右晃。抬头看到的是大丸子的衣服下摆和腰带。

        汽车停了两三站,售票员想起来就报下站名,想不起来热心的乘客大声提醒,生怕有人坐过站。

        细碎的日光从车窗晒过来,沈依有点昏昏欲睡。旁边有个奶奶从座位上站起来,把她拉过去坐稳,才扶着椅背走到车门等着下车。

        沈依松了口气,她觉得已经快被蒸熟了。汗已经流到耳朵后面了,她把韭菜放到腿上,掏出手绢擦汗。

        快到红港的时候,车上稍微清静了些,车厢中间已经空出一条人行道。沈依起来找妈妈,从司机旁边的座位一直找到车尾,她有些发懵,妈妈怎么不见了?

        售票员问她:“小孩儿,你在哪儿下车呀?咋没跟着大人?”

        沈依说:“我在红港下车。我跟我妈在二部一起上的车,她是不是下错站了?”

        售票员顿悟:“你妈肯定没挤上来呗,刚才总站人多,好些人没上来。没事儿,这趟车一小时一班。下站红港,你知道从车站咋回家?“

        沈依点点头:“我认识道儿。”

        红港车站下了车,沈依定了定神,找到熟悉的的小土坡,她经常和妈妈过来摘黑黝黝。又找到托儿所,她知道沈山还在里头。认出了熟悉的路,她抱着韭菜一溜儿小跑,回了家属区。

        邻居江姨看见她,惊讶地问:“大依,咋还掉泪蛋蛋了?你妈骂你啦?”

        沈依放声嚎啕起来:“江姨,我妈丢啦!”

        沈妈一直在车站等到这趟车回去,售票员告诉她短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已经在红港下车。她才嘟囔着上车回家:“这公汽真缺德,单把我姑娘拉跑了。”

        从此以后,沈妈单位的人经常逗沈依,出趟门还把她妈给丢了。沈妈夸女儿胆子大,遇见事有主意。她嘱咐女儿:如果在外头和大人走散了,别害怕也不要哭,看见警察就让警察帮忙。不能和陌生人走,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乖乖在原来的地方等着,大人肯定回来找你。

        沈依看着远处,落日像鸭蛋黄一样金黄油亮,她觉得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天上偶尔掠过几只飞鸟,在前面的干树杈上停留瞬间,就扑棱棱地飞远了,枝头的残雪稀稀落落地掉下来。清冽的空气里有股甜丝丝的味道。

        沈依开始给自己喊号子:“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她开始回忆所有气宇轩昂的歌曲,马上想起了《红色娘子军》,还有跳着红色芭蕾舞的吴琼花。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这条路太漫长了,沈依觉得已经走了一个小时,还没有看见熟悉的红港。刚才那些阿姨说走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那是多长时间啊?妈妈说午饭时间最多二十分钟。庆红说学前班课间休息十分钟,跑出去上个茅房的功夫。她觉得自己走路的时间能吃三顿饭了。

        她瞪着眼睛,看到了黑乎乎的原油。生活在油田的孩子都知道原油黏糊糊的,粘到手上用水洗不干净,得用汽油才行。

        大龙有一次拿来两块玻璃片,中间涂满原油。他说涂了原油的玻璃看太阳不刺眼,太阳就像个蛋黄。

        前面管道下有一大滩原油,没有冻瓷实。沈依有点紧张,她怕失足掉下去,那滩原油会不会把自己黏住。自己像红军过沼泽地一样陷进去,没人救就牺牲了。

        冬天原油不稀了,不会把自己困住吧。妈妈给她新买的棉鞋会遭殃。大年初一刚换上的新外套、上海带回来的条绒裤都会粘上油。

        她晚上还要穿新衣服看花灯呢?沈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俯下身手脚并用地爬行。这样虽然慢了点,肯定不会掉下去。

        从空中俯瞰,茫茫荒野上,纵横较粗的石油管道上,一个粉红棉袄的小不点儿正在紧张地匍匐前进,画面还挺喜感。

        就这样连爬带走,沈依在天将擦黑时回到了温暖的家。

        小表姑跑过来查看:“你这妮儿胆恁大呢,这是跑哪国去了?”

        她慌神的时候就妮儿长妮儿短的,找不到大侄女她又悔又怕,后悔自己贪图暖和,不跟着沈依出去看演出。如果沈依出点什么意外,她就成了家里的罪人,比表哥刘臣罪过还大。

        沈依回到家又是一条女汉子,一边找水喝,一边问:“表姑,我没事,我自己从采油厂走回来的。厉害吧?我爸妈呢?”

        “他们和你江姨出去找你了,你在家可别动窝了。我出去喊他们回来!”

        小表姑换了性子,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找人。过了一会儿,沈爸沈妈都回来了。他们听说有个小丫头跟去采油厂看演出,回来的人都说没看着,他们在回来的两条路口都迎过去找过,沈爸骑车去了采油厂也无功而返。

        沈爸沈妈开始担心大过年是不是地方上趁乱过来了拐子。小表姑找到他们,说孩子回家了,除了裤子有点埋汰,毫发无伤。

        沈爸沈妈立刻飞车回家,立起眉毛扯开嗓门,轮番上阵教育这个不听话的沈大依。沈依知道自己理亏,没敢像平时那样和爹妈讲大道理,也没敢梗着脖子表示不服。

        她换做哀兵策略:“哎呦,爸妈,我又渴又饿。”

        沈妈立刻上当:“跑了一下午,那十几个饺子早就消化没影儿了。”

        沈爸说:“这就煮元宵,吃完咱们去看花灯,罚她看家!”

        沈依没吱声,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赶快吃元宵。

        她吃了香喷喷的元宵,喝了一碗元宵汤。眼皮有点沉,她晃悠到小屋,屋子里双人铁床已经不再是沈依独享,小表姑来了之后和她一起睡。沈依躺在小床上还在想:等会儿去哄表姑带着去看花灯,小表姑不禁哄。正月十五的花灯可不能错过。

        沈依大梦初醒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天明,她连累带吓,出汗后有些着凉,从晚六点睡到早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虽然错过了花灯,沈依也没闹腾,只是遗憾地叹了叹气。她很快又欢声笑语活蹦乱跳起来,沈爸沈妈也没再训她,春节假过完了,明天开始正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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